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冒險究竟是對是錯?”空蕩蕩的王帳之內,伯固仰面朝天,喃喃自語起來。
高句麗作爲一個國家,存在的時間並不太長,相傳在二百年前,一名來自扶餘國,名叫朱蒙的王子在國內的權力鬥爭中失敗,爲了保住性命,他率領自己的擁護者南下至長白山深處建國,這就是高句麗的來歷。
從高句麗建國的那一天起,歷代統治者都不滿足於鑽在深山老林中當山大王,他們想要擴張,想要擊敗將他們趕出家鄉的扶余人,想要擁有平坦肥沃的田野來獲取更多的財富和權勢,這種仇恨和願望在幾代人的發展之後非但沒有消除,反而越來越強烈了。
一百多年前,高句麗終於迎來了一位同時具備雄心和才能的君王--太祖王高宮。
高宮即位之後,積極發展武備,然後利用自己強大的力量壓服了國內的五大部落,將他們的土地劃成了五個省,並且由國君親自任命官員治理地方。
隨着鬆散的部族聯盟制變成了中央集權制,高句麗人的力量被凝聚起來,這個民族也開始真正煥發出了蓬勃的生命力。
在接下來的百年時間裡,高句麗人積極向外擴張,在與扶余的鬥爭中越來越佔據上風,並且又向東吞併了沃沮,以長白山霸主自居。
又過了幾十年,伯固即位,成爲現任的高句麗大王,他和百年前的太祖王高宮一樣雄心勃勃,從即位開始就把視線死死地盯着屬於漢朝的遼東四郡,不斷試探着漢朝人的虛實。
而此時的東漢王朝正出於最爲混亂和衰弱的時代,漢桓帝和漢靈帝這兩個昏庸的君主在位時期朝綱混亂,軍備廢弛,並且西北的羌人頻繁作亂,吸引了整個王朝的注意力,遼東這塊偏遠貧瘠的土地就更加沒人關注了。
經過了幾年的觀察和積蓄力量,伯固覺得自己的實力已經足夠強大,就在建平二年,高句麗人悍然發動了對遼東和朝鮮半島的攻擊。
高句麗人以有心攻無備,攻破了新安、居鄉兩縣並大肆劫掠,同時又進攻西安平,並且設下埋伏,殺死了前來救援的帶方縣令,還搶走了樂浪太守的妻子兒女。
這一連串的戰績雖說對於漢朝來說微不足道,但對於高句麗而言,已經是數百年來前所未有的輝煌勝利,伯固在高句麗國內的威望也達到了前無古人的高度。
就在伯固躲回長白山中的國內城,興高采烈地盤點收穫的時候,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同時傳入他耳中。
壞消息是,玄莵郡太守耿臨帶着大漢的軍隊前來討伐高句麗了。
好消息是,耿臨只帶了兩千名士卒,且不是大漢精銳的邊軍,而是負責地方治安的郡兵。
耿臨是名將耿純之後,一向以脾氣剛烈聞名,這位在聽了地方官員哭訴之後,懶得向數千裡外的洛陽請示報備,也懶得向幽州刺史請求援軍,帶着玄莵本地的郡兵就氣勢洶洶地踏上了尋仇之路。
得知對方的兵力之後,高句麗人都笑了,區區兩千人就想擊敗幾十萬人的長白山霸主,你耿臨以爲自己是神仙不成?
雙方打起來之後,高句麗人就想哭了,爲什麼耿臨這麼能打?
