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回過頭,豔麗的玫紅色長衣鋪展在長長的青石走廊上,層層侍衛守護的走廊盡頭,那扇漆紅的殿門像賦予了神力般深深的吸引着她的目光。
劉徹在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的擡起頭道:“阿嬌你聽我說,今日母后來老師來,都說是我的錯,這也錯那也錯,千錯萬錯!可爲父皇、爲你懲治那行騙的術士我卻沒覺得有半點錯!”
陳嬌的紅脣微微噏動,她轉過身想說話卻又不知該怎麼說,或者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聽到劉徹的聲音繼續從那扇門裡傳出來。
“阿嬌,我也不管別人如何看我,你能說那句話說明你沒看錯我,而我……我也沒有看錯你”劉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下面的話他哽在喉間,此時此地他無法讓陳嬌聽到他親口說出的下半句話,但他想,陳嬌一定會明白。
她……她真的會明白嗎,明白他的心思,他的情感……
“太子,我已明瞭。”陳嬌轉過身忽然答道。
廊上的侍衛仍舊目不斜視的安靜側立,深紅的簾幔在鼓入的寒風中輕輕擺動,這長長的石渠閣長廊上彷彿只剩下陳嬌一人,她站在門外,劉徹站在門裡,一門之隔好像是兩個世界,又彷彿是唯有他們的世界。
“殿下,翁主說她聽到了。”
小寒見劉徹身着深青單衣筆挺清冷的身影立在門前久久不動便小步上前輕聲說道。
劉徹慢慢的回過頭淡淡的長舒一口氣道:“你回去告訴你家翁主,我也明瞭她的意思。”
有竇太后的力保,長公主的說和和姚翁這個“受害者”的維護,劉徹只在石渠閣住了一夜,隔日一早天子的聖旨就命他復回太子宮重領監國事。
至於姚翁爲什麼要爲劉徹說話這個道理最簡單不過: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天子還有幾天活頭,他要是再不巴結好太子日後他要怎麼在宮裡繼續活下去?
這一日早上自宣室殿寢室謝恩出來後劉徹剛走到大殿門外薄皇后的掌事侍女倉雨便走上前來向他行了一禮:“殿下,皇后娘娘請殿下到配殿少歇。”
劉徹明白這是薄皇后要見他,也不多問跟着倉雨和幾名宮女來到宣室殿的配殿。
宦官剛通報劉徹前來薄皇后的聲音就從裡面傳了出來:“徹兒,來。”
“母后……姑母也在。”劉徹本要給薄皇后行禮,進了內室才發現矮几對面還坐着氣定神閒的館陶長公主。
薄皇后見到劉徹心中高興親暱朝他招招手道:“快過來謝謝你姑母,昨天一聽說你闖了禍長公主就爲了你的事匆匆入宮,見了天子又去見太后,要不是長公主斡旋你可還得再思過兩天才能出來。”
劉徹心思縝密精明,聽薄皇后一席話微微笑了,順着薄皇后的意思上前向館陶長公主叩拜道:“徹兒多謝姑母美言。”
長公主並不推辭,好整以暇的坐在桌前受了劉徹一拜才笑道:“快起快起,你這傻孩子,本是件盡孝的好事反倒招來那些閒言碎語,受委屈了。你也別謝我,要不是阿嬌前前後後派了幾撥人回府裡來報信,我還不知道這事呢。”
“可不是,昨天阿嬌陪我在長樂宮見太后,忙前忙後的真是難爲她了。”薄皇后順着長公主的話繼續說。
劉徹在薄皇后下首的位置跪坐下來不動聲色的輕輕環顧四周淡笑道:“怎麼只見姑母不見阿嬌?”
“她去天子跟前服侍了,怎麼你出來的時候沒遇到她?想是走差了。”長公主端起茶盞渾不在意的擺擺手,“你父皇也沒怨你的意思,整個宮裡他就你跟他最是貼心,他不信你還能信誰?都是下面那些不會說話的下人,我早跟你母后說該好好整治整治這些不開眼的東西!”
