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
陳杞陰沉着臉緩緩吐出幾個字來,那冰冷的語調,讓帳內那些都伯、伯長們心神微微一顫。
“誤會,只是誤會。”打圓場的那位都伯再次跳了出來,事後張煌才從王卓口中得知此人叫做孫展,是一位資格頗老、爲人處世也比較和善的老牌都伯,只見他朝着陳杞抱了抱拳,笑呵呵地解釋道,“裨將大人,是這樣的,適才下職與韓虎一道入帳,得見張伯長坐在呂都伯的座位上,韓虎覺得張伯長面生,因此發生了誤會……如今誤會已經解除了,以張伯長的實力,坐了呂都伯的位子,我想大家也不會再感到突兀了……對不對啊,韓都伯?”他不停地向韓虎使着顏色。
都伯韓虎雖然心中激氣,但是當着裨將陳杞的面,他也不敢多說什麼,再這,張煌的實力的確有叫他刮目相看。雖說是輕敵所致,但畢竟是在正面衝突情況下打斷了他一根肋骨,依他如今這個歲數,已是相當了不得的成就。
“是……”韓虎低頭應了一聲。
[一幫蠢貨!]
陳杞在心中大。聽了孫展的話,其實他大致也明白了這次屬官內訌的原由,而正是因爲這樣,他的心情變得極其惡劣。
想想也是,明明僞越國的叛亂軍已經打到陸莊,且險些就令他們廣陵一軍全軍覆沒,可還是有些愚蠢的傢伙不顧及大局,爲了一個座位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發生內訌,這在陳杞看來簡直是愚不可及!
“既然是誤會,那就各歸各座……本將有上級緊急軍務下達!”深吸了口氣,陳杞壓下心中那股子煩躁,徑直走向自己的主位。不過在臨走到韓虎、張煌二人身旁時,他倒也不忘狠狠拿眼睛瞪他們一眼。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
摸了摸鼻子,張煌有些意外地坐了下來。事實上。當他注意到陳杞沉着臉站在門口時,他也不免有些心虛,畢竟往常陳杞可是相當針對他們二十六帳的,一有機會就往死裡整他們,甚至於就算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來整他們。像今日這樣有驚無險的,還真是頭一遭。
其實不止張煌感到驚訝,帳內衆人除了那幾名被提拔上來的伯長,都對這次陳杞的‘大度’感到有些不解,畢竟都那麼多天了,主將陳杞不知因爲什麼極爲敵視都伯呂閔與其率下二十六兵帳的事。這在陳杞的下屬武官中可不是什麼秘密。
而這次似乎看上去似乎是陳杞對雙方各打八十大板,可實際上呢?張煌毫髮無傷,反而是韓虎斷了一根肋骨,你說事況究竟對哪一方有利?
“都坐下吧!”在主位上坐下之後,陳杞並不忘用嚴厲的言辭教訓一下率下的屬官們:“當前緊要之事,乃是抗擊謀反作亂的賊軍。如今賊軍聲勢浩大,我廣陵軍當同仇敵愾、並肩合作,誰要是做出什麼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陳某就砍了他們的腦袋祭旗!”
這話不用猜測就是說給張煌與韓虎聽的。畢竟誰叫他們公然打鬥的情景被陳杞瞧了一個滿眼呢?
[說一套做一套……]
聽聞此言張煌心下不免嘀咕了一句,畢竟傻子都看得出來陳杞以往的確是刻意針對着他們,只不過那種敵意隨着都伯呂閔的戰死而消失了罷了。但不可否認陳杞也算是一名心繫大局的將領,因此張煌實在有些納悶。他們二十六帳此前究竟是在哪裡得罪了這位裨將,而且看當時的情況,似乎得罪地不輕。
反觀韓虎倒是沒有張煌那麼淡定,陳杞那一句話以及兇狠的眼神着實把他嚇得不輕。要知道陳杞可是大將楊琦手底下頗爲器重的驍將。若是得罪了這位,恐怕韓虎的處境不會比前些日子的張煌等人好上多少。
“都記住了麼?!”陳杞的眼神着重‘點名’了韓虎與張煌二人。
“記……記住了!”韓虎心驚膽戰地應了一聲。
見此,陳杞將目光投向張煌。後者無可奈何地也應了一聲,只不過語氣顯得有些敷衍。
“是……”
“……”瞅了一眼張煌,陳杞罕見地沒有責難,可能是看在呂閔的面子上吧,畢竟呂閔英勇犧牲的光輝一幕讓陳杞意識到此前對呂閔的誤解,不過這並不表示他會對張煌‘網開一面’。相反地,他會更加嚴格地對待張煌,當然這次並不是出於惡意,而是要鍛鍊張煌,將張煌磨練爲一名出色的士卒,免得他辱沒了呂閔生前所呆的二十六兵帳。這就是武人們普遍的感恩方式,雖然看上去很傻。
“我,適才去了軍總帳……”僅僅一句話,陳杞便勾起了帳內衆人的好奇:“楊琦將軍已經決定,明日清晨,我軍對叛軍展開反攻,務求一戰而勝,擊潰叛軍!”
