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家人遲疑不動,那巡捕又道:“只怕是大人,也不會破壞他自個兒的規據,依我的見識,兩位大人不知者不罪,就由咱們把大人的《臺北七鎮通令》宣講給這幾位老爺聽了,然後再罰上一半的銀子,也就是了。”
當下也不顧史可法等人臉色鐵青,只管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念將起來。這《臺北七鎮通令》是張偉於前年制定,是《臺北七鎮律》之外的民事法令,將張偉對臺北種種生活習俗的改變以條令的方式頒佈實施,凡有違者,絕不寬貸。按說每個進入臺北七鎮的外人皆會先學習這法條通則,但史可法等人被張偉直接接到府中,於是免了這一層麻煩,誰料孫元化與史可法二人會在鎮北大街上被巡捕抓了個現行,幾位躊躇滿志的大老爺,初臨貴境便遇到這麼個下馬威,初時三人都以爲是張偉有意安排,後來見圍觀的數百人皆說自已的不是,若說事先安排,那也未免太過逼真,又見那巡捕從手中掏出一本小冊子,毛邊都翻的稀爛,那王忠孝陪笑從巡捕手中接過來一看,見第一條便赫然寫着:“喻令,軍民人等於鎮內街上一律不得隨地吐痰,違者罰銀百兩,無銀者鞭十五。”,王忠孝一看,便知是孫史兩人有錯在先,側身將小冊子交與孫史兩人,兩人傳看一番,卻都是臉紅赤耳,不知道如何是好。
孫史兩人家境平常,明朝官員的俸祿又是極低,再加上需要請些家人幕僚之類,若是不貪不撈,卻哪裡有什麼多餘的收入?現下這臺北通令一罰便是一百兩銀,雖說又減免了五十兩,孫史兩人卻是沒有一個能拿出這筆錢來,看那巡捕的臉色,只怕自已身爲員外郎、知縣的身份也抵不過這五十兩銀子,難不成真的要挨十五鞭?兩人又覺得荒謬,又是擔心真的被拖去鞭打,那可便是官威盡失,從此無臉在這臺北立足了。
那巡捕見三人無話,便將冊子拿回,清清嗓門,一字一句仔細的大聲讀將起來,他原是大字不識一個,自從幹了巡捕,不事生產,每天只是在大街上巡邏拿人,臺北也沒有什麼流氓痞子,強盜土匪之類,工作輕鬆,銀子卻是一年六十兩,抵的上兩戶普通農家一年的收入,這樣的好差事卻哪裡去找?故而盡心竭力,勤謹的很。待張偉下令,凡臺北合俸銀的上下人等皆要識字五百以上,一年未成者盡數辭退,他雖是年近四十上下,卻是每天起早戴晚,捧着臺北官學下發的簡明識字課本,每天咿咿呀呀的念個不休,也不過半年功夫,便足矣將這本小冊子上的字認個**不離十,偶有唸錯,那也是瑕不掩瑜了。
待這巡捕一字一頓的唸完,孫史王三人身邊亦是沒有閒人在一旁觀看,雖說中國人最愛看熱鬧,不過這臺北看上一會熱鬧,便是損失大把金錢,卻又有誰真的能一直看下去?便是有鎮外農夫上鎮來閒逛,也是不敢久留,《臺北七鎮通令》上可是說的明明白白,凡有無故擁擠以致阻礙交通影響通商者,罰銀五十,鞭五,有這律令在,還有誰敢露着一臉傻笑在這邊久看?沒的一會巡捕大爺搞定了這幾個官兒,又得把這些看熱鬧的閒人領回去開導幾句了。
那史可法見四周無人,他還稍有些權變,便急忙向那巡捕陪笑道:“這位捕頭,咱們初到臺北,不懂規據,可不可以初犯饒過,下次若犯,再行處罰,如何?”
“回老爺,這事小的可是做不了主。老爺休怪,乾脆和小人回去,老爺您是官,罰是不罰,由咱們的指揮使大人說了算,如何?”
“難道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有麼?”