“是,長公主說的是,都是我疏忽了。”薄皇后陪笑着說。
長公主與薄皇后的話劉徹並不關心,只是聽說陳嬌又去景帝身邊服侍他的眉心不由蹙了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長公主斜眼一瞄就看出劉徹走神,不禁笑出了聲,放下茶盞拍拍劉徹的臂膀道:“傻孩子,想什麼呢!呵呵,你也別總說那些術士是妖言惑衆,這些天象術法也是有道理的,不然你父皇的病怎麼能好。天子現在是暫時離不開阿嬌,待天子的病好了,姑母一定成全你的好事。”
長公主把話說得直白,劉徹也不好接話只好勉強笑笑,陪着薄皇后和長公主坐了一會就起身推說要去長樂宮給竇太后謝恩請安離開了。
九日後周文仁奉旨回京,宦官稟報景帝周文仁已入潼關的那天早上景帝心情似乎分外的好,他病情現在好轉很多,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了。
“阿嬌這月餘辛苦了,朕的病已經大好,你可回去休息不必再與慄姬日日爲朕侍疾了。”揮退通報的宦官景帝站在窗前心情極佳的對身邊的陳嬌說。
陳嬌怔了一下低頭道:“是,若有什麼吩咐天子舅舅只管傳喚阿嬌便是。”
“沒什麼大事了,你衣襟爲朕做了很多。姚翁也說了,朕若能心情暢快病情大好便不需你日日再用藥引了。你也累了一晚上了,下去休息吧。”
“喏,您也要注意龍體。”
一夜不曾好好休息陳嬌確實累了不想再與景帝虛與委蛇,行了一禮就慢慢退出了內室。
走出寢殿的時候在大廳正巧遇到前來請安的劉徹。因爲劉徹趕去天子面前請安兩人匆匆行過禮便要離開了,陳嬌想了想忽然叫住劉徹:“太子殿下留步。”
自那日石渠閣劉徹當衆剖白心機之後兩人的關係整個漢宮都無人不曉,幾乎所有的宮人都在傳這段漢宮佳話:太子殿下對堂邑侯翁主一往情深,二人自幼交好心靈相通,一個是大漢儲君一個是星宿轉世,真真是天姝帝子天生一對。
聽到這閒話的劉徹自然覺得宮人們把話說到他心裡去了,況且在感情這方面劉徹本來就不是個低調的人,聽別人這麼傳他只有更高興,恨不得全長安城全天下都知道纔好呢。
既然宮裡人人都知道他和陳嬌的事那就等於沒了避嫌的顧慮,他本就年少輕狂,人後跟陳嬌說起話來越發不講究虛禮,陳嬌就是躲都躲不開,大多時候只能給他冷臉色,他也不生氣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
劉徹沒想到陳嬌會叫住他,走過來脣角一勾笑道:“翁主有何見教?”
劉徹平日都叫她阿嬌,這樣故意稱她爲“翁主”反倒有些刻意調侃。陳嬌本就不是脾氣好的人,見周圍沒什麼宮人瞪了劉徹一眼壓下脾氣小聲道:“是不是你想辦法把周文仁弄回來的?”
劉徹眨眨眼睛道:“我有何德何能調的回周大人。”
陳嬌看他還裝模作樣哼了一聲道:“別裝了,我都聽說了你在長樂宮跪了一上午外祖皇太后才答應。”
劉徹失笑道:“你都知道還來問我。”
陳嬌雖然脾氣急但人卻不糊塗,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劉徹爲什麼在出了石渠閣第二日就去長樂宮長跪求竇太后調回周文仁,歸根結底劉徹還是爲了她。
不過即使明白劉徹爲了她好的那份心思陳嬌也是高傲慣了的天之驕女,心裡對劉徹的做法感動面子上卻抹不開半分,還是斜了他一眼才佯裝不在意道:“就當是你那天對我無禮的賠償,別指望我謝你。”
劉徹無所謂的搖搖頭:“翁主這麼大的架子我可當不起謝字。”
陳嬌嫌棄的撇了劉徹一眼,壓根就不想再搭理他。
劉徹輕笑也望了望四周見沒什麼閒人才低頭道:“你別生氣,我這些天也沒機會跟你好好道歉,那天我心急,錯了,你別生氣。”
劉徹這個人平日邪魅輕狂,真到了好好道歉的時候反而讓陳嬌有點不適應,皺皺鼻子側過臉傲嬌道:“我要去休息了,殿下快進去問安吧。”
劉徹笑了,後退一步道:“你去休息吧。”
陳嬌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馬上就走。
“噯,阿嬌。”劉徹忽然又叫住轉身離開的陳嬌,“姑母跟你說了嗎?”
“什麼?”陳嬌不知道劉徹指的是什麼事有些納悶的回頭看着他。
劉徹見她表情驚訝可愛心知陳嬌果不知情,想了想也不好直接告訴她於是搖搖頭笑道:“沒事。”
叫人回頭又不說事情,陳嬌不悅的一挑眉梢習慣性的白了劉徹一眼轉身走了。劉徹注視着她的背影只是微笑,半晌才轉身離開朝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