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慮公主回去的當天就把陳嬌的話帶給了陳豔,第二天難得回家的韓嫣纔回到府裡連半個時辰都沒有就跟陳豔吵起來。
“我韓嫣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你們陳家不必在我面前以恩人自居,你也不必狐假虎威用皇后的話來壓我!”
韓嫣憤然甩袖走出了正廳,俊美的臉上滿是煩躁與氣憤,他不顧家中下人的阻攔,出了二門翻身跨馬而去,直奔宮門,這個家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韓嫣入宮後直接去宣室殿拜見天子,得知天子不在宣室殿就想抽空去武臺殿去看看衛青,誰知他到了武臺殿遠遠就看到了劉徹的天子儀仗。
“韓大夫。”守在門外的公孫敖見韓嫣前來上前拱手一笑。
“公孫將軍,陛下在裡面?”韓嫣上前看了一眼宮人侍立的側殿問公孫敖。
“正是,陛下前來看衛侍中,進去好一會了。”公孫敖說。
韓嫣笑道:“那正好,我也是來看仲卿的。”
韓嫣作勢就要進去卻被虎背熊腰的公孫敖上前一把攔了下來。韓嫣不太喜歡被人觸碰,況且他今日本就心情不好,公孫敖一欄他就豎起了弓月眉,冷冷的怒視着公孫敖。
“韓大夫見諒。”
公孫敖在劉徹身邊也有七八年了,跟汗顏很熟悉知他就是個清高挑剔之人,並不在意韓嫣的怒視,歉意的笑笑:“韓大夫,陛下吩咐過說他跟衛侍中有話要說,我等皆在此處等候,不得入內。韓大夫不然在這裡稍做等待,等陛下出來你再去探望衛侍中”
天子去探望一個受傷的內臣有什麼話是不能被別人聽的嗎?況且他跟了天子十幾年,衛青能聽的話他不能聽嗎?韓嫣一想就覺得不公平,心裡堵得更厲害,只是他現在身在宮中不便表現出來。
韓嫣壓下火氣對公孫敖低頭歉意道:“公孫將軍不要在意,韓嫣方纔太心急了。”
公孫敖是習武之人,心思沒那麼細,哈哈一笑就過去了,與韓嫣站在廊下閒聊起來。
“說起來仲卿兄弟也是流年不順,去歲重傷纔好,又來了這麼一場無妄的牢獄之災。”閒聊起來公孫敖就沒那麼正經了,也不再稱呼衛青衛侍中直接稱他的表字,“陛下原是該好好賞賜安撫一下他,不然這軍中的兄弟們都覺得仲卿委屈。”
韓嫣微微頷首。
公孫敖看着韓嫣的身形又道:“韓大夫不知你有沒有發現,你和仲卿的身形從後面看還真有些相似,陛下這樣重用韓大夫,難怪也很看重仲卿。”
公孫敖這個人骨子裡有八卦的潛質,以前就覺得天子跟衛青有點啥事,他跟別人閒聊的時說話又不太注意,那一席話別人聽了也就一笑而過,韓嫣聽了可就不一樣了。
重不重用臣子跟身形有什麼關係?難道他韓嫣是因爲身形好才被天子重用的嗎,言外之意不就是說他和天子有曖昧關係麼。這倒也罷了,反正韓嫣這樣的話也沒少聽過都習慣了,關鍵是衛青,把衛青和他作對比又是什麼意思,難道天子親近衛青也是因爲衛青身形好,天子跟跟衛青也有撇不清的曖昧關係?
