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的十二月份,關東的黃巾勢力幾乎都已銷聲匿跡,大漢天子劉宏大概是爲了祛除黴運,遂在該月份下旨昭告天下,改年號爲中平,該年即中平元年。(史實:“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而在這個理該普天同慶的日子裡,張煌以及董卓、李儒一行人卻是沒有好運,在趕了大半個月的路程後,他們終於在十二月中旬抵達了隴西郡。
而同期,朝廷新任的涼州刺史耿鄙也已抵達了漢陽郡的冀縣。因爲就當前的局勢而言,西涼的叛軍似乎已將隴西郡與漢陽郡視爲進取的目標。
隴西是董卓的地盤沒錯,可當張煌跟着董卓這個大佬來到了隴西后,他卻發現,其實隴西已有一大塊地盤落入叛軍的囊中。
這塊地盤可不小,囊括河關、白石、枹罕、大夏等幾個郡內大縣在內的近乎隴西一半的地盤均已落入了叛軍的手中。目前,董卓麾下的大軍正在狄道城與叛軍對峙。
這也難怪,畢竟隴西的枹罕就是羌族“湟中義從”的反叛之地。
可當張煌笑嘻嘻地用這件事調侃董卓時,董卓卻一臉的不以爲意。
原來,相比較關東,關中之地的隴西郡可以稱得上是地廣人稀,再加上這裡的土地相對貧瘠,因此,哪怕丟掉小半的地盤,董卓也不會感到心痛。
總而言之,董卓是絕對不會因爲這麼點的失利。而動用自己的力量去抗拒西涼叛軍的。
董卓對西涼叛軍的態度就是姑息與縱容,通過一場又一場的敗仗讓朝廷明確認清事實:單隴西一郡之地,他董卓是不可能抵擋住叛軍的攻勢的。除非朝廷增派援軍。
當日傍晚,董卓在自己府上設了幾桌宴席,一來是與麾下的部將通個氣,二來嘛,就是將張煌介紹給衆將,混個眼熟,以免日後待皇甫嵩率領援軍到來之際露出破綻。
這個時候的董卓勢力。雖然還未成長到需要麾下五位中郎將分掌兵權的程度,但也已初具雛形。
首當其衝的猛將便屬段煨。這位“涼州三明”段熲段太尉的族人,不愧其名門虎將的名號,國字臉、濃眉眼,氣度沉穩軒昂。那氣勢,竟直追張煌印象中的孫堅,那絕對是準萬人敵的強者。
雖然看上去似乎非常不好相與,但張煌卻知道段煨是日後董卓麾下將領中少數絕不搶掠百姓的、崇尚武德的將領之一,在他治下的百姓,安居樂業不亞於關東衆諸侯。
在段煨之後,目前董卓最器重的便是徐榮與胡軫二將,與段煨相比,徐榮與胡軫二將同樣是精於掌兵、御兵的將領。只是勇武不如段煨而已。
這三位,再加上目前還年輕的董卓的族人董越、以及董卓的女婿牛輔,便是日後董氏赫赫有名的“五重虎”。五位手掌數萬兵權的中郎將。
至於樊稠、郭汜、李傕、張濟這四位日後在董卓死後打着報仇旗號反攻長安,被朝廷百官罵做“亂虎”的將領,目前樊稠還未投靠董卓,郭汜、李傕二人甚至還在董卓麾下那暫時還未立號的精銳“飛熊軍”中摸爬滾打,唯獨張濟倒是已被董卓所重視,提拔在本部賬下聽用。
在宴席間。董卓在與張濟取得默契後,將張煌新的身份介紹給這幾位麾下愛將。以張濟的侄子張繡的身份。
而後的幾天,張煌也逐漸開始以張繡的身份在狄道城拋頭露面,因爲真正的張繡早年夭折病故的關係,因此,董卓麾下的士卒們倒也不知這其中的究竟。
此時正值隆冬,因此,儘管董卓的軍隊在狄道按兵不動,朝廷方倒也沒有追究,只是發書催促董卓在來年開春之後發兵,征討涼州叛軍。
這個時候的涼州叛軍,其實真正的首領乃是日後自號“河首平漢王”的宋揚,又名宋建或宗建,麾下有幾員心腹執掌着“湟中義從”,即王國、北宮玉與李文侯。至於邊章與韓遂,儘管他們掌握着數萬大軍的兵權,但實際上在涼州叛軍內並非是真正的掌權人,說白了,他們僅僅只是宋揚反叛進攻大漢的馬前卒而已。
軍伍之中的年關,無非也就是喝酒吃肉慶祝一番而已,沒有其他什麼花樣,更別說新年過後,董卓與李儒便立馬開始對涼州叛軍的征討事宜。唔,更準確地說是如何在涼州叛軍以及大漢朝廷兩者對峙局面中保存己方的力量。
中平二年正月,董卓首先對駐紮在狄道以北的西涼叛軍展開偵查,並陸續在東南方向的白石山駐紮軍隊。想來董卓可以不在意丟掉狄道以北的大片隴西郡地盤,但這也是他的底線,他不可能再拱手讓給叛軍更多的地盤,畢竟眼下他的勢力更多還在隴西郡,並沒有擴展到三輔、司隸等地。
