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一聽衛青竟有心上人不由來了興致,問衛嫗道:“夫人此話何意,這小姐是誰家姑娘?”
衛青自然不會多說一句,可他即使不願卻也攔不住衛嫗,衛嫗便一五一十的對劉徹說道:“感恩戴德的事也沒什麼好瞞的,貴人若曉得也能指點一二讓我們衛家人做牛做馬還了人家的人情……”
“母親,君上說過不會希圖衛青的回報!”
衛青有些不高興,這種事他不想讓母親說出來,他只在心中隱隱覺得清冷高傲的君上一定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的她幫過誰,她不屑於任何人的回報,她就是那麼遺世卓然與衆不同,是這世上女子決不能比的。
劉徹品品話裡的味道不由一笑,心說這話說的有意思,不是幫人辦了事不要人謝,而是冷冷淡淡的說不稀罕別人謝,如此冷傲凌厲的性子,說話做事的風格有那麼幾分像他的阿嬌,劉徹還真生出一點想見見這位小姐的心思。
“仲卿,公子有興趣便讓衛媽媽說幾句來聽,大漢天下還有公子說不上話的世家麼,說不定真能幫你還了這個人情。”韓嫣與衛青坐得近,他清楚的看見衛青眉宇間隱隱帶了急切的慍怒,怕他衝撞了劉徹,連忙打了圓場,“再說衛媽媽也是好意,你重孝怎麼好打斷衛媽媽?”
衛青方纔也是一時情急脫口而出,自覺對母親答話的語氣急躁了一點,低頭認錯道:“母親,我……”
“青兒這孩子就是這樣,一談起這位小姐就容易急,維護的緊,貴人和韓公子不要介意。”
衛嫗也怕衝撞了地位不凡的劉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而又嘆了口氣,“這位小姐估計也是世家出身,恐怕還是公侯家的姑娘。她是青兒進京尋親在路上遇到的,當時他路遇麻煩,驚了這位小姐的車駕,小姐下車不但沒有難爲青兒還幫他趕走了歹人。後來我病重,也是這位小姐施以援手請了好大夫到家裡來,不然老婦女人只怕沒緣分見到二位了。”
劉徹微微頷首,而後將目光移到默然不語的衛青身上,他拿着漆杯的手分出食指指向衛青,竟然略帶讚賞的笑了:“好男兒不但志在疆場,更應知恩圖報,果然沒有看錯仲卿。”
衛青聞言立刻避席起身繞過小几躬身道:“衛青不敢。”
劉徹劍衛青還是如此拘謹不由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飲了一口杯中的蜜水,寡淡的味道讓他眉心微微蹙起。
年節期間,衛家自然用最好的東西招待劉徹和韓豔,只是他們畢竟是奴籍,最好的蜜水也遠不及宮中普通的花蜜水,更不能跟劉徹每日飲用的蜜漿相提並論。
“仲卿,快坐下吧,你是主家還如此客氣,讓公子和我如何自處?”
韓嫣招呼衛青道坐下來,他觀察對劉徹的言行分外敏銳,從劉徹方纔的問話中便大致感到劉徹對那位幫助衛家的小姐很感興趣,只是劉徹畢竟不便多問,這個時候自然是他韓嫣繼續問下去更合適。
“聽衛媽媽說這位小姐確實幫了仲卿不少,只是不知這小姐有沒有暗示過她的身份,也好提示一二,方便尋得。”
衛嫗搖頭微笑道:“真不滿韓公子,老婦人只聽青兒喚她做君上,想必是有封號的宗室列侯貴女。老婦人說這位小姐是青兒的心上人也不過是不拿韓公子當外人,湊趣說笑罷了,想報恩是真,高攀人家小姐那是萬萬沒有這個念想。”
“如此說來,那還真是難找了,恐怕衛媽媽和仲卿得遇相助也是天意,既然天意釋然,尋不尋的到那位恩人倒也不重要了。”韓嫣淡淡說完也不再提,專心研究起碟中花型的甜糖,似乎對這精巧的造型很感興趣。
衛嫗心裡惆悵無法尋得恩人謝恩,衛青聽了韓嫣的話反倒感覺心中有些苦澀。
他幾番見到君上確實是天意,不然這麼大的長安城怎麼就讓他無意遇到了呢,這是他的幸運。可是若真像韓嫣所言,他對這位恩人知之甚少,恐怕日後在沒有相遇的機會。一想到再也無緣得見君上,衛青心裡就有些說不出的悶堵和失落。
韓嫣不再提這事也是覺得沒有必要說下去了。他熟悉朝中的敕封禮制,但凡是太后、太皇太后的親族和勢力不凡的世家當中有些封君的嫡貴女不算稀罕,可是要說到底是哪一位他就真不清楚了。不過以衛青的家世和出身,無論是哪一位封君貴女都跟他有着十萬八千里的距離,真不是衛青能夠肖想的,就算衛青跟着劉徹入宮爲郎官那點身家也不夠世家擡眼看的,更別想跟有封號的貴女扯上關係了,除非他能封侯。可是一個平陽侯府的騎奴想封侯,難道不是癡人說夢?
