38.第三七章

下弦月, 白銀冷輝。

我和信長踏着黑夜雪色,來到瑪雅家樓下。深夜叫她給我們開門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就是我這個飯桶都知道的事, 信長竟然不知道……

他用刀架着警衛的脖子, 冷靜的說:“現在開始, 向18樓住戶瑪雅通報有客來訪, 該怎麼說不需要我教你。不準喊叫, 不準動,否則,殺了你。”

我無奈的坐在旁邊的櫃檯上, 揪着電話線玩,鄙視的看信長, 說那怎麼可能成功?

這是反問句, 什麼意思自然不需解釋。所以, 信長直接擡腳踹來,叫我閉嘴看着。閃開他的踢擊, 吊在天花板的燈座上,憤怒的向他吐舌頭,翻身踢擊向下,結果被抽飛。

我比較贊成兩人從大樓外,順着壁面爬到18樓, 擊碎玻璃進入, 可信長不贊成。拍拍身上的灰, 我走去信長身邊時, 警衛已經搞定了。驚訝的看信長, 他沒理我,直接向電梯走去。

跟上他的腳步, 我們去見瑪雅。

電梯門合起,我從明亮的壁面裡,看到自己的身影,信長就在旁邊,一大一小,靜靜的站着。不自覺的傻笑,伸出口袋裡的手,拉住他。

低頭看自己圓圓的小鞋子,是白日裡瑪雅買給我的。想了想,說:“信長,我想要瑪雅。”

他看着前方,像是在注視按鈕的閃光,“想要就搶過來。”

還是從前的那種瀟灑的口氣,平淡的口吻,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而我,那麼多次,也只當他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唯有現在,此刻,此地,我的心動了。

那不是“今天天氣很好”,而是像方纔享用的一桌俄羅斯晚餐一樣,濃重的誘惑。我記得那個味道,油而不膩,滿口醇香,奶酪和魚子醬,伏特加和餡餅……真的是,很好吃。

“美味的食物讓人幸福”,這是我媽媽的至理名言,我一直深以爲信。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環境如何糟糕,環境如何惡劣,只要有一絲食物的香味,帶來飽足和安慰,就能走下去,一路向前。

瑪雅,對我來說,就是今晚那一桌美味的晚餐,飽足感、安慰感、安全感、充實感、幸福感……我想要她。

食物不可以搶奪。不過花費一些金錢就可以得到,去搶奪,會損傷我作爲英雄女兒的高貴尊嚴。

感情不可以祈求。在珍愛的感情,一旦祈求,就會失去其原有的尊貴和平等,美麗和質樸。

我拉住瑪雅,她甩手叫我“滾”。

.

“我想要她,信長。”擡起頭,我堅定的對信長說。

“自己去搶!”

.

電梯門開了,我們踏出腳步,進入公寓的走廊,在右邊的第一家停下腳步,叩響門鈴。

遲遲的等待,2分鐘後,瑪雅打開了門。她頭髮散下,垂在肩上,臉色蒼白,睫毛濃密的蓋住瞳孔披着一件雪花的長衫。

見我們,她瞳孔放大,像是見到了猛獸,啪的要關上門。信長擡腳踹去,瑪雅飛到屋裡,撞在牆上,然後跌倒在地上,沒有吐血。

走進屋裡,一片黑暗,她沒開燈,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我走到她身邊,伸出手,說:“瑪雅,我來接你。”

她撐手趴在地上,頭低下,沉默不語。

房子裡很靜,沒有一點聲音發出。我執拗的伸着手,等待她接受。

信長走過來,打我一個爆栗子,叫我退到一邊去。他蹲身,扯起瑪雅,強迫她直視他的眼,聲音低緩,含着死亡的味道,“我給你兩種選擇,現在死,還是以後死。”

死?什麼?沉不住氣了,從後邊扯扯信長,他不悅的叫我噤聲。

瑪雅看着信長,眼中是絕望和恐懼,蒼白的臉,淚水滑出眼眶,吧嗒掉在地上。嘴脣哆嗦,似乎開口發聲對她來說是一種困難。

信長沉下眼,不耐的重複:“最後一次,現在死,還是以後死。”

“以……以後。”說完這句話,信長放開手,瑪雅跌倒在地上。

我不悅的瞪信長一眼,向普通人放惡意的念壓,真是差勁的酒臭族。兩步上前,喜滋滋的抱起瑪雅,我用自己淡金色的、含愛的念包裹她,安慰她。

以後,我就有媽媽了。

信長看我一眼,說:“滿意了?”

