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張偉船返臺北,碼頭上自有何斌帶領留臺人員迎接,何斌見張偉滿臉煙塵,盡是疲憊之色,便令撤了設在碼頭的接風酒席,讓張偉回府歇息,待到了晚間,方令人去張偉府中將他叫起,在何府設了便宴,只請了陳永華與張偉,三人在何府後園花廳小酌。
何斌見張偉把玩酒杯,只是低頭不語,與陳永華一對眼神,兩人一齊向他笑道:“志華,怎地打一場仗,整個人都變深沉了?”
張偉勉強向兩人笑道:“在戰場上到還沒有什麼,雖親眼見着活人被炮彈砸成肉餅,看着火槍在人身上打出幾百顆洞,看着原本活生生的人渾身是血,倒地而死……看的多了,反道麻木了。攻城那夜,我站在城頭看着城內火光四起,夾雜着慘叫,婦人小孩的哭聲,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觸。反到是上了船後,離開臺南,遠離了那種氣氛,當時看到的種種情形方慢慢在腦子裡過來過去……”
苦笑一下,將手中杯一舉,一飲而盡,道:“不瞞兩位,前幾天我一閉眼,便是那些死人的面孔……我原以爲我親手處死過不少人,當時對這種情景無所謂了,誰知上了戰場,方知其殘酷。”
陳永華聽他說到此處,亦是喟然嘆道:“不知死之悲,安戀生之歡?見識一下戰爭殘酷,方纔會明白,‘兵者國之大事,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何斌亦道:“此戰平臺南實爲不得已,望志華日後對動武之事要慎之再慎。”向
張偉瞄上一眼,又道:“我知志華志向不凡,不過現下新帝即位,政事通明,咱們身爲藩守,不要給朝廷藉口的好。”
張偉聽他這般說話,到是不置可否,只又問何斌道:“最近那熊撫臺可有什麼諭令?”
“到是沒有別的,只是又催我們保舉臺北衛的空缺官職。還有,志華,咱們的鎮遠軍便叫臺北衛軍,那下屬的金吾等三衛,是不是該改個名稱?就是下面的校尉、都尉,我的意思是,再送一筆錢給熊文燦,讓他再給咱們一些千戶和百戶所的名義,這樣,也可以多設一些官職,指揮起來,方便許多。”
“不必。廷斌兄,朝廷設衛是有規據的,置以臺北衛只是爲了對咱們稍加約束,不需要再增加千戶、百戶了,我設的校尉、都尉、果尉,其職守分明,各領兩千、五百、五十,一樣是很方便的。”
說罷撫額,向何斌一笑,道:“那保舉一事麼……我看,尊候佔一個同知的職位,其餘四個僉事,由全斌、張鼐、劉國軒、張瑞擔任,下面的經歷、知事、史目,便由他們保舉任命,回臺北前,我已令他們開列保舉名冊。”
說罷將名冊從衣袖中抽出,遞與何斌,見何斌打開觀看,便轉身陳永華笑道:“復甫兄,這臺北衛所的官職皆是武職,你現下沒有帶兵,此次只得暫且委屈。”
將酒杯一舉,向陳永華邀道:“來,滿飲此杯,待將來臺北設官立府的,這首府之職,必將仰仗復甫兄大才。”
陳永華聞言微微一笑,舉杯同他飲了,笑道:“做不做官兒我是無所謂,只要官學辦好,我便知足了。志華,最近學校的老師數量可是不足,學生一下子增了那麼許多,校舍亦是擁擠,我同廷斌說了,他說校舍的事好辦,這便可以撥銀子增蓋,只是這教師,卻是難尋的很。那些老夫子,你讓他背背死書還成,因材施教,那是想也不必想了。總歸是要再尋些青年才俊來,官學中種種新學問,纔好有老師教導,如若不然,老師尚且迷糊,學生可怎麼辦?”
