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載着張煌十五年回憶的幻空山,最終在他與蔡琰、以及衆黑羽鴉們的眼前,全盤崩塌,整個葬入了鉅鹿澤底。
“義父……”
張煌的眼眶中產生了幾許溼潤,縱然並非這個世界的人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但是那絲毫不妨礙他將張解視爲親父一般的存在,然而這位撫養了他一十五載、傳授了他種種玄妙厲害道法的義父,最終也沒能如他所期待的那樣,從崩塌的幻空山逃生出來。
“老大……”
“首領……”
“阿煌……”
黑羽鴉們以及蔡琰望着滿臉難以置信之色的張煌欲言又止,儘管他們想安慰安慰張煌,可是,卻久久不知該如何開口。
難道他們還能說,你義父吉人天相,定能逃脫昇天?
但凡是親眼目睹方纔那場驚天動地拼殺的,那是絕對說不出這種話的。要知道那一白一赤兩條由雷霆變作的怒龍相互撕咬的慘烈景象,哪怕是眼下依然讓他們感覺後怕,感覺心悸。
那根本不是他們這等凡人可以插手的戰鬥,他們充其量只能遠遠地看着,無助地等待最後的結果。
這就是弱者的悲哀。
[……]
眼瞅着張煌臉上呆若木雞的表情逐漸被濃濃的痛苦與悲傷所取代,衆黑羽鴉們心中亦不好受。
忽然,張煌眼神微變,喃喃唸叨道,“第五宮元……”
衆人心中猛然一驚,下意識地擡起頭來,這才依稀瞧見巨大水澤的對過,在大概兩三裡遠的地方,第五宮元與唐周、天劍恢恢以及地劍輸耳站在一起。彷彿也在關注着崩塌的幻空山。
李通等人胸腔內那顆心彷彿停止了跳動,口乾舌燥、通體燥熱,這是在感受到最恐怖的恐懼的時候纔會出現的徵兆。
“嘎嘣、嘎嘣……”
心中的仇恨,使得張煌一邊恨恨地怒視着遠方的第五宮元,一邊將牙齒咬得嘎嘣作響。
他的這股憎恨,無疑引起了第五宮元那一行人的注意,畢竟這四人堪稱是現階段天下最強戰力的前幾位,尤其是一手促成了張解亡役的第五宮元,那更是深不可測。
“哇喔,那小子好強的殺氣……”
地劍輸耳在旁說着風涼話。但是卻沒有出手的意思。或許,雖然他依然還是覺得張煌這個變數有可能會影響到天道的運作,是必須除掉的惡之根源,但是此時此刻,他也沒想過在除掉了張解後再殺死張煌。反正在這位輸耳大爺看來,若他一心想要殺死張煌,縱使張煌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既然如此,何不稍稍網開一面。讓這個人子有弔喪其父的時間。
反倒是天劍恢恢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主動問第五宮元道,“國師,那個小子……如何處置?”
第五宮元聞言遙遙望向了遠方的張煌。起初他並不能理解爲何天道將張煌定義爲這場“劫爭”中至關重要的“劫子”,但是此時此刻,他多少已經有些明白,因爲若不是張煌。他根本無法找到張解這個張角最關鍵的“執念”分身,無論之後怎樣處理,最終迎來的也無非就是重置世界的定局。這是他在那三萬六千次世界重置中得出的結論。
張煌並非不能殺。問題是在沒有引出張解的情況下,殺了張煌就等於斷送了找到張解唯一的途徑,而張解作爲張角衆化身中最關鍵的“執念”化身,若他始終未與第五宮元發生最直接的接觸,那麼被張角鑽了空子的天道只能默認張角與第五宮元的這場劫爭沒有完成,從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將世界重置。
換而言之,張煌這枚“劫子”便是鑰匙,開啓這場第五宮元與張角這場“劫爭”的鑰匙!
這是第五宮元在最近經過深思熟慮後得出的結論。
至於在除掉了張解後,那張煌該如何處置,不得不說就連第五宮元也心生了迷茫。
倒不是說第五宮元對除掉了張解後產生了什麼心理負擔,畢竟他處於天道代言人、代天監御蒼生的這個位置上,殺什麼人或者做什麼事,已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心理上的負擔,可以理解爲,這位半仙人的存在已經超脫了凡人“恩愛情仇”的情緒範疇,他所關心的,所在意的,就只有整個天下的大勢。
也正因爲這樣,第五宮元並不會因爲他曾經在雒陽見過張煌一面而對他網開一面,他所關心的,只是“這會兒”究竟是不是順手除掉張煌整個天道下另外一個不安因素的最佳時機。
在第五宮元看來,雖然說這一回他終於有了巨大的進展,非但洞察了張角生前所謀定的陰謀,還除掉了張解這個關鍵性的“執念”化身,但是說到底,他如今無非也只是除掉了張解與張臶,即張角的“執念”與“善念”,還剩有張讓那麼一個張角的“惡念”化身。雖然說他與張讓接觸過幾回,甚至還有一些上不了檯面的私下約定,但這並不能保證什麼。
在這種關鍵時刻殺了張煌,若是沒事還要,可倘若歷史進程再一次重置到十七年前張煌初次出現的時候,那恐怕第五宮元死的心都有了,縱然他是蒼天的代言者。畢竟說到底,這一回是他離勝利最近的一次機會,容不得第五宮元不謹慎再謹慎。
基於這個原因,第五宮元對張煌在遠處的怒視無動於衷,依舊目不轉睛地望着幻空山陷沉在鉅鹿澤水底的位置。
這個舉措無疑表示着,他默許放過了張煌,並且不容許旁人再插手干涉。
而見此,天劍恢恢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瞥了一眼唐周,輕笑說道,“唐周,看來你重得燚烏的日子,還得延後吶。”
“哼!”唐周冷笑地望了一眼天劍恢恢,淡淡說道。“不過是一頭扁毛畜牲的妖魂罷了,多一隻,或少一隻,唐某並不在乎。”
天劍恢恢愣了愣,因爲他感覺唐周的語氣並不像是在說謊,這是否意味着,唐周其實還留着更大的底牌?