帳內武官聞言,心思頓時活絡起來。試想,明明昨夜他們廣陵第一軍還遭到了叛軍的夜襲,折損了諸多人手,惡戰整整一宿纔好不容易將叛軍擊退,而今日軍總帳卻下達了明日展開反攻的命令。帳內的武官們可不是傻子,結合近日來軍中流傳的風聲,心中便得出了結論:援軍到了!
“莫非是援軍到了?”接替呂閔成爲都伯的王卓試探着問道,這同樣也是帳內衆人心中想問的。
“不錯!”陳杞對此並不隱瞞,點頭肯定道,“楊琦將軍已得到消息,援軍已抵達品橋,目前在品水北岸暫時屯紮……”他口中的品水,便是品橋所在的長江支流。
“丹陽兵?”孫展摸着下巴上的鬍鬚問道。
“唔。”陳杞點點頭,沉聲說道,“丹陽太守徐夤親率五千丹陽精兵,號曰五萬,目前已在品橋附近屯紮,截斷了宮酆這支萬人軍隊的歸路……想來宮酆也應該查知消息了。明日的仗,會相當難打!”
帳內衆人沉默不語。誰都清楚明日必定會是一場惡戰,畢竟那將是叛軍最後的掙扎。
困獸之鬥!
當然了。儘管如此衆人還是不敢有絲毫的鬆懈,畢竟叛軍的兵力依然還保持在八千左右,若是輕敵,一個不好廣陵軍並不是沒有被困獸一口咬死的可能性。
“軍總帳怎麼說?”一名莫不急待想要得知作戰任務的伯長忍不住問道。
陳杞聞言舉起一根手指,語氣堅決而沉重地說道,“明日,我等爲先鋒!”
[先鋒……]
帳內那十幾個人聽聞此言彷彿胸口被巨錘重擊一般,頗有種眼冒金星的感覺。
傻子都看得出來明日之戰將會是叛軍最後的掙扎機會,不用猜都知道明日的叛軍爲求在這必死之局中找出一線生機,必定會展開瘋狂的反撲。而陳杞這支曲部軍隊在這種時候接下先鋒重任,可想而知會遭到多麼兇猛的攻勢,不知將有多少士卒犧牲。
“不愧是陳將,深得楊琦將軍器重……”孫展笑着接了一句,只是笑容略有些僵硬。
可能是察覺到了帳下屬官心中的惶恐不安,陳杞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有件事陳某也是最近才知道……在刺史大人的整個戰略中,我廣陵第一軍是整個剿賊戰略的最關鍵環節。明日這場仗對我軍而言並不是這場戰役的終點,在擊潰了宮酆軍後,我軍將會和來援的丹陽兵合兵一處,迅速沿品水往下游進發。協助第二軍、第三軍,務必要將叛軍三路攻勢全部瓦解!正因爲如此,明日我軍不但要贏,而且要贏得漂亮!”
此言一出。帳內衆人頓時啞然,一個個滿臉吃驚地望着陳杞。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是刺史臧旻剿賊戰略中不容許出現絲毫偏差的重要環節。
“刺史大人……”
“臧大人……”
不知怎麼得。帳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火熱,那十幾名都伯、伯長一聽說刺史臧旻竟然對他們第一軍賦予絕對的信任與器重,當即熱血沸騰,一個個雙目充滿了鬥志,就連呼吸亦不免加重了幾分。
要數異數,恐怕就只有張煌依然保持着冷靜,冷眼旁觀。
[人家臧老爺子器重的是丹陽兵好吧?可不是咱這些炮灰、誘餌……]
張煌有些鬱悶地咂了咂嘴。這件事他也是在經過單福分析後才逐步洞察到了臧旻的整個戰略,察覺到了那位老爺子笑容背後的‘陰謀’。畢竟此前他怎麼也沒想到,原來此前廣陵大費周章、聲勢浩大組織起來的萬人抗擊隊伍,竟然僅僅只是誘使叛軍按照那位老爺子計劃行事的疑兵,真正的殺招卻是後來支援的丹陽兵。
[怪不得前線的廣陵軍敗得那麼幹脆……恐怕多半是老爺子故意爲之,目的就是想將叛軍引入廣陵境內,將其一網打盡,好一勞永逸吧?]
