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年間,大漢王朝開闢了兩條絲綢之路,分別從陸上和海上進行對外貿易,獲取大量財富,並培養出了一大批精通外國語言,對異域番邦充滿了解的人才,新皇劉永登基之後,更是勵精圖治,大力支持商貿,國力蒸蒸日上。
然而,就在劉永執政到第四個年頭,大漢王朝的外部形勢發生了一些變化。
經過百餘年的積弱,數十年沉淪,一直充當大漢與羅馬之間橋樑的安息帝國終於支撐不住了,其波西斯行省總督阿爾達希爾起兵叛亂,並於建興四年在伊斯法罕擊潰帝國中央軍,又於兩年後佔領安息首都泰西封,建立起新的王國。
數年時間內,蔥嶺以西的廣袤大地上戰火紛飛,阿爾達希爾的波西斯軍、阿達爾班的安息殘部、迦膩色伽的貴霜軍混戰不休,爲爭奪地區霸權而廝殺,甚至連更北方的大宛、花剌子模兩國也未能辛免,許多邊境城市都遭到了波西斯軍的劫掠。
陸上絲綢之路打成了一團,大漢王朝豈能置之不理,安西都護府應大宛國君哀求,經過一年整軍備戰,於建興七年出兵越過蔥嶺,正式加入戰團,與流亡的安息國君沃洛加西斯六世、貴霜國君迦膩色伽組成聯軍,共同對抗波西斯一方。
萬里之外的戰火自然影響不到漢朝本土,作爲陸上絲綢之路的起始端,長安城中依舊是歌舞昇平,只是從城中商棧倉庫裡堆積如山的貨物、一支支從東部而來,在城外集結之後又再度開拔向西的軍隊、城中各處張貼的募兵告示上,尋常民衆才能感受到戰爭對他們的影響。
就在這一年春夏交際之時,劉備離開生活了數年的交州,帶着所有家眷沿荊南一路北上,返回了大漢王朝的心臟洛陽。
“這新書房倒是弄的挺好,比之前大了許多。”來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御書房,劉備忍不住轉來轉去地打量起屋內擺設,口中不住稱讚。
當今天子劉永和丞相諸葛亮跟在劉備身後,臉上也是掛滿了笑容,除了他二人,還有兩名年輕男子侍立在一旁,不住地打量着屋內景緻,看樣子也是不常來的。
劉備轉來轉去,隨手在書架上抽出幾本書翻了翻,只見紙色頗新,字裡行間卻滿是點評和感悟,便知道劉永日理萬機之餘也沒有耽擱下學習,心中大感寬慰。
直到劉備滿足了好奇心,衆人才分別坐下,劉備見那兩名年輕人依然侍立在側,看上去頗爲拘謹,便笑着招了招手,讓他們也坐下了。
“這就是最近的兩屆武狀元?”劉備笑呵呵地問道:“果然氣宇軒昂,是我漢家好兒郎。”
“臣姜維見過陛下。”兩人之中較爲年輕的那個立即起身行禮,此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眉眼中滿是青澀,但舉止落落大方,顯得不卑不亢,令人大生好感。
姜維的父親姜冏曾經擔任天水郡功曹,章武年間姜冏戰死在隴西,作爲對烈士的撫卹,姜維年滿十八歲後便得到了進入國子監的機會,此人天性聰穎,智勇雙全,被國子監祭酒孫乾稱爲麒麟兒,建興二年,還有三個月才及冠的姜維參加科考,成爲二十年來最年輕的武狀元,是軍方最爲耀眼的新星。
與年少得志的姜維相比,另一名年輕人便顯得有些鈍樸,雖然也一道起身,卻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此人名叫鄧艾,字士載,南陽新野人士,自幼好學,曾任典農校尉學士,建興五年進京參加武舉,是那一年的狀元。”諸葛亮實在看不下去,便主動開口,爲鄧艾緩解了尷尬。
劉備一聽這名字就明白怎麼回事了,鄧艾可是歷史上著名的結巴,一緊張就說不出話來,就因爲這事還被編排成了成語呢。
“姜維姜伯約,鄧艾鄧士載,好啊,真好!”劉備發自內心地讚賞道:“當今天子與老夫多有書信往來,數次提起過你們兩位年輕才俊,今日一見,真是好。”
“艾艾……”鄧艾一激動,又說不出話來了,臊得滿臉通紅。
“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口吃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劉備微笑着寬慰道:“只是士載你已經是堂堂的武狀元,日後難免要統兵作戰或是主政一方,這毛病還是要改一改的。”
“……是。”鄧艾低聲答道。
“姜伯約,老夫知道你,忠良之後,天水麒麟兒,真是人中龍鳳啊。”劉備又轉向姜維,看着這名在原本歷史上爲漢室流盡獻血的硬漢子,竟恍然有錯亂時空之感。
“弟子有一事相求,還望師尊恩准。”就在此時,諸葛亮突然雙膝跪地,仰頭說道。
“起來吧,準了,以後這種事不需要瞻前顧後,能夠廣納賢才光大門楣,爲師也高興。”師徒相處這麼多年,都不用諸葛亮說,劉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師徒而不是君臣之禮,無非就是想收徒弟,又擔心自己身份特殊,敗壞了劉備的名聲。
只是諸葛亮不知道,像姜維,鄧艾這樣的年輕人,他就是收上十個一百個,劉備也絕對沒意見。
諸葛亮聞言大喜,姜維和鄧艾二人也激動地渾身顫抖起來,他們對諸葛亮的才學品行仰慕得五體投地,早就有拜師之心,只是一直不被應允,誰知道今天師公這麼爽快就發話了。
“回去準備準備吧,明日老夫帶你們去北邙山,在子幹先生的墓前行拜師禮。”劉備笑着點了點頭,半開玩笑地說道:“一定要上等束脩,若是乾肉不好吃,老夫可是要生氣的。”
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劉備才收斂笑容,輕輕嘆息了一聲,“可惜仲達不在,他在西域,也應該多收幾個弟子纔是。”
“安西都護府昨日送回軍情報告,說是仲達大敗波西斯軍,準備扶持沃洛加西斯重登王位,平衡蔥嶺以西的局勢呢。”劉永說道。
“安息故國一分爲二,雙方都有求於我朝,這是好事。”諸葛亮表示贊同。
“以夷制夷,挺好。”劉備也點了點頭,“只是要提醒仲達,確保商路暢通就好了,不要太過貪功。”
“兒臣記下了。”劉永垂首說道。
“你是當今天子,不是誰的臣下。”劉備糾正道:“老夫這一次回來,不是爲了給你們指手畫腳的,只是想跟你們商量商量後事。”
“父皇!”劉永有些惱火了。
“最近這一兩年,精神越發的不好了,誰知道哪天就嗚呼哀哉了呢,老夫倒是不怕死,只是辛勞了一輩子,死後總得有人給歌功頌德,立塊碑記錄一下吧?”劉備瞪着眼睛說道。
“沒錯,是得立碑。”屋角傳來一個聲音,衆人轉頭望去,只見牆角那裡的小簾子被掀開,露出了史官的腦袋。
“來來來,都不是外人,一起商量商量。”劉備樂了,招呼這名史官過來坐下,開始暢談自己的想法,“除了諡號,老夫興復漢室,整頓吏治,政通人和,百廢俱興,給個偉大的政治家稱號不過分吧?”
