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嫣華 三二五 策侄
周夫人神情微微訝異,“夫君怎麼會忽然問這個?”
她想了想,“當然是行之。——一個家族若是依靠女兒,不過是裙帶關係,終究不能長久。只有家中的男丁成器,才能夠真正長久不衰。”
“也沒什麼。”呂祿輕描淡寫,“今日張皇后召我進宮,許我將行之和麗之中的一個送到皇太子身邊,伴皇太子長大。”
周夫人怔了一怔,也歡喜了起來,略略思慮,“夫君若願意聽妾一言,便送行之過去吧!——我知道夫君你猶豫所在,你想着將麗之送去,伴着皇太子,說不定從小結下情誼,日後呂家許是能再出一個皇后。這般前景雖美妙,但妾覺得,天家之事,可遇不可求姑母當日爲先帝皇后,呂家起事時亦助先帝良多,先帝卻擘寵戚姬,姑母被冷待,咱們呂家跟在後面,得了多少吃心?縱是麗之真僥倖如願,如陛下與張後這般鶼鰈情深世間少見,男兒本性漁色,待到麗之色衰愛弛,咱們又擔得多少心?倒不如讓行之去,男孩間發小情誼最是真摯,一路穩妥,沒什麼厲害關係。如今的雁門都尉張偕,還有舞陽侯,都是這樣出身,如今得陛下信重,在朝堂上穩步上升。若是行之日後能有張都尉這般前程,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呂祿神情微動,擡頭執着周夫人的手道,“放心吧,我心中有主意了!”
第二日,呂祿進未央宮求見,宣入成丁閣的時候,擡頭瞥了一眼。見張皇后坐在其上,皇太子劉頤坐在一旁,正襟危坐,小小的臉蛋上板着正經神情。十分粉嫩,皇后望着皇太子,神情柔慈,皇后胞弟張偃也立於一旁,灼灼風姿,面冠如玉。
他低下頭,恭敬的拜道,“臣呂祿見過太子殿下,皇后殿下。殿下長樂未央!”
張嫣雙手微擡,“武信侯免禮。”
她低下頭,教導一旁的皇太子劉頤。“桐子,這位是武信侯,他和你父皇是表兄弟,算起來,你應該要叫一聲表叔呢!”
劉頤教養甚好,聞言頷首,有禮喚道,“呂家表叔。”
呂祿受寵若驚,忙避讓行禮道,“太子殿下這般。實在是不敢當。不敢當。”
張嫣微微一笑。“武信侯實在太客氣了,你今日求見。所謂何事?”
呂祿再度拱手,恭敬道,“殿下,之前提起的事情臣已經想清楚了。臣有一子行之,在家中排行十一,性魯鈍,好在還有幾分忠義憨厚,可堪陪侍太子殿下。”
張嫣心中不露痕跡的鬆了口氣,面上笑盈盈的,“如此甚好!武信侯回去便替十一郎收拾收拾行李,過幾日將呂十一郎送到宮中來吧!”
待到呂祿告退,劉頤方擡頭看着母親,問道,“阿孃,你們剛剛是說的那個呂十一郎,會進宮來陪我麼?”
“是啊,”張嫣笑吟吟的點頭,“桐子高不高興?”
劉頤偏了偏頭,對於即將多了一位小夥伴一事有一些費解,但他自幼被阿翁教養的稟性端正,便順着阿孃答道,“高興。”
張嫣微微一笑,“這位呂十一郎比你大半歲,到時候他進了宮,桐子你是未央宮的主人,可要好好招待這位小哥哥哦!”
劉頤點了點頭,“知道啦!我會好好招待這位呂家表兄的。”
魯侯張偃目睹了之前全部場景,待了一會兒,方開口道,“如今陛下前往代地御駕親征,關中空虛。阿姐代替皇太子臨朝,長安看起來雖風平浪靜,卻也有些暗潮洶涌。未央宮留守郎衛由大兄張侈率領,是最可信不過,如今武信侯又送子入宮,阿姐便可將內外兩支軍力掌握在手中,如此這般也可謂四平八穩了!”
張嫣嗔了弟弟一眼,“呂氏乃陛下外家,自是擁護陛下與太子,絕無可疑。我不過是顧念阿婆臨終託付,且覺得呂氏子聰慧,才起的召呂氏子入宮的念頭,難道還能起着以十一郎爲質的念頭麼?”
張偃摸了摸鼻子,好脾氣的笑道,“阿姐說的是,弟弟想錯了!”
魯侯張偃今年剛剛及冠,身長玉立,如青松修竹,繼承了父親張敖的好容貌的張偃,面容姣若女子,照面盈盈,灼人心魄。張嫣一時亦爲弟弟榮光所攝,打量着面前的弟弟,杏目中閃過一絲促狹,笑盈盈調侃道,“哎呀,不知不覺偃兒竟長的如此俊了,怪到前些日子聽說魯侯打馬過長街的時候,長安的少女貴婦們簇擁觀看,擲果盈車呢!美哉張郎!真真是便宜了我那弟媳婦呢!”
