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乍起,凜冬將至,位於洛陽的張讓家中卻是暖意融融。
這位權傾一時,深受皇帝信賴的老宦官此時和普通的富貴人家老者沒什麼區別,飲一口美酒,吃一口小菜,就讓他心滿意足,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酒是幽州那邊出產的好酒,嘬飲一口脣齒留香,小菜也是幽州那邊運來販賣的,叫做什麼“臘腸”,形狀難看,吃起來卻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劉玄德真是會享受啊,每天不做正事,專門研究這些旁門左道。”張讓吃得心中舒暢,嘴上卻不留情,似乎是故意說給旁人聽的。
能夠在這種天氣被邀請來張讓家中,並且願意接觸這位老宦官的,放眼整個洛陽,也只有幽州商會的簡雍一人了,只見他微微一笑,輕聲反駁道:“老大人此言差矣,劉使君深孚君恩,每日殫思竭慮,只爲守邊衛國。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研究出新式菜品,也不忘送來讓老大人品嚐,怎能說是不做正事?”
張讓冷笑一聲,“劉使君結交上了新貴,兩人合夥,在軍馬生意裡面賺得盆滿鉢滿,卻用區區一些酒菜來打發老夫,是覺得老夫的眼皮子淺了?”
“蹇碩沒有給老大人孝敬?”簡雍驚訝地問道,他見張讓也是一臉茫然,連忙解釋起來,“劉使君特意囑咐過他,務必要讓內侍、尤其是老大人共同獲利。”
“說的好聽,爲何劉玄德不直接來找老夫,卻要通過蹇碩?”張讓顯然不買賬。
簡雍嘆道:“在下聽聞蹇碩與老大人之間有些誤會,便在書信中告訴了使君,故而使君不出面,希望你們自己解開心結,誰曾想——”
“這個貪心不足的狗賊,也不想想是誰把他從打掃偏殿的雜役提拔到現在!”張讓咆哮起來,憤怒地將手中酒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或許是心存愧疚,一個月後,幽州再度傳來書信。
爲了彌補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對張讓造成的心靈創傷,劉備做出了一個決定。
“劉玄德這是什麼意思?”張讓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新字據。
自己存放在幽州商會的財物明明是一萬金,原本的字據上面記載的也是一萬金,可是這張新字據上面卻清清楚楚地寫着一萬一千金。
簡雍笑着說道:“劉使君深感愧疚,從自己那份分潤之中拿出一千金,命在下獻給老大人賠罪。”
張讓臉色一沉,將字據推向簡雍,“他是小覷了老夫,把我當成喪盡天良的子錢商人了。”
子錢商人,用後世的語言來說就是放高利貸的,張讓雖然身體殘缺,卻是朝廷的列侯,把自己看得高貴着呢,劉備此舉,被他視作極度的侮辱。
這不明擺着的嗎,存放一萬金,沒幾個月就變成一萬一千金,看在任何人眼裡,都只會恥笑張讓貪婪無度。
他張常侍可是出了名的拿錢辦事,童叟無欺,這事傳出去不是壞了名聲嗎?
簡雍心中暗罵老閹豎厚顏無恥,若是連你都不算喪盡天良,那世上還有幾個喪盡天良之人,可他還不能說出來,只得陪着笑解釋道:“若是老大人不願憑空得利,劉使君還有個主意。”
按照劉備信中所說,如今幽州商會的生意遍佈天下,北至塞外,南至荊襄,西通雍涼,東達徐楊,每年利潤數以億計。
爲了讓彼此的聯繫更加密切,劉備不介意讓張讓搭個順風船,在這利潤豐厚的生意中沾點好處,如果張讓願意用這一萬金作爲本錢,多出來的一千金,就相當於提前給他的利潤。
“老夫不善經營,只怕——”說句實話,雖然見識了劉備和他旗下幽州商會恐怖的賺錢能力,知道對方願意拉自己一把,是給足了自己面子,可是每年一成的利潤,總歸讓張讓有些心中不爽。
憑什麼你拿着我的錢賺大頭,我卻只能吃些殘羹冷汁?
“老大人有所不知。”簡雍似乎早就知道這老宦官會有如此反應,胸有成竹地笑道:“行商看似利潤豐厚,但僱傭人手的衣食住行、車馬舟船、往來打點各地官員的花費極其巨大,其實每年利潤不過兩三成。”
原來如此,這樣看來,一成分潤也不低了。
張讓又算了一筆賬,自己只需要安坐在家中,光是這一萬金的本錢,就能穩穩地收入一千金,煞費苦心賣個刺史出去,也最多是這點收成。
這生意做得!