開心的笑,燦爛的咧嘴,大力點頭說“恩恩”。

他低頭看我抱着顫抖流淚的瑪雅,帶點無奈,帶點寵溺,還有那麼絲不解和憐憫。轉過身,他說:“早點睡。”

取下刀放在手邊,信長枕着臂膀睡在沙發上。我抱起瑪雅,回到臥室,擺好她的睡姿,自己窩進她懷裡,蓋好被子。我抱着她細細的腰,幸福的說晚安。

一夜好夢。

.

.

城市的陽光照進來,我睜開眼,瑪雅就在身邊,真好。

開心的跳下牀,跑去衛生間,尿尿,洗漱。出來時,看到信長坐在窗戶上,冷風帶着細雪吹出進來,染在他飄起的長髮上。

我走過去,坐到他身旁,問接下來去哪裡。他抱起我,看樓下車水馬龍,說去西邊吧。

人有時候,就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天大,卻只是漫無目的的漂流,一時的興趣,得到下一個目的地,然而大多時候,我們沒那麼多興趣。

信長問我對念力的控制如何了,這一個星期有沒有進步。不敢說自己很廢物的被S叔教訓了幾天,就胡亂搪塞說自己每天都有按時完成訓練。

信長很善於剖析人的性格和情緒,尤其是我。通過一個表情、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我肚子裡的水是甜是苦。是酸是澀。自然,說謊當然會被發現。

爲避免被揍,我拿起口袋裡的糖紙,讓自己的念包裹、強化它,然後甩手飛出去,百米外的廣告牌被切割,斷裂,墜落。

扭頭得意的看信長,他閃閃眼,說不錯,叫我繼續加強,準備進入下個階段的訓練。

這次重聚,我明顯進步了,速度、念力。

速度得益於S叔,念力……“啊,信長,我和西索幹了一架!”驚呼道,差點忘了這事了。

“什麼?”

“我和西索幹了一架,他很強,”呲牙裂嘴,“不過放心,我也沒吃虧。”

天空蔚藍,萬里無雲,一架飛機帶着轟隆隆的聲音從我們頭頂飛過,城市的早晨,站在高處看,似乎也是美的。

信長說了什麼,我沒聽到,轟鳴的飛機和蔚藍的天空吸引了我的注意。多年後,我會想,那時,爲什麼要走神呢?

.

瑪雅從臥室走出來,穿着白色的T恤,上邊有隻兔子在吃蘿蔔。她無神的進入廚房,做早餐。

我看向信長,扁扁嘴,覺得委屈。他看眼高遠的天空,細碎的飄雪,回神提着我走到瑪雅身邊。

她正在煎雞蛋,麪包在烤箱裡發出淡淡的麥香味,牛奶在蒸鍋中開始冒熱氣,瑪雅用木質的勺子輕輕攪一下,轉而盛出色澤誘人的雞蛋。

她專心做飯,不理我們……我扯着信長走到桌邊,等待她的早餐。

4分鐘後,瑪雅端着早餐過來,一份。

她坐下,沒看我們,自己開始吃飯。我用手揪住信長,紅着眼看瑪雅,她拿勺子的手在顫抖。

信長看我一眼,站起身,瑪雅勺子掉在地上,立刻說:“在廚房……自己盛飯。”

她給我們做了早餐,就證明,她在接受我們。然而,不端上來,是在固執的和我們劃清界限,小心的反抗、僥倖的試探。

心裡酸極了,看着瑪雅和她獨自的早餐,烤麪包、牛奶、煎蛋、粥。覺得很委屈,就像是媽媽不理女兒,因爲生氣獨自吃了早餐,冷淡的暴力來懲罰——叫我在一旁看着。

眼淚在眶中打轉。信長要掙開我的手,可力氣拗不過我,他嘆口氣,說強化系的傢伙,然後揮刀斬過我的手。

我沒放手,沒閃躲,我想保護瑪雅,想信長看到我的決心。

手被斬下,血飛濺出,疼痛感爬升上來。瑪雅嚇得怔住,我的血濺到了她的早餐上。

坐在桌子對面,她一動不動,表情像是電視熒幕中,被定格了的影像,時間似乎在她身上停止了流動。

信長叫我撿起手自己安好,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明白了。

走到瑪雅身邊,信長的刀還在流血,他低緩的聲音響在時間凝固的房子裡:“我只說一次,蜘蛛的規矩,要麼遵守,要麼死。你是大河的收藏品,明白自己的立場。今天這種事,不會再有下一次僥倖。”

瑪雅眼淚流出,近乎絕望的從椅子上跌下,臉貼在地板上,身體蜷曲,她帶着哭腔嘶喊出:“我也是有尊嚴和高貴的啊,你們這是暴力!”