耿臨的軍隊在高句麗境內所向無敵,砍瓜切菜一樣碾壓了高句麗最爲精銳的幾支部隊,斬首無數,順便打醒了高句麗人,將他們多年來依靠欺負周邊小部族建立起來的虛妄信心全部擊碎,並且碾進了泥土裡。
上降書,認錯,求饒,請求歸附於遼東郡,伯固就差磕頭下跪了,才送走耿臨這位爺,然後痛定思痛,暫時放下了“長白霸主”的身段,開始在各個方面認真學習漢朝。
此後十五年間,伯固對內整肅軍隊,修葺軍備,建立起一支忠心耿耿的直屬衛戍部隊;對外則是討好遼東太守陽終,用卑微的姿態矇蔽漢朝,並且勒令王族成員學習漢話,一點一滴地獲取各種知識和工藝。
整整十幾年的臥薪嚐膽,讓高句麗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強大實力,也讓伯固的心思重新活絡了起來,他的目光開始越過茫茫山林,再次盯準了越發衰老的漢朝。
“新太守殘暴無度,他爲了立威,居然向深孚衆望的陽太守和地方鄉賢舉起屠刀,把遼東殺了個血流成河,百姓無不恨之入骨。只要大王舉起義旗登高一呼,襄平百姓必將簞食壺漿,歸附於大王。”
前段時間,一名漢人從遼東逃亡到了國內城,希望高句麗發兵攻打遼東,伯固經過反覆詢問,終於確認了此人正是一名豪強的門客,出於對主家的忠心才趁機逃脫,來到高句麗尋求復仇的機會。
那個人沒怎麼說謊,至少在軍力上沒有說謊,遼東漢軍數量稀少,襄平更是僅僅有數百人留守,若非如此,依照漢軍彪悍的風格早就出城列陣,跟高句麗人血戰了。
不過對面的襄平城確實非常令人頭疼,雖說前太守陽終這些年來荒廢了軍隊建設,但襄平城的城防建設還是一直得以進行,城池雖然不大,也沒有護城河,可是城牆高聳堅固,城外二十多步的羊馬牆也沒什麼破損的痕跡。
“去把那個遼東來的傢伙帶來。”伯固的聲音稍顯疲憊,侍立在王帳角落的侍從連忙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不多一會就帶着一個三十多歲的漢人進來。
“在下叩見大王。”此人倒是頗有口才和膽識,進入帳中之後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可他越是從容,伯固看着他,心中的怒火就越發高漲。
伯固坐起身來,雙眼像鷹隼一般盯着對面的人,“你可知道,爲了給你的主家報仇,我們高句麗的二王子在城下被守將射殺了。”
“二王子不幸被奸人暗算身亡,在下也是心痛至極,然兵法有云,哀兵必勝。大王若能趁勢進攻,必能一鼓作氣平定遼東,成就不世偉業。”這人臉上露出沉痛之色。
“你和遼東漢人本是同族,爲什麼一定要攛掇着本王去殺他們?”伯固不置可否,反而又拋出一個問題。
這人面容一整,義正辭嚴地說道:“新太守殘虐,遼東子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高句麗作爲友邦,興義師,舉義旗,以有道攻無道,這是救人,不是殺人。”
“呵,年輕人,你的口才真是不賴。”伯固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了譏誚的冷笑,“可惜,你的意圖還是太明顯了,挑動高句麗和大漢不死不休,或許只是你計劃的第一步吧。”
“在下——”
“你不要說話,聽我說。”伯固冷冷地打斷了對方的話,繼續說道:“到那時候,高句麗想要自保,就要重用你這個對遼東熟悉的漢人,若是漢軍大舉進攻高句麗,你還能逃回他們那邊做嚮導,總之你在兩邊都有往上爬的路子,是不是?”
伯固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對方,直到對面那名漢人渾身顫抖,不敢正視自己才又開口,“爲一己之私,不惜搭上千萬人的性命,你倒是心狠手辣,是個玩陰謀的好苗子。若是留你在我高句麗,等本王死了,拔奇那個蠢材可是絕對鬥不過你,來人,把他拖出去,梟首示衆。”
不再理會那人被一路拖行發出的慘叫和求饒聲,伯固重新在案桌前坐好,開始仔細考慮下一步的安排。這次出兵是高句麗正式向漢王朝發起的最大規模攻擊,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昨日渡河的時候折損了數百名勇士,今天連王子都被城頭上的人射死,若是灰溜溜的撤軍,伯固這個大王在高句麗的威信也就一落千丈了,他絕不能冒這個險。
那些普通的高句麗士卒可根本不瞭解王帳內的一切,他們只是忙忙碌碌地四處砍伐樹木,準備製作攻城用的器械,而站在襄平城頭的關羽看着遠處忙碌的高句麗人,臉上也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顏良。”
“末將在!”
“你帶二百騎兵從南門出城,我不需要你殺傷多少敵軍,也不管你怎麼打,只要能攪得高句麗人做什麼事都束手束腳就行。”
顏良咧着嘴笑了,騎兵的游擊戰術正是他的拿手好戲,經過半天的觀察,高句麗人沒有騎兵,關羽這個安排正是吃準了敵人機動性上的劣勢。顏良只要自己不犯錯,敵人根本無法限制他的行動,能延誤高句麗人的軍事行動多久,決定着這一場戰爭勝負的天平向哪一方傾斜。
“雁形陣,向左展開,衝鋒一輪。”由於襄平北城門牢牢緊閉,高句麗人派出砍伐樹木的士卒也放鬆了警惕,根本想不到狡猾的漢軍居然從城後繞了出來,等到他們看見漢軍騎兵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隨着簡單的幾個口令,顏良麾下的二百名騎兵在馬背上俯下身子,手中的環首刀平平伸出,駿馬高速奔馳着掠過高句麗士卒的身邊,鋒利的刀刃簡單一抹一收,就有數十名高句麗士卒發出了悽慘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