“……”
不知爲何,地劍輸耳感覺身邊的氣氛有些詭異。他迷惘地轉過頭來,卻發現天劍恢恢與唐周皆用異樣的眼神注視着對方,甚至於就連第五宮元亦回頭瞥了一眼天劍恢恢與唐周。彷彿這三人的關係以一個微妙的局勢維繫着,以至於看了半天,地劍輸耳怪異地覺得自己似乎有種變成了局外人的錯覺。
“走吧……”
這句話並不是第五宮元他們說的,而是另外一邊的張煌說的。
他的話,讓黑羽鴉們着實鬆了口氣,他們還真怕張煌被憎恨衝昏頭腦,不自量力地衝過去找第五宮元那一行四人報仇。那可絕對是自尋死路的做法,那四人中隨便一人,便擁有着叫他們盡數葬身在此的恐怖力量。
而在鬆了口氣之後。黑羽鴉們心中便萌生了強烈的羞慚與愧疚。
按照他們黑羽鴉誓言,衆兄弟有福共享、有禍同當,且不說對面唐周與地劍輸耳都算是他們無法化解恩怨的敵人,單是那大漢朝護國仙師。方仙道掌教第五宮元,便是他們按照誓言必須得面對的仇敵。
這個傢伙殺了他們黑羽鴉老大張煌的義父,與張煌結下了不同戴天的殺父之仇的同時,也等同是與黑羽鴉當中的所有人結下了這個血海深仇。
但問題是。第五宮元太強大了,這個人的強大完全超乎衆黑羽鴉們的想象,甚至是超乎了他們對整個天下的認識。
要報此深仇大恨。談何容易?
因此,無論是張煌還是李通、陳到、徐福、臧霸、太史慈等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及此事,但是他們心中渴望變得更大強大的念頭,卻已在此刻,在他們心中不可阻擋地紮根發芽。
一行人沉着臉默默地離開了鉅鹿澤,無論是誰,臉色都陰沉地可怕,嚇地蔡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開口。
這一走,就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衆人已遠遠離開了鉅鹿澤的境內,走在最前頭的張煌這才停下了腳步,雙肩顫抖着,低聲說道,“都……忘卻今日發生的事吧。”
臧霸等人聞言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望着張煌的背影。因爲張煌所透露出的訊息,明顯是不希望他們插手其中。
不由得,李通等人爲方纔自己在張煌決定離開後那鬆口氣的舉動而羞臊地滿臉通紅,但是隨之而來的,便是他們滿腔的憤懣。
“老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太史慈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滯重,他從未用這種語氣跟張煌說過話。
望了一眼衆兄弟滿臉通紅但眼神憤懣的表情,張煌愣了一下,哂笑說道,“衆兄弟們誤會了,我沒有看不起大家的意思……我黑羽鴉,同心同體,就算我逼你們不許插手這件事,相信諸位兄弟也不會答應的,對吧?”
“……”聽張煌這麼說,衆人對視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這才緩和了許多。
“那首領的意思是……”徐福試探性地問道。
張煌聞言長長吐了口氣,搖搖頭說道,“之所以暫時忘卻,是因爲,咱們,都太弱了……不光是你們,我也是……”
衆黑羽鴉們渾身一震,低着頭默然不語。
“……解散吧。”
“什……什麼?!”衆黑羽鴉們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一臉不可思議地望着張煌。
“老大,你……你說什麼?”平時嬉皮笑臉的李通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說……”轉過頭目光炯炯地望向衆黑羽鴉們,張煌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說道,“今日,咱黑羽鴉……解散!”
