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重慮

五十九 重慮

“阿母,”張嫣忍笑道,“再走,你就要拉着弟弟走到河裡去了。”

四周侍從皆偷偷抿脣,魯元呀了一聲,赧然道,“我適才想,你舅舅這時候大概已經到淮南了。”

侯府之中瀲灩一池湖水,周有草地茵綠,小偃兒在草地上打滾,咕嚕嚕的笑,露出新長的牙齒,擡頭瞧見姐姐,努力吭哧吭哧的向姐姐爬過去。

“我想也是。”張嫣笑笑道,彎腰抱起偃兒。

不知道爲什麼,她其實對這個弟弟並不是特別好,有時候心情好起來就抱着他發上一天瘋,心情壞就偷偷掐上他一把,當然不會用很大的勁,直掐到小孩子皺着眉頭委屈的望着她。就這樣子,張偃還是最粘她,見到她的時候連阿父阿母都不要,一個勁的往自己懷裡爬。

“你也很擔心舅舅是不是?”她輕輕戳着弟弟的額頭,嘟噥道。心裡面,她比任何人都要擔心那個少年,他到哪裡了?可受得來行軍的苦?可壓的住那些個自恃功高的功臣?見沒有見血?有沒有人拿一把刀砍他……

她嘈嘈雜雜的想着,忽然,一根線在腦海中就那麼一拉。

她怔了怔,伸手緩緩摸住額頭,皺起眉來。

張偃瞧出她的不對,好奇的瞧着她,搖着她的手,口中連連喊着,“阿姐,阿姐。”

“怎麼了?”魯元走過來。

“好疼。”冷汗涔涔的從額頭上流下來。

“小小年紀怎麼就鬧頭疼?”魯元皺眉,冰涼涼的手撫上她地額頭,被嚇了一跳。“喲,這麼燙,阿嫣,進屋裡躺着,阿母給你尋個大夫來。”

張偃嚇的屏聲靜氣。淚眼汪汪的坐在阿姐臥房之外的堂上,聽見臥房內阿姐一聲一聲的喊。口中亂喊,“阿姐,阿姐。”死命想要站起來衝進房裡去,陪在姐姐身邊。卻被男童緊緊地按住,五六歲的男孩嚴肅的叮囑,“世子,你再急。也不能衝進去。你姐姐現在沒空理會你,你也幫不了她,咱們就在這等着。”

只能在這裡等着。

寢室中侍女進進出出,又是打水,又是擰巾子,魯元接過溼熱的巾帕,覆在女兒的額上,“頭好疼。”張嫣抱着被子在牀上打滾,一頭頭髮散亂下來,汗水打透。連身上禪衣都打溼了。

“阿母,”她嗚咽一聲瞧着母親,“我的頭真的好疼。”眼睛裡已經見了點點水光,縮在榻上。可憐兮兮的像是一隻抱怨撒嬌地小貓。

魯元手足無措的站在牀前看着女兒,鼻尖也冒下汗來,“怎麼回事?大夫怎麼還沒過來?”

“來了來了,”塗圖連忙道,“才過了這麼一小會兒,大夫再快也要走路啊。”

“可是阿嫣一直在喊疼。”

“公主,”塗圖嘆道,“小娘子越是疼你越是不能慌了。你都慌了,她就更怕了。”

緋色的帷帳掩下來,小小的侍女在裡面死死抱住張嫣,嚇的眼淚都噼裡啪啦亂流。張嫣依舊在喊疼,可是已經沒有剛纔那麼大的力氣了,昔日紅潤的臉龐見了蒼白。

魯元的淚水滴在衣襟上。濺出小小星漬。

“來了。來了。”花白鬍子的大夫被侍女擁入,“大夫來了。”

診脈過後。魯元問,“不知小女是什麼症候?”

“體熱過高,體虛盜汗,脈促過急----”大夫撫着花白的鬍鬚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道。

“好了。”魯元喝道。

她平了平氣,一字字道,“本公主只是問你,我女兒這頭痛該怎麼治?”

花白鬍子的大夫一個激靈,冷汗涔涔道,“張娘子脈象奇異,小人無法斷言。

“公主,”塗圖面色駭的慘白,瞧着魯元,一字字道,“小娘子這症候,像是着了邪。”

魯元怔了一怔。

她扭頭去看躺在牀上的女兒,她方喝了些安神藥湯,先前一陣頭痛已經過去,便閉了眼睛躺在牀上睡着,微微顰眉,面色蒼白,薄薄地錦衾蓋在身上,尚餘出許多空閒,越發趁的阿嫣的嬌小。

她的女兒。

她猶記得那一年她產阿嫣時房中紛雜的氣息,薰香,人息,血味,汗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味道。很久以後她忘記了生產的痛,卻獨獨記得那道氣息。

她昏睡了三日,醒來後敖哥將阿嫣抱在懷裡送到她面前。

那時候阿嫣纔剛出生,嬌小的像只綿軟地猴兒,肌膚泛着粉色的光澤,那麼可愛,那麼漂亮。她驕傲的抱着阿嫣,對夫君道,“這是我的女兒。”

“是。”張敖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是公主的女

她開心笑了,仰起下巴,搖頭道,“不是。”

張敖又一怔。

她糾正道,“是我們的女

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堅強地一個詞是什麼麼?