“不過分不過分。”
“老夫戎馬一生,蕩平天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偉大的軍事家,當得起吧?”
“當得起當得起。”
“繼往開來,創立新學,教化天下,恩澤四夷,算不算是偉大的思想家?”
“算,肯定算。”
“老夫一生著作等身,詩作膾炙人口,偉大的文學家、詩人……”
“老夫一生髮明創造無數,造福世間,偉大的發明家也該寫上,不能漏了……”
……
“老夫還寫過歌,雖說只有那麼兩三首,但也被人廣爲傳唱,就算配不上偉大的這三個字,作曲家總配得上吧?”
劉備說得興高采烈,那名史官聽得眉飛色舞,兩人一唱一和,越說越是投機,劉永和諸葛亮卻是聽得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照這麼說,估計光個人介紹都得用兩面石碑了,再加上其餘事蹟,怕不是要用石碑做圍牆?
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教育家、文學家、發明家、數學家、詩人……
劉備足足說了半個時辰,幾乎把自己一生給說了遍,直說得口乾舌燥才意猶未盡地閉上了嘴,看着目瞪口呆的兒子和弟子,他突然又笑了起來。
“老夫一輩子要強,到老了吹牛都比別人厲害。”劉備呵呵笑道。
“父皇高興就好。”劉永無奈地說道。
“剛纔都是隨便說說,不要當真了,碑上刻什麼字,老夫心中有數。”劉備收起笑意,起身向書房外走去。
——
多年後,洛陽城外。
“這裡就是昭陵了。”望着遠處山上氣勢宏大的建築羣,風塵僕僕的年輕士子不由得笑了起來,加緊腳步向那邊走了過去。
昭陵是昭武皇帝劉備與文思張皇后的合葬陵墓,從章武年間便開始修建,直到五十年前最後一位開國老臣被安葬才宣佈竣工,數以百計的陪葬墓層層疊疊地沿地勢排列,佔據了整座山峰,除了最頂端的幾座主墓外,其餘墳墓並不禁止民間前來祭拜,所以每逢節慶,總有人流往來不絕。
每一條進山的道路都有士卒把守,但凡是前來拜祭之人,都要出示身份證明,這名年輕士子也不例外,從懷中掏出了路引。
“王猛,字景略,北海劇縣人。”守衛士卒接過路引看了兩眼便遞還過去,“進京趕考的?”
“正是。”年輕士人王猛點頭笑道。
“附近沒有客舍驛站,尊駕拜祭後早些下山,以免無處借宿。”這名士卒提醒道。
“多謝。”
一路上山,沿途盡是官員陵墓,每個人的墓前都有一座石碑,除了姓名籍貫生前官職這些基本信息,幾乎每一塊碑上都刻有隻言片語,王猛此前也曾經向去過洛陽的同鄉詢問,但那些人都閃爍其詞,故弄玄虛,只讓他自己來看。
“義之所至,生死相隨。”途徑徵西將軍趙雲墓前,王猛看到了這樣八個大字。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是建興年間丞相諸葛亮的墓誌銘,在這位人生偶像墓前,王猛俯身下拜,恭恭敬敬地叩首表示敬意。
“此心安處,即是吾鄉。”這是一生拱衛大漢西陲,最終老死在安西的司馬懿之墓。
墓羣的顯眼之處,甚至還有一座無名烈士墓,看銘文上說,是爲了紀念所有爲大漢尊嚴而戰,付出了生命的人。
“捐軀赴難,視死如歸。”這八個字是昭武皇帝劉備親筆所寫,氣勢雄渾,只是不太好看。
那位蓋世雄主會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什麼?
王猛一路向上,心中滿是好奇。
最終,在最高處那幾座規模宏大的陵墓外圍,王猛停下了腳步,同時也得到了此行的答案。
陵墓外圍,一面高達三丈的巨大石碑傲然矗立,上面刻着四行大字,但這些語句,王猛在之前路過的大將軍關羽、驃騎將軍張飛墓前也看到過。
“同心協力,救困扶危,
上報國家,下安黎庶。
皇天后土,實鑑此心,
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