張煌很識趣地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在洞察到臧旻老爺子的戰略後,他發現廣陵軍其實只是充當着一個幹髒活的角色,然而碩果卻早已被丹陽兵預定。這樣想來,他們第一軍還算是運氣的,至少跟在丹陽兵身後還有一口湯水喝,至於第二軍、第三軍,那可真是什麼戰績都撈不到了,有的只會是士卒點名冊上那無數的陣亡。
[果然是慈不掌兵吶……連臧老爺子那麼和善的人,一旦打起仗來,亦是用兵如泥,更別說那些心狠一些、趨利一些的將軍了。]
張煌微微嘆了口氣。不過對此他倒也沒什麼好說的,畢竟臧旻確實是站在戰略角度,選擇了一個更加穩妥的戰術罷了。
忽然,張煌耳朵微微一動,因爲他猛然聽陳杞好似說到‘元邯’二字,他下意識地擡起頭來。
“……元邯,據陳某所知,此人乃宮酆帳下先鋒官,天賦神力,武藝精湛勢不可擋,但是即便如此,我這曲部,明日亦要將其拖住。拖住此人後,楊琦將軍會親率奇兵直襲宮酆本陣,砍下宮酆首級!”剛說完這句話的陳杞心中微微一動,瞥了一眼張煌,恰巧就瞧見了張煌那雙驟然變亮的雙眸。
然而視線微微一觸,陳杞便轉過了頭,擡手指向抱着雙臂站在帳口附近的程普,沉聲說道,“這位是赤幘軍的首領程普、程義士。明日他與他率下赤幘軍義士們將會與我曲部一起行動,共同衝擊叛軍陣型,介時,你們要聽從程義士的調遣!”
“……”帳內衆人聽聞此言面面相覷,尤其是像韓虎這樣心高氣傲的都伯,臉上更是難看。
想想也是,程普可不是他們廣陵軍的,他只是一支義軍的首領,然而,身爲廣陵軍一員的他們。在戰場上卻還要聽從此人的調遣?
“那將軍……”一臉錯愕的王卓忍不住問道。
只見陳杞面上閃過一絲漲紅,沉聲說道,“明日我將居後指揮。”
[看來傷得的確不輕……]
張煌聞言打量了一眼陳杞滿身的染血繃帶,畢竟是相處了些時候,他多少也看不出來,這陳杞打起仗來可不是一個惜命的主,要不然昨夜也不會爲了顧全大局而主動應戰元邯,說句實話,當時他的舉動。其實與自尋死路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最後死的不是他,而是呂閔罷了。
可能是因爲清楚這一點,帳內衆人對陳杞那句‘居後指揮’沒有任何別樣看法。他們不認爲這是陳杞懼戰的推詞,他們只是覺得彆扭。畢竟若陳杞不親自上陣,那麼,他們可就得聽從程普這個外人的命令行事了。雖說昨夜陸莊一戰程普與他率下赤幘軍的實力確實叫人歎爲觀止。可那又如何,外人終歸還是外人。
不單單帳內的武官們,其實就連陳杞本人也感到彆扭。畢竟。恰逢這種至關緊要的惡戰,有哪位將領樂意將自己率下的直屬士卒交予一名外人率領?但是陳杞沒有辦法。他身上被元邯所重傷,不足以應付明日的廝殺,更何況程普的實力要遠在他之上。
“這是楊琦將軍的意思!”陳杞沉着臉擡出了大將楊琦,畢竟他看得出帳下屬官們臉上的不樂意。
除了張煌,要知道張煌與程普的關係可是相當好的。
“本隊請求與赤幘軍一同行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初回參加這種會議的張煌,竟然說出了一句讓帳內衆人瞠目結舌的話來。
“張……張小兄弟?”極度吃驚的王卓連張伯長也不叫了,難以置信地望着張煌。要知道隨同赤幘軍一起行動,就勢必會撞到叛軍的悍將元邯。
甚至於,就連此前對張煌頗有些意見的韓虎亦是吃驚地瞅着張煌,似乎不相信這名新晉的伯長究竟哪裡來的自信。
整個帳內,恐怕也只有程普對此絲毫不感覺驚訝。也難怪,畢竟程普在教授李通、臧霸等人槍術的時候,就不止一次地撞見這幾個小傢伙圍在一起,相互探討着擊殺元邯的辦法。因此,眼下張煌主動請纓提出此事,倒也不出乎程普意料。
然而,陳杞在皺眉望了張煌一眼後,卻駁回了他的請纓要求,理由是實力不足,難負重任!