張偉沉吟道:“這事我已經放在心中許久。自從大規模遷災民來臺,這官學校舍和老師早就吃緊,若不是攻臺南之事甚急,此事自是諸事之首。況且,現下臺南亦是歸我掌握,那邊也需要興辦校舍,諸事與臺北相同。這樣,復甫兄,銀子我和廷斌兄出,要多少有多少,由復甫親去內地招募人材,還需幫我尋得一個臺南官學的學正,復甫兄,你看如何?”
陳永華概然道:“這原是我份內之事,你們放心交託給我去辦,我自當竭力辦好。”
兩人說到此時,何斌方將名冊看完,向張偉苦笑道:“你所保舉的皆是現下臺北衛所的軍官,幫辦民政的一個也沒有,雖說衛所是武職,不過終究要給一些名額,否則的話,難免大家會寒心。”
“此事我思慮良久,知道民無爵則亂心,不過,這武職有限,人多粥少,我亦無法。現在只得如此,待將來奏報朝廷,設立府縣,再說吧。”
何斌聽他如此說,也只得罷了,卻又問道:“此次保舉,那熊撫臺令你我同去,你原本也說要與我同去,現下又推辭不去,這可使得?”
“若說已受招安,我是當前去拜見他一次。不過,朝廷招撫,亦有誘騙之事。當年胡巡撫騙海上大盜汪直,便是一例。你我在臺北乃是主事之人,哪有都去的道理?更何況新打下臺南,我更是脫不開身。還是請廷斌兄辛苦一遭,將此番戰事報上去,給老熊再送上黃金兩千兩,讓他好生保舉咱們一番,至於我,就說我留在臺南彈壓,脫身不得。”
見何斌將臉一苦,張偉忙恭維道:“廷斌兄,上次去福州便足見大才,這賄賂朝廷命官的學部在,小弟可是拍馬也追不上,送禮亦是有學問在,可別讓我弄砸了纔是。”
說罷連忙舉杯,與何斌碰杯一飲,何斌無奈,只得將此事一個人攬了,當下便命人拿着他的手令去金礦提取赤金金條,又命人備船,待張偉與陳永華辭出,何斌便攜金上船,連夜自向福州去了。
張偉回到府中,雖略有酒意,卻是又召了羅汝才、高傑過府相見。見他二人進來,張偉正捧茶啜飲,向二人注目示意,令二人坐下。待一口毛尖下肚,覺得神清氣爽,便向二人笑道:“船上不好休息,響午我便在家補了一覺,晚上又去何府飲宴,只得這會子將你們叫來,可別抱怨。”
高傑斜簽着身子坐下,聽張偉如此說,忙陪笑道:“這哪敢,大人有命,屬下自當竭力報效,哪有埋怨的道理!”
羅汝才卻比他沉穩的多,聽張偉客氣,也只是微微一笑,他年歲較之張偉高傑也是大上許多,身爲農家時吃了不少的苦頭,不過此人雖外貌老實,卻生性油滑,因受不得窮,卻是想方設法欺騙了不少鄉親,若不是張偉將來招來,只怕沒準哪天便被人打死了。他貪圖享受,又不事生產,張偉將來弄了來,便委他做了軍官,每月幾十兩銀子的俸祿拿着,又有免費的大魚大肉,除了沒有美女隨侍,此人簡直滿意之極。他又有些小聰明,善於察言觀色,張偉令他做監軍校尉,正對他的胃口,於是這臺北軍中,無論何事,他皆是按日具報成冊,報與張偉。
見張偉斜眼看他,羅汝才欠身道:“稟報大人,馮副統領這些日子來,沒有什麼異動,每日上值下班,張羅海防,當真是忙碌的緊。至於留守的全軍將士,亦都是恪盡職守,只是前幾日有幾個兵士鬥毆,被馮副統領抓起來打了鞭子,關了起來,餘者無事。”
“唔,甚好。高傑,內地和鄭芝龍有什麼動靜?”
“回大人的話。福建和朝廷那邊都沒有什麼動靜,只是那鄭芝龍,前一陣子在安海下了個札子,命所有過閩海的船隻都要花錢買什麼‘水引’……”
“喔?什麼水引,是何意思?”
