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暈頭轉向之餘,勉強定住心神,半響方又向那史可法笑道:“你可是字憲之,河南祥符人士?”
那史可法聞言大詫,忙點頭道:“下官正是河南祥符人士,亦正是字憲之,不知道指揮使大人如何知道?”
“這個,呵呵……”
張偉乾笑幾聲,答道:“朝廷要派知縣過來,我總得打聽一下來歷,免得失禮啊。”,史可法聽他如此說,方纔釋然,笑道:“下官多謝大人關心。”
何斌在一旁聽了,卻是不信張偉的鬼話,心道:“傻子都知道你不喜皇帝派知縣來,哪會有心思理會是誰,這話騙的了史知縣,卻是騙不了我。這張志華鬼鬼祟祟,又不知道在弄什麼鬼了。”
張偉自是不知道何斌腹誹,拉着史可法的手又是好生勉慰了幾句,方轉頭看向那年
紀稍長的知縣,那知縣見張偉看來,到也不等張偉開口,向前一禮,恭聲道:“下官王忠孝,見過指揮使大人。”
“好好好,不必多禮,請起身。”
張偉頻頻稱好的同時,心中又在暗想:“王忠孝,名字起的當真是偉光正之極啊,不知道又是什麼來頭,一時卻想不起來……”
見那王忠孝模樣雖不是很出衆,眉宇間卻有股溫潤儒雅之氣,舉手投足比史可法更加的持重守直,一來是年紀稍長,二來顯然是所謂讀書人讀書養氣的功夫了。
一時半會想不起是誰,便將手略拱一拱,虛邀一下,迎接一事,便告完畢。
那孫元化原是極不喜這些俗禮,在京爲官之時便因失禮於長官受過訓斥,同僚也大半不喜他那隨意不拘的作派,現下因初來臺北,見張偉等一干臺北官吏嬉笑相迎,到也不好拂袖而去,候在原地枯等無趣,便四處張望,一看之下,到教他出這臺北碼頭與其它碼頭不同之處來。他原本到過遼東,曾數次登過皮島,全國各地的沿海碼頭也去過不少,卻甚少能與臺北碼頭相比擬者。
極目看去,只見一條四十米寬的青石大道通向內陸,大路兩邊皆種植柳樹,初春時分,因這臺北比之內地溫熱的多,柳樹都以發芽抽枝,遠遠看起,兩邊垂柳依依,長長的樹枝隨風輕擺,他遊歷全國各地,何曾見過如此平整美觀的道路?再看那碼頭,綿延逶迤數裡,分爲漁船、商船,戰艦停泊區,岸上的建築皆是美觀整齊,那漁船及商船停泊區雖是有數百艘船來來往往,卻也是秩序井然,一切調度皆有官府小船及岸邊高塔進行,那岸上也是乾淨整齊,雖是人來人往不斷,卻絲毫沒有內地碼頭那般的髒亂。他此來便是自廈門碼頭上船,那碼頭嘈雜髒亂,港口處死貓死狗垃圾成片,未開船前於船艙內便是沖天的臭氣,再加上那船家的吵鬧,油煙,雖是官船亦不能清靜,諸般氣象,哪能同這臺北碼頭相較之萬一?
心頭暗贊之餘,卻是也不免對張偉這位臺灣主事之人起了好奇之心,看那張偉相貌平平,舉止雖說是豪爽大方,待人接物亦是平易近人,只是實在看不出來他二十四五的年紀,便可以創下這般基業,還能整治的如此出色。因見張偉與兩位知縣見禮已畢,孫元化便張口道:“指揮使大人,咱們可以去臺北官衙了麼?”