帳內衆人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要知道前一回在雙石峽,陳杞二話不說就將當時僅剩下二十二人的二十六帳調到了斷後的五百人隊伍當中,明擺着就是借刀殺人的目的。可今朝又是怎麼了,看似是毫不留情地否決了張煌的主動請纓,可實際上卻是不欲讓這支百人隊去戰場上那最險惡的地方。
陳杞的先後改變,就連張煌也看出來了,可領情歸領情,這件事張煌還是得接下來。
“陳將,依下職看來,單單赤幘軍三百位義士兄弟,恐怕很難衝破叛軍的防線吧?”
[不知死活的小子!]
陳杞再次皺了皺眉,若是此前,他實在懶得理睬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甚至於還會因爲這小子主動接下必死的任務而心下冷笑連連,但是如今不同,一來是他欠着二十六帳一條命,二來,其實程普教授李通等人武藝的事,他也早已得知。畢竟因爲呂閔的戰死,陳杞頗爲重視張煌他們。
可雖說有照顧的意思,然而陳杞的語氣依舊是冷漠而充斥不屑:“你以爲加上你那區區一百人,就可助赤幘軍的義士兄弟們衝破叛軍防線了?”
“至少比不去好,不是麼?”望了一眼陳杞,張煌沉聲說道,“這並非我一人的意思,而是我二十六帳所有弟兄的意思!”
不可否認張煌這句話有些誇大了,畢竟有這個想法的,其實也只有黑羽鴉的六人而已。不過話說回來原來的二十六兵帳已死得只剩下他們幾個,其餘的則是隨後調來的士卒,因此,張煌拿二十六帳說事倒也不算信口開河。
“你想替呂閔報仇?”見張煌一意孤行,陳杞索性將話給挑明瞭:“你以爲憑你們辦得到?”
張煌聞言淡淡一笑,毫不退縮地說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誰能保證就一定不會出現能夠擊殺元邯的良機呢?” ωwш ⊕тtκan ⊕¢O
陳杞表情微滯,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畢竟局勢混亂的戰場上確實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就算是實力強大的武將稍不注意,也有可能被尋常的士卒所傷。剛體,有些時候並不等於天下無敵。
就在陳杞思忖之際,張煌身旁的王卓亦站了起來,抱拳說道,“若是陳將覺得張伯長一支勢單力薄,下職願與張伯長一同。”
不得不說王卓被張煌給說動了,畢竟他可是呂閔生前的好友,若是有機會的話,王卓絕對不會錯失能給呂閔報仇的機會。
“三百人嗎?”瞅着張煌與王卓堅決的眼神,陳杞不禁皺了皺眉,事實上他在張煌主動請纓之前就想過着要派一些士卒協助赤幘軍的,只不過人選並非張煌罷了。如今既然張煌三番兩次請纓,陳杞也不好維護地太過明顯,只好作罷,但是區區三百人,人數上還是有些薄弱。畢竟廣陵軍的三百人可不是人家赤幘軍的三百人,實力明顯相差一兩個檔次。
而就在這時,張煌對過忽然有人一拍大腿,重哼一聲,說道,“有點血性!就衝你這份豪情,老子陪你走一趟鬼門關!”
帳內衆人轉頭一瞧面面相覷,就連張煌亦有些傻眼,因爲說這話,正是方纔被他打斷了一根肋骨的都伯韓虎。
“可莫要拖老子後腿啊!”韓虎夾雜着諷刺的說道。
“放心!只要你那邊不出問題,我必然能殺了元邯!”張煌淡淡說道。
“嘖!也不怕閃了舌頭!”韓虎不屑地撇了撇嘴,但是雙目中卻未有先前的輕視與鄙夷。
或許這就是武人吧,直率、豪爽的武人,他們有可能因爲一件小事而睚眥必報,卻也有可能一個心情的轉換就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跟你站在一個陣營。
隨心所欲,快意恩仇!
或許這就是武人最符實的寫照吧,陳杞是如此,韓虎亦是如此。
[武人,多的是這種傻瓜啊……]
張煌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儘管他方纔在微微一愣後朝着韓虎善意點頭,得到的卻一聲並不同等的重哼作爲迴應,但卻也絲毫不會減低他對韓虎忽然間萌生的好感。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若是張煌適才沒有表現出足夠的實力與相應的氣勢,韓虎那是絕對看不上眼的,這叫虎不與犬爲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