“只是無功不受祿,老夫什麼都不做,每年卻能坐收千金,心中有些不安吶。”張讓心中下了決斷,嘴上卻假模假樣地推辭着。
簡雍笑道:“老大人這是哪裡話,使君說過,大多數人只能賣體力和腦力賺錢,只有少數人才能用錢來生錢,這叫有資本,是高一等的賺錢法子。”
資本,錢能生錢,張讓心中咂摸着,只覺得劉備想得透徹,根本不像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點了點頭問道:“還有更高一等的嗎?”
“花別人的錢,驅使體力和腦力爲自己賺錢,更高一等。”簡雍答道。
張讓哈哈大笑,心中再無疑慮。
數日後,仍然是張府。
除了在宮中侍奉皇帝,無暇抽身的,其餘位列常侍的宦官,以及宮中地位最爲尊崇的二人:張讓、趙忠,都聚集在這裡。
經過張讓一番講述,衆人眼中都露出貪婪的目光,他們這些無後之人享受不到常人的快樂,只有通過賺錢和害人來滿足自己了,如今有錢賺,自然是躍躍欲試。
“每年一成,是不是太少了?”宋典第一個出聲問道,他在十常侍中位列末尾,平日裡收受賄賂也少,本錢比不得張讓趙忠幾個,所以希望擡高分成比例,也好多些收益。
“不要貪得無厭!”張讓冷着臉呵斥道。
人家劉備有的是錢,根本不需要外來的資助,這次只不過是賣自己個面子,打着合夥的幌子給自己送錢而已。
至於召集十常侍一起湊錢入夥,也是張讓想要拉攏老夥計、徒子徒孫們,這次才自作主張,劉備那邊願意不願意還兩說呢,宋典有什麼資格挑三揀四?
宋典被罵得縮着腦袋不敢出聲,趙忠咳嗽一聲打了個圓場,“一成收益不錯了,總比堆在家裡生鏽要強。”
“那劉備可靠嗎,別是騙咱們的。”排行第五位的畢嵐又問了,他心思縝密,遇到這種好事一向是先往壞處想。
張讓索性不回答了。
“你知道西園軍的一萬匹戰馬花了多少錢?那些都是劉使君賣給皇上的;你知道去年到今年宮中收了多少稅款?那都是幽州商會主動繳的。”夏惲在宮中經常接觸到這方面事情,對劉備雄厚的財力有着直觀的瞭解,“劉使君可以說是富甲天下,瞧得上你那點小錢?”
“我只有一個問題,劉玄德爲什麼要這樣做?”趙忠慈眉善目,一副人畜無害的老好人模樣,可是衆人都知道,十常侍裡面心最狠,手最黑的就是他,並且遇見大事,真正決定宦官們走向的也是他。
對這個老夥計的問話,張讓不敢託大,他沉吟片刻,然後緩緩說道:“以我所見,劉玄德所圖非小,似有登大寶之意。”
衆人齊齊一驚。
按照張讓的判斷,劉備之所以處心積慮,專門在洛陽建設會館、與各界人物交往,並主動向宦官集團示好,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登上皇位。
劉備支持蹇碩,就是爲了扶持沒有根基的皇次子劉協即位,只要在立儲爭奪中獲勝,他就可以順勢清掃外戚何家的力量,然後藉助蹇碩和十常侍的力量,堂而皇之地來到京城,幫助年幼的劉協穩定局勢。
等到羽翼豐厚,時機成熟,失去利用價值的劉協和劉辯二人就可以安心“病死”了,畢竟漢家皇帝向來短壽,夭折的也不在少數,再死上一個少帝或是小王爺,沒人會在乎。
皇帝一脈沒有了嫡系繼承人,那就要啓動程序,從其他旁支裡推舉新皇帝人選,那麼又有誰,能夠和年富力強、實力雄厚的劉備競爭呢?
“你想多了吧?”趙忠端起酒杯聞了聞,他懷疑張讓是喝假酒喝壞了腦子。
張讓自信地笑了起來,“信不信是你們的事,也是以後的事,我們只要賺錢就是了。”
“老大人說得對,先把錢賺了,誰當皇帝不是當,不都得重用我們這些人嗎?”夏惲大大咧咧地說道,反正他是打定主意,抱上劉備這根大腿了。
畢嵐試探着問道:“那我們要支持董侯(劉協)繼位?”
“不,還是原來的計劃,支持史侯(皇長子劉辯)。”張讓斬釘截鐵地答道。
這一下,好些人搞不明白了,你拿了人家劉備的錢,反過來去支持何進,什麼意思?
趙忠終於收不住性子了,“一羣蠢材,你們喜歡精明的主子還是蠢笨的主子?”
那還用說嗎,肯定是蠢笨的主子好啊。
“真要讓劉玄德登上皇位,我們就沒好日子過了,只有這樣,一邊讓他覺得有希望,繼續給我們好處,一邊將史侯推上去,用何進來制衡他,我們才能左右逢源,兩邊得好處,懂了嗎?”張讓恨鐵不成鋼地講着,恨不得把道理掰碎了,再塞到這一個個豬腦子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