“自然自然,不過天近響午,請各位去我府中,在下略備薄酒,爲各位接風洗塵,請務必賞光。那臺北衙門正在擴建,需得加建後院,方能住入,在此之前,還得請各位在我府中暫住。”
“如此也好,那便叨擾大人了。”
張偉見史可法與王忠孝尚在遲疑,便笑道:“兩位,難不成去露宿街頭不成?還是隨我去吧。”
那王忠孝施了一禮,道:“下官們隨便找些旅館,也能將就歇息。不敢打擾大人。”
“唉,說的哪裡話來!幾位到了我的地頭,難道還讓我將諸位趕到大街上去麼?再有,這臺北甚少有行商過夜,大多是辦了貨即刻便行,生意人最怕耽擱,就算是有暫留臺北的,亦是不許離開碼頭,是以咱們臺北是沒有旅館的。”
見兩人還在遲疑,張偉自是知道他們臨行前皇帝自有交待,不得與臺北衆人太過擠近,心裡嘿然一笑,心道:“這古人通信不便,皇帝只說不能太過接近,要保持距離,可惜啊,這臨機處置又教他們怎麼辦?現下拒絕我,可是他們理虧!”
那史可法與王忠孝對視一眼,兩人皆是無法,史可法到底要比王忠孝有決斷些,便向張偉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下官們便不客氣了。”
一旁孫元化早便等的不耐煩,他沒有到京師,而是直接在家接了聖旨便來臺灣,崇禎原也不指望讓他留臺,故而也沒有什麼特別指示,此人一向與人際關係陰謀政治上幼稚的很,哪裡能曉得這兩位拖拖拉拉的知縣實是受了皇帝的指令,務必要監視張偉,不得與臺北之人過從甚密,兩人接命之後便商訂了幾項原則,這不吃請,便是其中之一了。現下張偉不但要請吃飯,還需住在張府,兩人原先想的原則,在張偉笑咪咪的邀請下立時碰的粉碎,無奈之下,只得答應,心中只道:“這可是你請我的,我總之不念你的情就是了。”
心裡明知只是自我安慰,也只得強擠出笑容,史可法答應之後,便轉身向從家中帶來的長隨道:“吩咐轎伕將轎子擡過來。”
孫元化與王忠孝便也各自吩咐家人將停在岸邊的轎子提來,孫元化又向張偉笑道:“大人,還需麻煩人在前引路纔好。”
“路麼,順着路一直走,自然就到鎮北鎮了。只是幾位不需提轎,我早已命人備下官車,行起來又穩當,比起轎子又快,幾位坐車便是了。”
說罷便向不遠處官道上樹陰處招上一招,便有三輛特意打造的輅車駛了過來,四馬而駕,前設御者,紅黑漆,太平盤,輅設雲頂,鍍金獸頭,四輪,十八輻,除了少上一些佩飾,車身稍矮,以及沒有鍍以龍頭,一切規制皆與皇帝大輅同。史可法等 三人一見,立時同聲向張偉道:“張大人,這未免僭越太過!”
張偉詫道:“僭越?沒有啊!臺北七鎮縱橫數百里,皆是以官道相聯,輔以官車來往,衆百姓亦是乘坐馬車,除了沒有鍍金佩飾,亦有兩匹馬的小馬車外,一應模樣皆與此車同,若是僭越,這臺北數十萬百姓大多僭越過啦。”
他此言一出,史可法等三人面面相覤,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答爲好,過了半響,方有那王忠孝吃吃說道:“大人,雖說如此,這馬車的規制與皇帝大輅同,做臣子的萬萬不敢乘坐,我等三人,還是坐轎便是了。”
張偉冷笑道:“諸位可知,我這臺北雖是一縣,地方人口卻相比擬內地一府,幾位不肯坐車,難道成日要打鑼坐轎下鄉,驚擾鄉民麼?你們又是文人,騎不得馬,若只是坐堂辦公,又怎能知地方情形!皇帝派你們來,可不是尸位素餐的吧?”
孫元化到還無可不可,史可法與王忠孝聽他說的有理,一時間辯駁不得,只是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張偉見孫元化神色轉常,不再面露驚愕之色,便向他笑道:“以孫先生大才,難道這臺姓都坐得,孫先生反倒不敢麼?”
孫元化吃他一激,當即便把下袍一掠,縱身上車,端坐在車上向下笑道:“這馬車看起來威風,坐上去不過是看的遠些,到也平常。”
張偉大笑道:“好!不愧是徐光啓老先生的弟子!”