說罷向身邊的親隨使個眼色,那親隨明白,立時便扭扭捏捏走上前去,從袖中摸摸 索索摸出一塊銀餅子來,大約有四五兩重,那親隨從眉眼間擠出笑來,湊上前去將那銀餅子向巡捕懷中一塞,輕聲道:“差大哥,通融一下,如何?”
那巡捕原本還是臉色和悅,因見那家人將銀子遞了過來,又塞到自已袖中,臉色頓時大變,將袖子一甩,那銀餅子骨碌碌飛的老遠,那巡捕怒道:“我敬重幾位老爺,想不到老爺們卻將我看的如此卑下,我豈是那種收入賄賂的小人?而且《臺北七鎮律》中明明白白寫着,差役收受賄賂的,仗一百,奪職,罰沒家產,終其三代不得授官職,小人收了你的銀子不打緊,小人捱苦不打緊,小人的三代子孫可都要受牽連!”
說罷不再與孫史二人多說,向兩人打個手勢,道:“兩位老爺,小人不敢鎖兩位,還是請兩人自個隨小人去吧?”
正於此時,卻見不遠處有一飛騎衛士騎馬狂奔過來,遠遠見了這邊站立的數人,忙喊道:“巡捕各人聽了,指揮使大人有令,幾位老爺初來臺北,不知律令,需罰的銀兩由指揮使大人出……”
待馬匹奔的近了,那飛騎喘了一陣粗氣,方從胸中皮甲內掏出一個令牌,讓那幾個巡捕驗了,又向孫元化抱拳行禮,笑道:“這位便是孫老爺吧?”
“正是,你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小人奉了將令,特來請孫老爺到淡水炮廠,指揮使大人已然先過去了。”
“回覆你們指揮使大人,就說我被他的巡捕營拿去了,請他到官廳保我,不然的話,孫某自束髮讀書,沒吃過皇上的鞭子,到要在臺北吃鞭子了!”
那飛騎見他火大,言語間對張偉頗是不客氣,他到也不惱,又笑咪咪一抱拳,說道:“孫老爺,大人說了,昨日聽顧着請幾位老爺的酒,卻忘了交待,咱們臺北在沒有受撫前,便立了諸般的律令規定,大人受撫後知會過閩撫熊大人,熊大人見了也說好的很,可以繼續施用,故而幾位老爺犯了規據,還是要受罰的。只是他昨日不曾交待,諸位老爺不知者不爲罪,敬請下次注意便是了。”
說罷向那幾個巡捕道:“你們都可以去忙了,這幾位老爺的罰銀大人會派人送到巡捕營的。”
說罷一招手,就有一輛馬車駛上前來,那飛騎向孫元化笑道:“請吧,孫老爺?”
孫元化原本還要說上幾句,又聽得這臺北律令連福建巡撫亦是稱好,平心而言,他適才翻看片刻,已是覺得那本通令編的極好,只是這犯事受罰的是他自已,這個“好”字,卻實在是叫不出口。現下已然有了臺階可下,當下又嘀咕幾句,便將長袍下襬一撩,登上馬車,探頭向史王二人笑道:“兩位,我職責在身,不得不去,只得先行一步,兩位請自便,待晚間回來,咱們在一起暢飲它幾杯。”
說罷也不待史王兩人回答,便向那車伕令道:“快走!”