涼州叛軍的主要構成,總共分爲三部分,其最重要、最核心的存在,無疑就是“湟中義從”,其二是由湟中義從所領導的邊境以羌人部分氏族比如小月氏人等羌人、胡人,這兩者大約佔據整支叛軍的四成左右。而剩下的六成兵力,則是由叛軍所俘虜的原金城、武威、漢陽三郡的漢族士兵以及收到脅迫的當地百姓所組成。
除湟中義從外,邊章與韓遂統帥着多達八成的西涼叛軍,但是他們的人身安全則由湟中義從以及其首領北宮玉、李文侯負責,說白了就是受到後者的監視。
說實話,此時董卓麾下的隴西雖然僅有兩三萬守軍,但是別忘了他跟隴西郡西側的兩個羌族大部落交好,分別佔據着大片領地的百頃氏與武都氏,都十分傾向於幫助董卓這個本身就具有一半羌人血統、並且平日裡豪爽好客的漢人。毫不誇張地說,董卓單憑自己的面子便能從兩個羌族大部落得到至少三萬人以上的兵力支援,再加上他郡內的守兵。說實話要將西涼叛軍堵死在隴西郡並不成問題。
關鍵在於,他並不想這麼做,他並不想爲了對他防範甚深的朝廷而損失兵力。
正因爲如此,儘管董卓已陸續在白石山增派了守軍,但卻始終沒有主動出擊去找邊章與韓遂的麻煩。這份姑息與縱容,讓此時駐紮在大夏縣的邊章、韓遂二人頗爲詫異。
“那董仲穎竟不出擊?”
邊章、韓遂二人的確很吃驚。
他二人長久以來都在金城郡任職,因此時而會聽聞隔壁的隴西郡出了一位名叫董卓的豪傑。這個男人可以帶着二十幾人偷襲與他敵對的羌族部落的王帳,讓羌族人蒙受巨大的損失;但也可以設宴招待與他友善的羌族人。哪怕屠盡家中的牛羊作爲宴席的菜餚。這份勇武豪爽,叫與隴西接壤的許多羌族部落又愛又恨,爭相與董卓結交。
而如今,他邊章、韓遂二人率領數萬大軍攻入了隴西郡。侵佔了董卓一半的領地,若是之前董卓在河東任職不在隴西還則罷了,可眼下據消息董卓說已回到隴西,很難想象此人竟然會忍氣吞聲。
“莫非這董仲穎……”
韓遂果然不愧是日後西涼的霸主,立馬便揣摩到了董卓的心思。也難怪,畢竟這些年來朝廷派北軍駐守長安、防備董卓的事,韓遂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若果真如此,不如拉此人一道入夥。”
原涼州督軍從事邊章一聽韓遂的解釋頓時動了心思,別看他們這些日子圍這個城、攻那個城似乎很風光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們的處境並不樂觀,後有宋揚、北宮玉、李文侯威逼利誘,脅迫他們進攻大漢朝廷。前有大漢朝廷即將派來前往圍剿他們的大軍。
若是能拉攏董卓入夥,相信他們更有把握脫離湟中義從的掌控,甚至於若是武威、金城、隴西三地聯合起來,說不定能打敗大漢朝廷派來圍剿的大軍。
不過理智讓他們意識到,董卓基本上不可能反水,畢竟眼下的大漢雖說日漸腐朽。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是他們。若非是沒有退路,恐怕也不會情願與這個龐然大物爲敵。當然了,嘗試嘗試總是沒有錯的。
想到這裡,邊章、韓遂立馬寫了一封書信,派心腹送往了狄道城,交於董卓手中。
短短一日半的工夫,這封書信便交到了董卓手中,對於信中的提案,董卓看完後頗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隴西王?……嘿,這可真是……”
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董卓隨手將書信遞給了李儒。在一旁,張煌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關注着這一幕。
說起來,董卓麾下的部將們除了張濟外誰也無法想象,一個名叫“張繡”的小輩何以脫穎而出成爲自由進出董卓府邸的新貴,但只有寥寥幾人知道,張煌的確有着與董卓平起平坐的資格。
“你想當隴西王麼,大叔?”