是母親。

爲了保護孩子安全,母親總是不遺餘力地。

魯元將脣抿成一條直線,吩咐總管張遲道,“你遣人以我名義去叩長樂宮,務必讓皇后遣淳于太醫到府上來。”又吩咐家中老人張達,“你去與侯爺說小娘子犯頭疾,請他速速回來。”最後指着身邊侍女道,“紫茄,你來照顧娘子。”又瞧着站在牀邊的小侍女,“荼蘼,你跟本公主出來。”

雲水紋地方磚鋪展着室中地面,荼蘼坐立不安的瞧着,座上,魯元喝了一盞茶,“阿嫣昔日有沒有這樣頭疼過?”

“沒有。”荼蘼本能的搖頭,“不對。”她微微顰眉,“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有一次小娘子也喊過頭疼。”

魯元手中一緊,身邊塗圖已經着急問出來,“什麼時候?”

“是前年剛進冬那一會兒。”荼蘼凝神想道,“那一天,娘子進宮拜見皇后,送了皇后自制的脂粉還有柏葉膏,然後樊家公子爺送她回來,卻去了東市,在一家食肆上頭遇見燕隱公子,小娘子還陪他下了盤棋,直逼得燕隱公子推坪認輸。然後回來,晚上我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後來她就喊頭疼。”

魯元板了臉道,“這麼大件事情,你怎麼不成稟過我?”

荼蘼惴惴道,“那日裡娘子頭疼遠沒有這麼嚴重,不過躺了一會兒就好了。娘子說這麼一點點小事,不要拿去跟長公主說,省的驚擾了長公主。”她越說越是小聲,“婢子不曾想到娘子的頭疾這般嚴重,早知如此,借荼蘼十個膽子,荼蘼也不敢欺瞞公主。”忽聽得遠遠的室中哐啷一聲陶器落地清脆的聲音,然後是紫茄的驚叫,“娘子,你忍着些。”

“哐當”一聲,魯元手中的陶杯也落到地上,砸的粉碎。

腦子裡依舊有一根線在細細牽扯。

張嫣暈暈乎乎的醒來,映目是蜜燭燈光溫暖,耳中聽得窗外有人聲熙熙攘攘,似在念叨着什麼,奇聲怪調。

“疼。”她呻吟了一聲。

“娘子,你醒啦。”荼蘼連忙過來,偷偷的擦了擦淚,笑道,“口渴不?要不要喝口水?”

“嗯。”張嫣點點頭,就着荼蘼捧過來的耳杯沾了沾脣,杯中水漾起一線紅痕,漸漸散去,她茫然咂了砸,覺得口中有一點腥,反應了半天才想通,原來自己不知道哪一場發作,咬破了嘴脣。

“外面在做什麼?”她捧着頭問道。

“哦。”荼蘼勉強一笑,“娘子一直這麼喊頭疼,怪嚇人的。公主擔心你是遭人魘了,和侯爺商議了,請方士來驅邪。”

張嫣揚了揚眉,冷笑爬起來下牀。

“呀,娘子,你要做什麼?”荼蘼連忙過來抓她,“你頭不疼了麼?這樣看起來這些方士還是挺有效的?”

“烏煙瘴氣的,吵了我頭更疼了。”張嫣怒目而視,一手扶了頭,一手端起盛滿熱水的耳杯,哐啷一聲從門中砸出去,“都給我滾。”外面的方士靜默了一會兒,隨後道,“這位小娘子被奸人所蠱。”

“你才被奸人巫蠱了呢?”張嫣面色通紅,一雙明亮的眼眸瞪的圓圓的,體熱泛上來,燒的整個人更加明豔,不可逼視。荼蘼目瞪口呆的看了一會兒,連忙抱起袍子,“娘子,你要撒潑也先穿件衣裳再撒啊,這樣子,”

讓人見了不好。

張嫣燒的迷迷糊糊的,哪裡還聽的進她的話,滿目視了視房中,瞧見案几,抱起來也要往屋外砸,荼蘼連忙死死抱住,“娘子你先瞧瞧是誰進來了再砸也不遲啊。”

“阿嫣,”魯元推門進來,如釋重負,“淳于太醫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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