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大工程暫時不能上馬,張鬆便將精力都放在了益州受降的事宜,爲此,劉備再次召集了一些高級官員,商討起如何在益州施政的話題。
“蜀地歷來與中原阻隔,政令不通已是常態,治理該處,不能以之前的思路。”
“的確如此,朝廷此前在天下各處推行田產歸官,斷絕地方豪強根基,若不是依仗強大的武力作爲後盾,是根本做不成的,然而蜀道艱難險阻,一旦發生叛亂,很難迅速前往撲滅。”
“徵西將軍趙雲就在漢中,可以讓他的部隊常駐成都,震懾別有用心的宵小之輩。”
“讓天下最精銳的騎兵部隊翻山越嶺,跑到蜀地去震懾宵小,老兄你怕不是公務忙昏了頭,怎麼開始胡言亂語了?”
“其實張子喬所說,開鑿山路,修通子午道,是個很好的主意,我們可以更改區治,再把漢中劃歸關中,如此一來,蜀中沒了一道門戶,有些人想要圖謀不軌,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那樣司隸校尉部就太大了,不便管理。”
“將司隸校尉部拆分爲兩部,重設雍州,疆界包括京兆尹、右扶風、左馮翊、漢中,這樣如何?”
“諸位,還是回到益州這邊來,以我之見,益州新附,應當派遣老成持重之人前去,花費些時間瞭解當地實情,再思索如何掃除沉痾,推行政令。”
“自當如此,只是當地官員應該如何安置,這是個問題。”
偌大的議事堂中,諸位文臣你一言我一語地各抒己見,討論到激烈之處,甚至還有吹鬍子瞪眼的,在長案末尾,幾名年輕官員在那裡奮筆疾書,將每個人的言論都記錄在紙上。
劉備坐在上首,始終一語不發,陪坐在他不遠處的張鬆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吵,朝堂之上也不例外,但是,在此前的漫長歲月中,大臣們無論爲了什麼事情爭吵,最終目的都是爲了說服天子,所以朝爭的中心永遠都在天子身上。
這邊可好,一羣人七嘴八舌,爭得臉紅脖子粗,卻沒有人試圖把坐在一旁的劉備拉下水,而劉備也樂得在一旁看戲,順便在自己面前的白紙上記錄幾條重要信息。
直到話題被扯到益州本地官員的處置問題,劉備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
衆人齊齊收聲,轉過頭來望向劉備。
“既然說到這裡了,何不讓遠道而來的張子喬講幾句?”劉備微笑着說道:“他可是土生土長的蜀郡人,又在劉季玉麾下任職,對當地情況肯定比我們瞭解得多。”
“有理。”從進入議事堂開始便坐在劉備身邊不發一語,有如老僧入定般的太師盧植也點頭贊成。
被天子點名,張鬆也不怯場,當即起身,朗聲介紹起益州官場來。
當年劉焉聽說益州有天子之氣,於是自請前往,在從事賈龍等人的支持下登上州牧寶座,又因爲與五斗米道首領張衡之妻有染,故任用其子張魯爲督義司馬,殺死漢中太守蘇固,截斷交通,斬殺朝廷使者,自此中斷與朝廷的聯絡,成爲割據勢力。
劉焉趁中原大亂之機,將南陽、三輔等地逃避戰亂而來的數萬戶流民悉數收編,組建起忠於他自己的東州兵,並大力扶持外來士人,本地豪強不甘心權勢旁落,數次發動叛亂,包括鍵爲郡太守任岐、將劉焉扶持上州牧的賈龍等人都先後起兵,結果均被劉焉平定,甚至在劉焉死後,中郎將趙韙、沈彌、婁發等人還聯合本土大族聚衆起兵,然而還是敗在了東州兵手下。
“數次叛亂之後,外來士人與本地大族之間的矛盾也已經無法掩飾,兩派人明爭暗鬥,內耗不斷,劉季玉性情懦弱,既無力整合兩派又不堪其擾,這纔在我等的勸說之下,遣使上表,決意歸降朝廷。”張鬆最後說道。
“原來如此。”大司農沮授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那我們正可以利用兩派的矛盾。”
“咱們最擅長的不就是這個嗎?”郭嘉笑嘻嘻地接過話頭,然後又轉向張鬆問道:“子喬,你是哪一派的?”
張鬆愣了愣,“在下是土生土長的蜀郡人,家兄也在劉季玉帳下效力,按理來說應該是西川派,然而由於看不慣當地豪強大族肆意妄爲,又與他們又許多隔閡。”
“懂了,西川派和東州派都不待見。”沮授快人快語,當即道出了張鬆的尷尬處境。
張鬆滿臉無奈。
其實張鬆被西川派排斥,並不是因爲政見,而是長久以來形成的,張鬆自幼相貌醜陋,在家族內部都頗受欺侮,於是發奮苦讀,希望改變別人的看法,誰知道他越是努力,越是優秀就,反而越遭同輩的嫉恨和疏遠。
久而久之,張鬆變得性情偏激,言辭犀利,舉止放蕩,就是要跟人不一樣,這種刺頭性格,也只有同病相憐的秦宓等人才肯接納,其餘官員和士人團體都是排斥他的。
“以子喬之見,朝廷委任官員去了益州之後,應該如何施政?”盧植問道。
“在下認爲,應該依照朝廷在其他地區的舉措,嚴明法紀,打擊豪強,收繳田地,聚攏人心,還巴蜀一個朗朗晴空。”張鬆正色答道:“東州派與西川派勢同水火,官府打擊本地豪強,肯定會得到他們的支持,縱使有人心存不滿,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出乎張鬆意料的是,他這拉一派打一派的計謀沒有得到什麼認同,在座諸人反倒紛紛搖起了頭。
“不管什麼派,外來的還是本地的,歸根結底,都是爲了讓自己佔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口,在其他產業不能取代田地產出的時候,這是鐵律。”劉備緩緩說道:“西川派和東州派現在鬥得你死我活,可要是朝廷收繳田地,他們馬上就會站到同一條線上,齊心協力對抗朝廷。”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讓人站在自己這邊,首先要拿出些東西。”郭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