韓豔想到這裡眼底不自覺就翻出了一絲不屑,這種清高的情緒倒不是他真的看不上衛青,而是由他的出身決定的,他韓嫣到底是侯府貴族天子侍讀,憑他的家世也不過娶一個堂邑侯府的庶女,衛青一個騎奴又憑什麼敢對一個封君的嫡貴女想入非非?
想到這裡韓豔心裡又有些不舒服,堂邑侯府又如何,畢竟給他的也只是一個庶女。他是庶出身份,但他打心眼裡討厭這個“庶”字,若非如此他何必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他也想陪伴“劉徹”而不是侍奉“天子”,可他永遠都做不到張騫那樣灑脫。他在別人的流言和詬病中生存,無法澄清也不能澄清自己的清白,他爲的就是天子的信賴和青眼,因爲如果失去這些他韓嫣就什麼都不是!如果他是嫡孫他日後可以堂堂正正的成爲躬高侯,名正言順的陪在天子的身邊,沒有人敢多說一個字!可惜,他不是。
韓嫣心下一冷,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曾想過,皇后勸說天子指給他這門親事大概除了像堂邑侯見他時說的那樣看上了他的才華,更多的還是在警告他吧。
這個血統高貴冷豔高傲的皇后,她一定是無法忍受天子分在他身上的精力,她在嫉妒他,她在用隱晦的手段告訴他,即使他韓嫣獲得了盛寵,即使他是天子的心腹,他也不過是個列侯庶子,即使再得寵在這重視出身和爵位的泱泱漢庭也只不過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庶子!
韓嫣想到此處弓月眉眉梢一挑,他低下頭將杯中的蜜水拿起,用寬袖擋住眼中的所有情緒遮杯飲盡。
衆人各懷心事,衛嫗見韓嫣都不再提及這件事也不敢在言語,說了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劉徹興致淡淡,又在席間坐了片刻便起身要離開。
衛青在衛嫗的一再小心叮囑之下送劉徹除了屋。
劉徹雖是少年天子但每日也是日理萬機,他往日的步速就很快,走在前面強大的氣場就有壓倒一切的凜然。
難得衛青功夫底子好,跟在劉徹韓嫣身後不遠不近把握的恰到好處。
劉徹在長廊下走了一段便放慢了腳步,最後停在月門之前,瀟灑的負手看向月門後遠處冬日的庭院,閒適的神情中還帶了一絲傲然。
韓嫣在劉徹步速微減的時候就明白劉徹有話要說,所以他故意頓了頓腳步走在了衛青的後面,與他們拉開一定距離,以免打擾劉徹與衛青的談話。
“仲卿。”劉徹慢慢回身看向衛青。
“仲卿”二字是衛青的恩師給他取的字。大漢之初取字的人通常不是文人便是士族,衛青因爲出身低微,這個字的存在就比較雞肋,他做了騎奴也只跟周圍的其他下人往來較多,平日那些人叫衛青只管喊他的名字,也只有韓嫣這樣出身較高又想交好衛青的人才會爲了表示近好喚他仲卿。
而如今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也喚他的字,對衛青而言這便是從前從未想過的天大榮耀。適才在屋中劉徹不願暴露身份衛青也不敢多說,此時劉徹再叫他仲卿衛青就有些惶恐了,連忙抱拳躬身道:“陛下擡愛,衛青不敢。”
劉徹薄脣輕撇笑的極淡:“朕很看好你,也知道你的志向,所以朕才忍受你推掉韓嫣的傳達給你的旨意,不過朕的耐心有限度的,朕就明白告訴你,跟着朕有朝一日朕會給你機會實現你的夙願,倘若你再推脫,呵,衛青,朕不喜歡這個世上長久存在忤逆朕的人。”
劉徹的話說的風輕雲淡,那口氣就像方纔在席間淡然的談笑,可是他的天子威勢卻令這些話帶着沉重的壓迫感,令衛青感到極其危險。他只覺頸後發涼,在這寒冬時節額上就不自覺滲出了細密的汗水。