“水引源自路引之意,咱們大明百姓,凡離開居處,皆得由當地保甲會同官府,開具路引,方能上路,這水引麼,是說凡是路過閩海之船隻,皆需他鄭芝龍開具水引,方能通行。自然,這水引是要銀子的。依據船之大小,貨物的多少來交納銀子,不交銀者,不得通過。”
張偉冷笑道:“鄭一還真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錢啊!他這不是明搶麼,怎地巡撫不管,那沿海客商也沒有告他的麼?”
“那個熊巡撫也是個死要錢的主兒,鄭一收的錢自然有他一份,他怎地會反對。至於客商,人微言輕,那鄭一又上報兵部,說是閩粵沿海盜賊衆多,驗水引只是爲了堪別盜賊,至於收費多少,那自然是提也不提的。”
“好了,我都知道了。這臺北七鎮可有什麼不穩?”
“回大人,一切如常,百姓安居樂業,風調雨順,此皆是大人之功……”
“成了,不必再拍馬屁。你回去,挑選幾個得力的下屬,此番我打下臺南,那邊正在由軍隊管着民政,這終究不是常理。待過一陣子,便會由臺北派吏員過去,巡捕營也要派人過去,一切依臺北的例。”
“是,屬下明白,屬下一定認真去辦。”
見張偉不再說話,只低頭吃茶,兩人知召見結束,便都站起身來,行了一禮,出門而去。
待這兩人出門,卻見張偉身後帷帳內走出一人,卻原來是金吾校尉張傑。張偉見他出來,向他笑道:“張傑,這羅汝才辦事還算妥當,適才沒有什麼謊報瞞報吧?”
“軍中之事與他無關的,到是全都說了。只是他自已前幾天欲逼娶民女,被馮副
統領訓斥,若不是馮統領威脅說要報給何爺知道,只怕他仍是不聽。至於馮副統領,最近常往何府跑,有時還留着吃飯,待爺回來後,他除了早上在碼頭上迎接,到是老實了許多。”
“好,我知道了。你的人不管別的,只管盯着這些監軍營的校尉們,不論大事小事,都給我盯緊了。你下去吧。”
見張傑出門而去,張偉便上牀歇息,只是在牀上忍是暗自忖度:“想來這馮錫範知道都是何斌與熊文燦打交道,沒準將來能被老熊大用,提前走走門路,到也無妨。至於羅汝纔好色,史有明載,其人狡猾多智,只是愛美色美食,雖兵多將廣,卻是軍紀廢馳,乃以十萬衆降李自成。此人與高傑一樣,只宜做走狗,不能讓其掌握一方……”,略想一會便眼前一黑,酣然睡去。
待數日後返回,卻道熊文燦將保舉名單拿去,便已代朝廷允准。自此從張偉以下,臺北諸將及當初赴臺的諸鄖舊大都得了官職,全臺上下皆是喜氣洋洋,除了心懸荷人來攻,當真是諸事順心,別無他慮。
至十二月張偉攻臺,一直到二月初,方有四艘荷人大型戰艦,連同十一艘武裝快船來攻臺南,施琅用張偉所留方略,先是示之以弱,後以五艘大型戰艦,十四艘炮艦乘夜猛攻,荷軍原本便是虛應故事,夜間捱了第一波炮擊,各艦便匆忙逃離戰場,那大型戰艦到是無甚損傷,只是小型的炮船被擊沉數艘,餘者亦隨大船逃跑。
此戰之後,荷人知曉無法再圖臺南,便派遣使者前來談和,在保證臺灣的貿易航線後,又賠付了二十萬兩的戰爭賠款,附加卸下攻臺戰艦的所有艦炮,方將連同揆一在內的數千俘虜接了回去。
自此,張偉終於在崇禎元年之初,獲得了臺灣的完全支配權,志得意滿之餘,眼光自是瞄準了崇禎二年種種大變故,陝西大旱,皇太極經蒙古繞路進關,掠山東河北數十萬百姓,金銀衣帛無數……而張偉現在的所想的,便是鞏固臺灣之餘,尋機插手大陸。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之前,北京的崇禎皇帝,卻已經在想辦法鉗制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