他在此地丟了大臉,現在有機會溜之大吉,自然是恨不得那幾匹馬都腳底生風,立時將他拖走纔好。
史可法與王忠孝經此一挫,逛街的興致立時全無,叫張偉家人幫兩人尋了兩本臺北律令的小冊子,一人一本自帶回去研讀去也。
那馬車一路風馳電摯,不過半個時辰便出鎮向東奔馳了十餘里路,待出了淡水鎮
外,又奔跑了五六里路,孫元化於車中便聽到了隆隆炮聲,心道:“難不成因爲我來,特意試炮麼?欺我孫元化沒見過大炮麼,當真是好笑。”
他雖明白適才之事與張偉無關,到底是受了折辱,心內不快,現在聽到炮聲,想當在便往張偉有意擊威上想,他卻不知,自從打下臺南後,臺北臺南的港口都立了炮臺,張偉用改良的沙石水泥,配上從臺灣山中挖下的大塊石料,於臺南、大員、臺北四處建築了現下全世界最堅固的炮臺,不論是荷蘭艦隊還是英國艦隊,想從海上正面用艦炮強攻,卻是想也別想了。除了原有的八十門六磅炮全部做了炮臺,又另鑄了數十門五千斤射程五里開外的十二磅炮,在當時臺灣的大部沒有開發,從其餘地點登陸上岸亦無法進攻臺南臺北,待這些炮臺建成之後,再也無人可以危脅到張偉在臺灣的絕對統治。
就在孫元化來臺之前,張偉已令人炮廠停鑄大炮,改試輕便野戰小炮。張偉心中明白,在沒有機關槍出現之前,他唯有大力發展各式火炮,以火炮遏制滿人的八旗騎兵,若是想靠純火器部隊打敗騎兵,唯有在火槍外配備不同制式的火炮,否則的話,,不能以絕對的火器優秀壓倒敵軍,待騎兵近身,等待張偉火槍部隊的結局只能是慘敗。
待孫元化趕到炮廠門外,卻見那炮廠內的大操場上,面對不遠處的土山,一併排放置了幾門小炮,孫元化凝神一看,已知就裡,原來這場中正在試射,那炮口架的老高,想來是正在試炮彈曲線。他平生最愛火器,猶以鑄造大炮爲樂事,現下眼前有這幾門火炮,適才所受的委屈和不快早就拋到九宵雲外,快步向前,往試炮之處行去,卻見張偉在場中遠遠向他招手,待行得近些,卻聽張偉道:“且住,這一炮等孫贊畫過來再射。”
他命令一下,原本半蹲在火炮旁邊點頭欲射的小校們便立時住手,等孫元化走到近前,站在炮位一邊細細打量,見那炮身漆黑,孫元化一驚,用手一摸一扣,又仔細摸摩一番,便轉頭向張偉道:“大人,原來臺北炮廠所鑄之炮已然全是用精鐵?”
“正是,老兄當真是行家,我鑄的炮沒有用銅,全部用的精鐵。比起銅炮來輕便的多,射程和射速以及炮管的耐久,可都比銅炮強的多了。”
“按洋人的說法,這是四磅炮?”
“嗯,正是。孫贊畫,請退後,讓炮手們試射。”
孫元化聞言退後,與張偉並列,看那些炮身依次將引信點燃,不久眼前那四門火炮炮口冒出火花,轟然幾聲巨響過後,炮管內射出的炮彈便向那土山飛去,那炮彈到了土山上空,下降未落地之前便又爆炸,影約可見炸開的炮彈迸開鐵片,那山上被這幾顆小炮彈炸的塵土飛揚,聲勢比那五千斤重炮還要驚人。
“大人,原來臺北炮廠會制開花彈,下官當真是佩服。這開花彈製作起來麻煩的很,又不好控制落點時間,以下官看來,這幾門炮已是製成,若是運到關外架在城上,那女真人必然會大吃苦頭。”
“我的炮廠,除了岸炮和艦炮外要使實心彈外,除了制一些攻城所有,所有的陸戰火炮,皆是用開花彈,若說是步戰,這開花彈的殺傷力可比實心彈強上許多。縱然是費上些事,也是無妨。”
“大人明見。若是遼東和三邊的總督們都能有大人這樣的見識,多鑄大炮和開花彈,配以大統,鳥統,以精兵掌控之,又何懼那蒙人和女真呢。”
“大統其實無用,那大統重達一百多斤,舉起它總得四五個人,射程和威力也只是平常,於其用大統,我到不如多鑄些二磅小炮,那可比它強得多了。”
見孫元化發呆,張偉笑道:“不過這當務之急,到不是這些。現下我最想解決的,便是這炮彈的膛線和炮架的升降,若是解決了這兩個麻煩,又何必懼怕那些使刀弄槍的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