無論別人怎麼說韓嫣自己心裡最清楚,天子雖然看重他親近他,可是對他卻真的沒有做過逾矩的事,不過這並不代表天子也跟衛青清白,如果真的沒事,青天白日的天子去衛青房裡探病怎麼會不讓別人在場呢。
韓嫣真的有點忍不了了,他雖然今天一整天都在生氣,可是沒有哪句話能讓他這麼不高興,他別過頭草草的一拱手道:“公孫將軍,韓嫣還有他事,先告辭了。”
公孫敖還沒說完挽留的話韓嫣就已經走了,看着韓嫣的背影公孫敖都不知道自己方纔說錯了什麼。
劉徹確實想要賞賜被冤枉的衛青,但是衛青堅決不受賞賜,他只跟天子提了一個請求,請天子讓他的三姐衛子夫出宮歸家。劉徹看着被酷刑折磨過的衛青竟然還要堅持跪地叩首求他,着實有點不忍,當即就答應並讓曹小北去後宮各處詢查衛子夫的下落,應允找到後讓她出宮。
劉徹最近忙於擴充軍備武庫的事,白天很少去椒房殿,但每天晚上都宿在椒房殿,即使最近幾日是陳嬌的小日子他也沒有招幸過別的宮人。
但是後宮的女人坐不住了,自從皇后回宮以後先是取締了每月各宮的月例侍寢接着又開始椒房專寵,連月事來的日子都沒有讓天子招幸妃嬪,這是在有點說不過去。於是掖庭十四殿的妃嬪都私下裡去太后那邊哭訴。
劉徹目前畢竟連一個子嗣都沒有,薄太后滿心都是讓天子血脈開枝散葉,也因爲劉徹不招幸宮人這事問了陳嬌,可陳嬌纔不管劉徹有沒有子嗣呢,她就一句話,月例這事她不喜歡就是不能實行,至於天子想要在什麼時候招幸誰那是天子的事,她管不了,但想要讓她勸天子在她的小日子裡招幸別的嬪妃,就兩個字,沒門。
薄太后拿陳嬌沒有辦法只好去勸劉徹,可劉徹更是一把打太極的好手,無論太后說什麼他都微笑點頭連連稱是,但是太后一走也沒見他真的招幸了那個妃嬪,還是白天忙朝政晚上去椒房殿過夜。
但就在薄太后無計可施拿他們倆都沒辦法的時候,宮裡卻傳出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美人薄玉有孕了。
當薄玉已有兩月身孕的消息傳到椒房殿時,陳嬌正在與卓文君下棋,聽到這個消息她手中的白子啪的一聲就掉落在了棋盤上。
卓文君擡起頭看着失神的陳嬌,然後溫婉的垂下眼簾,拾起陳嬌落下的白子拿到她面前看着棋盤道:“娘娘,方圓還在,何故失了分寸?”
陳嬌怔了怔拿起卓文君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盤上。
卓文君看着棋局形勢悠然開口道:“生男生女乃是天定,機率各半,就算生男亦是庶子,無寵無嫡,比趙王如何(指的劉榮)?”
陳嬌聽罷略微一笑,頷首道:“文君說的是。”
卓文君攪動着手中的黑子,似乎在說棋又似乎別有所指:“娘娘只要穩住棋眼,這局勢還是對娘娘大有利處的。”
陳嬌的眸光深邃,擡頭又問道:“依你看來,棋眼如何?”
“正好。”
卓文君說完展顏一笑,“娘娘的棋眼就是陛下,依我看來這薄美人的子嗣來得正好,也需要有個子嗣來幫娘娘擋一擋那悠悠衆口,既然已有子嗣那誰還敢對娘娘的專寵再有置喙的理由?況且椒房專寵在‘專’在‘寵’,娘娘只要握住棋眼,來日方長。”
卓文君走後陳嬌一個人在棋盤前面怔怔的坐了很久。
卓文君的話沒有錯,劉徹登基四年除了皇后曾經小產之外再沒有一個被寵幸過的宮人懷有子嗣,這對於兩年之內廣施雨露的天子來說甚至有些不可思議,如果後宮繼續這種情況劉徹自己都該懷疑生育問題了。
薄美人的這個孩子來的是時候,也的確有超越一般的意義,它對劉徹和整個大漢皇室而言都是一場“及時雨”,甚至對目前的陳嬌來說都是一個保持專寵的擋箭牌。
可是陳嬌的心裡卻還是難以平靜,一種無力感襲上心頭讓她覺得很累,很失落。
晚上劉徹來到椒房殿內殿的時候正看到陳嬌靠在曲木扶手上出神的看着別處,似乎在想事情。
“阿嬌,朕今天聽到一個消息”劉徹上前思量着,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薄美人她……”
“我知道了。”陳嬌回過神坐正了身體,擡頭看着走近她的劉徹,“你高興嗎,陛下。”
“朕……”劉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陳嬌,說實話他肯定高興,這個子嗣無路男女都對他意義重大,可是他又不能在陳嬌面前說高興,因爲他不想讓陳嬌煩心,畢竟他們曾有過一個孩子,是因爲他的一時糊塗和莽撞才失去了這個孩子,劉徹心裡有愧。
“陛下,恭喜你,我知道你很高興,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陳嬌勉強牽出一個笑容,向劉徹伸出手,臉上卻寫滿了失落。
劉徹拉住她的手坐在陳嬌的身邊,陳嬌就勢靠上他的肩膀,沉默半晌才說:“可是我卻非常不高興。”
“朕理解,以前是朕的錯。”劉徹微嘆,把她攬在懷裡輕聲勸道,“父皇有十四個皇子,但是坐上皇位的只有朕一個。以後,或許朕也會有很多孩子,但是坐上皇位的也只有你跟朕的兒子。所以呢,阿嬌,孩子在宮裡是必不可少的,但並不值得你擔心,我們很快也會有孩子。薄玉有孕是年節剛過的時候,那時候你還沒回來。朕之前接你回宮的時候向你保證在我們有孩子之前絕對不會去掖庭十四殿,每天都陪着你,朕說到做到。好了,不要爲這點事煩心了,好不好?”