張偃的面色剎那變黑,他自幼爲美貌所苦,最不愛聽別人提及自己容貌,這般笑謔,若是旁人,自己早就翻臉了。偏偏卻是自個阿姐,也只能無奈喚道,“阿姐!”眼睛咕嚕嚕一轉,閃過一絲狡黠之意,“阿姐這麼說,若是陛下知道了,只怕要傷心生氣了!”
張嫣咯咯逗笑,一本正經道,“陛下才不會呢。偃兒雖然生的好,可是在我心中,十個你也比不上陛下!”
帝都長安晴無風雨的時候,北方邊境戰況卻一日比一日緊張。代王劉恆戰亡後,代地軍民同仇敵愾,漢軍迅速從各地抽調而來馳援,一時之間,代地形成膠着之勢。
三月辛巳,劉盈御駕到了東都洛陽。
東都行宮大殿之中,代王長子劉啓及次子劉武由着小黃門領入大殿,向着丹墀上的劉盈伏跪,恭敬拜道,“侄兒見過皇伯父。”聲音童稚,帶着一些戰戰兢兢,參差惶然。
劉盈看着殿中的兩個孩子,心中生起一絲不忍。
大漢慣例,諸皇子除皇太子外,到了十歲之後,便會去國就藩,非經宣召不得入京。代王劉恆膝下活下來的兒子只有劉啓、劉武這兩個,自己算起來雖是他們的伯父,卻從未見過這兩個侄兒,劉恆早亡,劉啓今年才十歲,劉武更小,年紀還這麼小,就已經永遠的失去了父親。
劉盈揚聲吩咐,“傳朕旨意,以代王長子啓繼王位,戍守代地。次子武忠義,策爲廣昌侯,食二千五百戶。”
管升提着拂塵伺候在殿中,聞言大聲應“諾”,侍中嚴助提筆刷刷擬寫策封代王的策書。戰中一切流程從簡,但一應關節依舊嚴謹不怠,待到符璽臺在這張策書上用了天子之璽,送往丞相府長史處存檔。代王長子劉啓便成了鐵板釘釘的新任代王。
宮人靜默伺候在階下,偏殿之中,代太后薄氏坐在正中坐榻之上,閉着眼睛不知在思慮着什麼。竇姬侍立在一旁,等候着自己的一雙兒子,在殿中輕輕走動,心思焦急不寧。
待到劉啓和劉武回來,竇姬面露喜色,焦急的迎上來問道,“阿啓,阿武,你們可回來了!陛下召見你們怎麼樣?”
一旁,薄太后雖未開口,但也睜開眼睛向着孫子的方向望過來,面上神情十分關切。
劉啓揚起稚嫩的小臉,稚聲道,“皇伯父封了啓兒爲新代王,封弟弟爲廣昌侯,接替父王戍守代地。因着啓兒和弟弟年紀還小,暫且跟在皇伯父身後聆聽教誨。”
竇姬大喜過望,跌坐在殿中地衣之上,飲泣撫面道,“……總算,總算沒有辜負先王的期待!”
薄太后一拄手中柺杖,“好了。有什麼好擔心的?恆兒乃先帝之子,他爲守國戰亡,乃有功之臣,當今陛下素以仁義寬厚著稱,就算是爲了大漢軍國民心,也不會虧欠咱們祖孫三代的。”
竇姬面上泛起一絲羞愧,低頭道,“母后說的是,妾無狀了!”
薄太后招手將長孫喚到面前,慈愛問道,“啓兒,陛下待你們兄弟二人可親善。”
劉啓喁喁道,“陛下爲人很是和善,待我和弟弟也好。”擡頭看着祖母,童稚容顏神色迷茫,
“可我還是想念父王。大母,父王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麼?”
薄太后望着和亡子面容極爲相似的長孫,一時之間痛徹心肺,伸出一隻枯瘦的手,輕輕落在稚齡長孫的肩頭上,
“是啊,啓兒,你的父王爲了守護代地百姓付出了生命代價。你爲他的長子,要繼承他的志向,統治一方百姓。你雖然年幼,但從今而後肩上責任重大,再也沒有玩樂的資格,你可知道了?”
劉啓爲祖母話語中的沉重期許所感,一張臉漲的通紅,大聲道,“啓兒知道。”
竇姬看着年幼的兒子,既爲了兒子得封代王而高興。復而想起戰死沙場的丈夫,眼睛一酸,忙側過頭去,掩飾住眼底滾落的淚珠。
整個大漢帝國因着這次漢匈大戰飛速運轉起來。近年以來,大漢雖未顯山露水,但國力確實因着多年休養生息而積蓄起來。因着《四民月令》農書廣播以及數代搜粟都尉的努力,關中糧食連年豐收,東都倉中堆滿了累累的糧食;與月氏之間的連年交易令馬匹的獲得不再成爲瓶頸,軍中補充大量馬匹,募軍制的試點實行更是令大漢部分車騎軍的戰力得到飛速提升。二十年的休養生息令大漢國力長足進步,大漢民衆對匈奴的怨恨及戰意在代王亡於沙場後得到一個井噴式的爆發。
皇帝御駕在東都稍事休整,繼續向代地進發。
左丞相周勃與潁陰侯灌嬰等老臣攔在御駕之前,苦勸劉盈留在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