“衛青不敢忤逆陛下,只是小人乃是平陽公主家奴,恐怕不能……”
衛青弓着身低着頭,卻聽到耳畔傳來兩聲不屑的笑聲,劉徹的語氣帶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他說:“大漢是朕的江山,普天之下皆爲皇土,率土之濱莫非皇臣?朕來時已經知會了平陽侯,你從今日起便脫離奴籍,衛青你是朕的人了。”
追隨天子馳騁疆場,建功立業飲馬塞北,這是衛青自幼的志向和願望,也是每一個熱血男兒都無法拒絕的誘惑。更何況天子站在他面前把話說的如此直白而充滿威脅,他怎麼還會有別的選擇,跟隨一位雄主爲他建立不世功業,就是衛青此生的宿命。
“喏,衛青謝陛下恩典。”衛青的回答鏗鏘有力,他擡起眼簾看向頭頂冷峻而威嚴的少年天子,那一瞬間他只覺靈魂一顫,因爲他在帝王控制慾極強的雙眸中看到了主宰一切的冷芒。
“衛青,你記住,從今往後,你只能爲朕生爲朕死,朕是你此生唯一要效忠的主上。如果你做得好朕可以給與你一切,不過你也要明白,朕同樣可以剝奪你所有的一切。”
“喏,衛青明白。”
衛青雖然爲人敦厚方直,可他又是聰明而敏銳的。
他低下頭,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爲何號稱天子心腹的韓嫣在劉徹的面前始終保有着謹慎和小心,爲何他總是覺得韓嫣清冷倨傲的性格中始終帶着難以言說的晦澀和隱忍。他明白了,因爲天子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他或許會讓他們與衆不同,有人人殷羨的地位和財富,可是說白了,他們也不過是天子統治疆域控制朝堂的工具。
“你起來吧,衛青。”劉徹清清冷冷的聲音自衛青頭頂傳來,他轉身道:“你準備一下,年節過後便可入宮,朕封你爲侍中,代禁軍衛隊隊長。其他事情韓嫣都會安排,你下去跟他了解便可。”
“喏。”受了皇恩冊封衛青伏地行大禮跪拜。
劉徹點點頭,有意讓韓嫣留下,便獨自去正門處叫公孫敖等人與他一同回宮。只是他穿過蕭索的花園時竟然遇到了長姐平陽公主。
“陛下,這可是要回去了?”平陽公主帶着幾名侍女,身上披一件淺色的狐裘,微笑迎上去給劉徹行了個蹲身禮。
“朕在長姐家中也有半日了,自然該回宮了。”劉徹微微一笑答道。
平陽公主也不強留劉徹,只笑道:“今日陛下跟侯爺說看着我們家的騎奴精神,要了我們家的幾個騎奴,想來陛下肯定是看中他們的人才了,要去見見,所以長姐也沒去打擾你,不如陛下明日後日有空到我們家再來坐坐,年節也正經來拜會一下你這個長姐可好?”
自從平陽侯宮中被打兇手遲遲無法歸案這事發生後,劉徹對平陽公主一家便十分優待客氣,畢竟是他的親姐姐,平陽侯爲人有很謙和有禮,這件事他多少有些愧疚。
劉徹笑道:“自是應該,朕若得空閒便會過來。”
劉徹這話本是場面話,來不來他也沒有說死,他出宮無非圖個新鮮,日日都有想法,很難說就說準了哪一天會來平陽侯府,這麼回答也只是爲了讓平陽公主面上好看罷了。
“陛下只管來,我們家侯爺親自普樂曲子□□了一批歌喉婉轉的嘔人,特別是府裡的衛子夫,聲音尤爲佳妙,陛下若來了才知道,我們家不只有騎奴精神呢。”
平陽公主畢竟是劉徹的親姐姐,劉徹好新鮮的性子她自然瞭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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