陳嬌擡起頭只說了一句話:“我想打你一頓。”
這天晚上劉徹心甘情願的被陳嬌騎着打了一頓,鎖骨上還留下了一道陳嬌打他時無意間劃上的指甲印,不過他總算讓陳嬌出了口氣,自己心裡都跟着輕鬆了許多。
劉徹想起這事就無奈又莫名的笑了,看着奏章都有些走神。
“陛下,鹿肉羹。”曹小北將剛送來的肉羹小心放在劉徹的長几上,勸道,“陛下看了將近兩個多時辰的奏章了,日頭都偏西了,歇會吧。”
劉徹看得久了本來神思就有些遊移,曹小北一勸他就索性丟開了奏章,接過漆碗攪動了一下,吃了一口肉羹。
劉徹只吃了一口就又把碗放下來,鄒着眉頭有些不耐煩的說:“曹小北,尚膳監怎麼回事,朕最近幾日煩躁的很,讓他們就不要上這些鹿肉刺蔘了。”
曹小北一聽就明白了,這些都是壯陽的進補之物,正當盛年的天子因爲皇后例行月事幾天都沒有臨幸過女子,肯定不太舒服,再吃這些東西只會愈發煩躁。
曹小北心裡也有點鬱悶,心說前幾日就已經吩咐過尚膳監了,怎麼尚膳監的人還是那麼不開眼,這不是給他找麻煩嘛。
曹小北無奈,躬身道:“喏,小人明白了,尚膳監的人辦事不利,小人這就去提點他們。”
劉徹不悅的揮揮手示意曹小北趕快下去不要煩他,隨後他伸手撈過剛纔沒看完的竹簡奏章繼續看起來,不過他心思已亂,加上連續問政的疲勞,是越看越看不下去了。
曹小北剛出去蘇一就進來向劉徹行禮道:“陛下,太后娘娘之前吩咐過讓您過目的那些準備放出宮去宮人已經到了,您若累了,是不是看一眼?”
劉徹這纔想起昨日隨口答應了薄太后要過目一披放出宮去的宮人,這本是文帝時就開始施行的漢宮慣例,可劉徹向來不願爲這樣的小事分神所以這兩年這些事一直是薄太后主理。但劉徹最近不肯招幸掖庭宮人已經讓薄太后苦口婆心的來宣室殿勸了好幾次,要是不應承下來這件事,只怕薄太后又要訓導他,他那麼忙可真沒時間跟太后耗,所以只能應承下來。
“讓她們進來吧。”劉徹這會兒奏章也看累了,權當拿這件事調劑調劑心緒,反正也費不了多少事。
在蘇一的引導下一排十個宮裝女子緩步走入大殿,在殿中跪拜行禮。劉徹雙手按着太陽穴,應付的打開少府內監呈上的出宮名單道:“開始吧。”
“喏。”蘇一應旨開始喊第一個宮女的名字:“唐小菲。”
第一名宮女擡起頭,劉徹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道:“準。”
“胡楊。”
“準”
……
劉徹心不在焉的看着一個個宮女被帶下去只覺無聊至極,正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衛子夫。”
“衛子夫?”劉徹眉梢一挑擡起頭看向跪在面前的最後一名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