又向史王二人道:“如何?入鄉隨俗吧?”
兩人無耐,只得也扭捏着上車,心中暗念罪過,待坐上座位,舉上四看,這馬車不比他們坐過的騾車之類,寬敞高大的很,陳設又精緻舒服,兩人雖初始尚覺得彆扭,待車伕將鞭一揚,馬車飛速行將起來,那道路又平又直,兩邊又有柳樹成行,再看向四面莊稼,皆是長勢喜人,不覺在心裡歎服:“原本只以爲張偉是尋常海盜,不想把這臺北治理的如此,當真是可驚可嘆。”
史可法原本一心要在臺北施展拳腳,使得臺北衆平民百姓心向大陸,忠於大明,現在看了路邊情形,心裡已是失了信心,只道:“這張偉把臺北治理的如此,我還怎麼與他爭民心?”
待車行十數裡,亦不過費了小半時辰功夫,到了那鎮北鎮外,便可見大路兩邊次弟排列了不少成片的房屋。與一般平房不同,那些房屋高大軒敞,隱約可見每間房內皆有不少人影來回奔忙,孫元化等三人奇怪,忙問了駕車車伕,方知道是張偉何開放式等人興辦的絲、布、瓷器、硯、筆、墨等工廠,雖說只興辦一年有餘,已是用工十餘萬,每天來往於臺北碼頭的船隻,大半是前來運送貨物,出口貿易的。史可法又打聽一番,方知在新竹鎮還有不少糖廠,大屯山脈尚有無數的鐵、硫碘、硝石礦,每天都有數萬礦工奔忙開採,所得礦物除滿足自用外,尚可貿易獲利。這臺北近八十萬人,真正靠種地爲生的,只是半數。
史可法聽得這些,心內更是吃驚,只道:“原來這臺北之富,已是甲於江南!”
到了鎮北鎮上,卻又是一番不同景像,鎮上大道又比通行大路寬上許多,除了一樣是青石輔路外,大路兩邊卻又種滿了各式花草,兩邊房屋皆是數層的小樓,皆是青磚碧瓦搭建而成,臨街的一面開窗,因是正午時分,隱約可見那些樓房內有主婦忙碌,一陣陣飯菜香氣飄揚而出,史可法等人皆是暈船,那孫元化更是吐的不知人事,下船之際張偉見他神情萎靡,正是因此。現下聞了這些香氣,眼前景色又是如斯,三人都頓覺飢餓,那孫元化腹中更是如雷鳴般叫將起來。
到得張府門前,到是未如三人預料那般豪華壯麗,進得大門,雖說這府邸的大小規制較之京城貴戚也毫不遜色,只是那房檐屋頂卻沒有什麼華麗裝飾,進得正廳大堂,亦只是平常擺設,什麼檀木古董之類,卻是絲毫沒有見到。
待僕役送上銅盆面巾,請三人到偏廳寬衣洗沐,洗去臉上塵土,又換上主人特意備換的寬大家常衣袍,三人皆是覺得神清氣爽,那孫元化的肚子,未免又咕咕叫了幾聲。待洗沐完畢,自又有僕役將三人領回正廳,張偉何斌何楷等人皆已在廳內等候,三人進來,不免告一聲罪過,又推讓一番,方讓張偉坐了主席,其餘各人各依品級而坐。
張偉見各人坐定,便將手中酒杯舉起,向各人敬了一巡,衆人又你來我往喝上數巡,那孫元化原本酒量不大,又暈了船,現下雖是肚餓,菜未吃幾口,酒到喝了幾巡,見張偉舉杯向他敬酒,腦子一暈,張口說道:“張大人,我看你在這臺北弄的這般大好局面,想來你志向不凡,該當不會是想造反,奪了大明江山吧?”
張偉聽他冷不防說出這一番話來,卻是一楞,史可法與王忠孝也是沒想到孫元化此人盡然如此大膽,他二人雖有此想法,卻是隻字不敢吐透,不防孫元化意然一口說將出來。
當下滿桌人等,就連何斌在內,均停杯住飲,看那張偉如何做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