望了一眼神色怪異的董卓,張煌笑嘻嘻地調侃道。
“怎麼會?”董卓聞言翻了翻白眼,想來區區一個隴西王在他心中的地位形同一個鄉下土財主,試想野心勃勃力求入主朝廷權力中樞的董卓,豈會看得上這種空頭稱號。更別說這個稱號還會惹來朝廷的敵意。
“韓文約(韓遂)這是先禮後兵麼?”李儒捻着鬍鬚仔細審查着書信字裡行間的用詞,稍後雙眉微微皺了皺眉。
在他看來,韓遂除了在信中提出了拉攏董卓的意思外,亦隱晦地表達出一個意思,那就是倘若董卓執意要與他們叛軍爲敵,那麼,對方也不會客氣。
“威脅?”李儒嘴裡嘀咕着,但是隨即他便搖了搖頭,更正了自己的話,“狄道,他想要狄道!”
“什麼?”
“韓遂想要狄道,他希望我等將狄道拱手相讓,同時他承諾不再進攻我隴西剩下的領地!”
“……”張煌聽着有些意外。拿過李儒手中的書信左看右看,卻怎麼也沒看出這一點。因爲從字裡行間理解,那韓遂只是在信中寫到。就算董卓不願意與他們爲伍,但只要別觸犯到叛軍的利益,叛軍那邊他韓遂可以做主不再侵佔隴西剩下的地盤,與董卓秋毫無犯。
似乎是看出了張煌心中的詫異,李儒微笑着提醒道,“狄道連接漢陽蘭幹,方圓數百里僅此一條官道。韓遂若想大舉進兵漢陽郡,則狄道非取不可。……眼下這個時候對我等威逼利誘。無疑是爲了狄道。”
張煌聽了恍然大悟,然而心中的疑惑卻並沒有解除,“他們不是攻打過漢陽麼?走老路不行麼?爲什麼非要從狄道走?”
見此,李儒解釋道。“上一回,韓遂直接從金城郡的榆中、經勇士南下至蘭幹,這條路也的確可行。可問題是如今那宋揚將大隊人馬遷至我隴西北部,再走上一回的路難免徒增路程。……當然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怕我等在他入主漢陽郡與大漢軍隊交戰時從狄道偷襲蘭幹,爲了謹慎處置,韓遂自然希望我等交出狄道。我等若是失去了對狄道的控制,再想偷襲蘭幹,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原來如此。”張煌一臉佩服地點了點頭。對李儒竟如此明察局勢而感到吃驚。
回想他原來所在的黃巾勢力,當初所欠缺的豈不是這樣一位能在大局勘破戰況走向的軍師?
“那接下來怎麼辦?”張煌轉頭望着董卓與李儒。
董卓與李儒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雖然他們心中打着主意要讓叛軍與朝廷軍隊成爲鷸蚌。好使他們成爲漁翁,爲此不惜犧牲衆多兵力故意製造敗績向朝廷“施壓”,但這並不表示他們願意交出狄道。
狄道是董卓的底線,因爲狄道是隴西郡僅有的兩條可以連接漢陽郡的棧道,若是失去,日後董卓想要進兵漢陽。就必須在隴西與漢陽之間那數百里的荒野中摸索,所費人力物力高達數倍。
“韓賊豈有此理!”
看得出來。面對着韓遂的無理要求,董卓也有些動怒。試想他董卓已經委曲求全地將隴西許多地盤拱手相讓,奈何韓遂貪得無厭,竟然還想要得到狄道。
要知道狄道不但是連接漢陽的要道,更是連接隴西北部的樞紐,若是拱手相讓,就算是董卓,恐怕日後也再難從未來的河首平漢王宋揚手中奪回隴西北部。
但是不讓吧,韓遂已隱晦地在信中表示,他已“看穿”了董卓想要保存實力的心思,若是董卓識趣讓出狄道的話,那麼他韓遂便假裝什麼也不知道,按照董卓所想的那樣,前往漢陽、右扶風跟漢軍拼命去;可若是董卓不識趣的話,那麼對不住了,狄道我韓遂非取不可,你董卓就作爲漢軍的先鋒炮灰來阻擋我好了。
當從李儒口中得知韓遂這封信的幾個意圖後,張煌心中震撼地無以復加。雖說韓、董兩人還未正式交鋒,可實際上呢,通過這封書信,兩人已狠狠地打了一回合。
並且,明顯是韓遂佔據上風。
強忍着怒氣,董卓低頭思忖着,忽然,他擡頭詢問道,“皇甫嵩……在何處?”
李儒微微一愣,立馬便明白了董卓的心意,回道,“據細作回覆,皇甫嵩大軍仍駐紮在長安附近。”
“發書向其請援!”
董卓沉聲說道,他這句話無疑表示,他拒絕了韓遂的“善意”,拒不交出狄道。
這意味着,董卓不得不違背當初他與李儒制定的戰略方針,正式應戰西涼叛軍的主力。
他絕不會想到,就在他這邊改變戰略的同時,他心目中的友軍,即皇甫嵩的大軍,依舊在長安駐紮,而且,這一停就是整整七個月。
沒錯,皇甫嵩,拒絕發兵援助董卓!
內鬥?
不,這只是因爲,看穿了董卓心中真正意圖的,並非只有韓遂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