此言一出,李通、陳到、臧霸、徐福、太史慈幾人均是漲地面色通紅,神情激動。
而就在這時,卻見張煌擡手阻止了衆人要開口的舉措,繼續說道,“是暫時解散!……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裡,咱們都顯得有些洋洋得意了,但是,這個天下還不是我等可以縱橫無阻的……我義父的仇,我終有一日要去報。但不是眼下。如今的我,太弱了……接下來,我會想方設法,更加勤奮刻苦地增強實力,並且……希望衆兄弟們也是如此……”
聽到張煌最後一句話,方纔還神情激動的衆黑羽鴉們頓時就平靜了下來,他們顯然已經明白了張煌的想法。
“待我有一日已有資格迎戰第五宮元,待有一日諸位兄弟皆已成爲一方豪傑……那時候,我會登高振臂一呼,介時。希望衆兄弟們,借力量與我!”
張煌面色凝重地伸出來,平舉拳頭。
李通、陳到、徐福、臧霸、太史慈對視一眼,伸出手,用拳頭死死抵着張煌以及其他兄弟的拳頭。
“啊!……同生共死!”
說罷,六個人哈哈哈大笑着,旋即,在一陣久久的對視過後,黑羽鴉六人同盟暫時宣告解散。六個人朝着彼此重重抱了抱拳。
“諸位兄弟,珍重!”
“珍重!”
狠下心,衆人轉身朝着四面八方離開,只剩下張煌與蔡琰依舊還站在原地。目送着其他人逐漸遠去。
良久,蔡琰幽幽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似這般誆騙他們。恐怕日後你等兄弟都沒得做……”
張煌聞言一愣,旋即苦笑說道,“你看出來了?”
蔡琰默默地點了點頭。輕聲細語地說道,“第五宮元乃大漢國師,其餘三人也皆是身份尊貴之人,若要與他們四人交惡,朝廷必定不會視若無睹。你要殺第五宮元報殺父之仇,就得做好與整個漢朝爲敵的打算……也就是,犯上作亂……”說着,她瞧了一眼張煌,幽幽道,“你那幾位兄弟皆是有門戶的人,你是不想因此牽連他們,叫他們落得個亂臣賊子的下場,是麼?”
張煌苦笑了一下,似乎是默認了。
見此蔡琰幽幽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你那幾位兄弟皆是重情重義的義士,你這樣……唉。”
“大不了日後相見被他們暴打一頓。”張煌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旋即自嘲道,“前提是,還有‘日後相見’的機會……找第五宮元報仇,怎麼想都覺得沒什麼贏面。”
“不錯!”一個聲音在旁附和道。
張煌沒反應過來,聞言苦笑道,“昭姬,有必要這麼打擊我麼?”
話音未落,就見蔡琰面色有些惶恐地拉了拉張煌的衣袖,低聲說道,“不是奴家說的……”
“什麼?”張煌愣了愣,這才意識到方纔的聲音並不像是蔡琰。他猛然站過頭,卻驚愕地瞧見,有過兩面之緣的太平道實際上的一把手張樑,正站在他的身旁,望着遠去李通等人的背影。
“你……”張煌驚地說不出話來,因爲他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張樑的出現。
瞅了一眼面露警惕之色的張煌,張樑輕哼一聲,神色一無既往的冷淡,淡淡說道,“跟我走。”
“什麼?”張煌愣了愣。
然而張樑卻不管張煌,顧自朝着平鄉縣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見張煌與蔡琰依舊站在原地沒有追上來,他這纔不耐煩地回過頭來。
“當初張某奉勸你早日離開鉅鹿縣,你卻不從,如今事已至此,又豈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張樑的語氣中,充斥着對張煌的冷淡與譏諷,態度比起前些日子更加惡劣,惡劣地多。
“我怎麼逃避了?”張煌聽了心中有些氣,但也有些心虛。畢竟他也是覺得自己不怎麼可能贏得了第五宮元,這才用謊言遣散了黑羽鴉的兄弟們,以免牽連到他們。因此從本質來說,張樑的話並沒有錯。
面對着張煌的反問,張樑不發一言,只是用一種彷彿看待天大玩笑的奚落眼神看着張煌,直看得張煌心中惶恐不安,勉強說道,“你……你叫我跟你走,總得先解釋一下吧?我爲什麼要平白無故跟你走?”
張樑聞言深深地望着張煌,忽而冷笑說道,“你不是要找第五宮元報仇,卻苦於自身實力不足,勢力亦不足麼?”
“那又怎樣?”
“實力,我給你!……我來教你如何駕馭妖魂。至於勢力……我把整個太平道,都交給你。”
“什……什麼?”縱然張煌定力不差,也被這句話驚地目瞪口呆。
教授如何駕馭妖魂燚烏的方法倒是還不算什麼,問題在於整個太平道,這張樑,竟說要將整個太平道交給張煌。
“你……你說要把整個太平道給我?”
“啊!”張樑面無表情地冷哼一聲,淡淡說道,“張某會推薦你成爲下一任的太平道掌教,但是,能夠降服太平道內的人,那就看你自己了。……要來麼?”
“……”張煌瞠目結舌地望着張樑,繼而神色異動地舔了舔嘴脣。
“讓我見識一下吧,當今天下少有的能夠推翻大漢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