信長冷冷的瞥眼地上的瑪雅,太刀向下抵在她脖子旁,陰冷的念壓順着白輝的刀刃遊向瑪雅。

我坐在地上,安好手,癒合。桌子腿是木製的,粗糙的質感,細膩的紋路,透過四條桌腿的間隙,我看到瑪雅的悲痛和絕望。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緊緊握住信長的刀刃,擋住信長的念壓。

我的鋼皮鐵骨爲你擋住刀刃,我的磅礴念壓爲你擋住壓迫。瑪雅,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啊!

流下的淚,滴在她臉上,順着臉型的弧度滑下。頭髮垂下,遮住我的眼和淚,我含着苦澀,認真的問她:“瑪雅,是我,讓你活的沒尊嚴嗎?”她低頭不語,鬆軟的長髮散下,遮蓋所有。我看不到她的臉,不知那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再次出聲,我問:“是因爲我,讓你活的沒尊嚴嗎?”

眼淚滴在地板上,我的悲傷,她的屈辱。

“是的,你讓我失去了尊嚴。”坐起身體,她正色,白的手將頭髮撥到耳後,臉上不是憤怒,不是屈辱,不是不甘,不是畏懼,不是痛苦,是視死如歸!

她說:“我想要自由,你離開我吧。”

這是強者的世界,放大的慾望支撐前進,信長說沒有正義英雄,殺人與被殺,自己選擇。

我明白自己的弱小,所以臣服於團長。弱者的反抗,是要拼上性命的,我不想死,所以臣服……我知道,很難受。瑪雅,我真的知道。

可是,我也知道,我最終會強大,會拼上性命打敗他,會站在這個世界力量金字塔的頂端。不再臣服!我會成爲那樣的人,即使爲此戰死!

瑪雅,你知道嗎?

你的尊嚴,你是要用死亡來奪回嗎?沉默不語,我看着她,心似乎碎成點點的塵埃,掉進空氣裡。看着她眼中決絕的神色,眼淚流不出,悲傷溢不出,我有一種被拋棄,被背叛的感覺。

直直的看她,我咬脣,不讓嘶喊衝出口。壓抑所有,質問:“你不是說,會照顧好我嗎?不是說,沒事了嗎?”

這話,耗盡我所有希望和絕望。

垂眼,別過頭,她說:“你太強了,是我自不量力,以爲可以照顧你,對不起。”

對不起……就可以了嗎?

“我喜歡你,瑪雅,”低下頭,我看着她放在足邊的手,映着木製的地板,很細長。這雙手曾抱着我,摟着我,爲我盛飯,爲我梳頭髮,爲我穿衣服……明明也是喜歡我的啊!

“瑪雅,我會保護你,說到做到。”真誠的看她的眼,我將自己的愛放進她眼裡,將自己的承諾,放進她腦中,我說:“沒人能傷害你,除非死亡將我帶離你身邊。”

信長的嘆氣聲從身後傳來,他說:“大河,只是個女人而已。”

站起身,我收起祈求和絕望,我只是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這樣的想法佔據我的胸腔、大腦。心,一瞬間硬朗。整理一下睡裙,轉身,平淡的對信長說:“我知道,可是,我喜歡她。”

走進廚房,拿出鋼化碗和盤子,笨拙的盛好牛奶,裝好煎蛋和麪包,端到桌子上,對信長說:“吃早餐吧。”

他走過來,坐在椅子上,接過我辛苦盛好的牛奶和煎蛋,安靜享用。我看他開始平靜吃飯,便放心的走進廚房,端起鍋,開始吃自己的那一份。

信長,是在縱容嗎?

1小時後,我吃完早餐,從廚房出來。信長正在看電視,懶洋洋的樣子,瑪雅依舊坐在原地,面無表情。

我嘆口氣,走到她身邊,坐進她懷裡,聽着猛烈絕望的心跳聲,我說:“沒有人能奪走你的尊嚴,只要我在,你就是最高貴的。”

手環住她的腰,我將頭枕在她肚子上,繼續說:“我庇佑你,不會允許任何人侮辱你,你將永遠站在我身邊,共享榮譽。”

感受她身體溫暖的觸感,我說:“我是信長的,你是我的。他不會拋棄我,只會殺了我。所以,我也不會拋棄你,除非我戰死。”

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風雪不在,灰色的麻雀嘰喳飛過藍空,明淨的倪蘭冬末,要離去了。擁緊瑪雅,我覺得自己擁抱着所有溫暖。“對不起,我給不了你自由,因爲我喜歡你。”

對不起,請跟着我吧,直到我戰死的那一天,你纔可以重獲自由!

從此,自由屈服於愛和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