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並沒有太當回事。漢人在這裡設了郡,但是他們依然認爲這是匈奴人的地盤。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就算漢騎數量多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能做斥候的都是武藝高強的勇士,打不過,跑總是跑得掉的,所以他們並不緊張。看到郭武等人加速,他們才踢馬離開,同時不忘抽弓搭箭,準備順便調戲一下漢軍,讓他們知道誰纔是真正的騎兵,才能纔是真正的騎射。
他們沒把遠處的大車當回事。五百步太遠,他們根本看不清那些大車是什麼,習慣性地當成了漢人常用的輜重車。等有人聽到利箭破空的聲音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近兩尺長的鐵製箭矢飛射而至,如同一羣飛蝗,將匈奴人籠罩其中。
有兩個匈奴人比較幸運,身中多箭,或者被直接命中要害,一命嗚呼。只是眼睛瞪得溜圓,充滿了驚駭和疑惑,死不瞑目;其他人則沒這麼幸運,有的被箭射中落馬,捂着血淋淋的傷口,慌亂地大叫着。有的人沒被射中,但體積更大的戰馬卻未能逃脫厄運,或者仆倒,或是狂奔而去,
郭武等人緊緊跟上,以五騎爲一伍,盯着一個匈奴騎兵,窮追不捨。
匈奴人受了傷,特別是戰馬受了傷,隨着大量失血,體力迅速衰竭,陸續被漢軍騎士追上,打下馬去,五花大綁,帶回郭武面前。
郭武沒有追,他就在匈奴人中箭的地方,下馬巡視。
數十隻鐵箭散落方圓三十步的草原上,有的射中了目標,有的射空了,深入土地。不用郭武吩咐,騎士們四下尋找,將所有的鐵箭都收了回來,交給郭武。郭武一一清點,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騎士們也神態輕鬆,有說有笑,彷彿是野外狩獵,而且收成還不錯。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追擊的騎士回來了,又帶回來一批鐵箭。有些鐵箭深入了匈奴人和戰馬的體內,也被他們用刀割開,將每一枝鐵箭都取了出來,擦拭乾淨。
一百五十枝鐵箭,有六十八枝命中目標,命中率超過四成。
十名匈奴騎士,只有三人未中箭,體積較大的二十匹戰馬全部受傷,無一例外。
郭武統計好結果,讓人報與鄧國斌,自己則就地審問俘虜。審問完畢之後,將所有的匈奴人全部割斷了脖子,扔在草原上喂狼,受了輕傷,戰馬則被全部拖了回去,重傷的可以吃肉,輕傷的派人醫治,將來視復原情況充作戰馬或者馱馬、挽馬。
鄧國斌聽完彙報,非常滿意。郭文斌一直在旁邊聽着,心中震駭,卻什麼也沒說。他知道這是軍事秘密,但是他還是好奇不已,五具強弩,五百步外同時射殺這麼多目標,這是怎麼做到的,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見郭文斌想問又不好意思問,鄧國斌笑了。“其實很簡單,以前的弩一次只能射一枝大箭,我現在用的是集束箭,一發三十矢,只要中心點瞄準到位,誤差不會超過十步,哪怕只有一成的箭命中也是三枝,命中率當然大大提高。”
郭文斌恍然大悟。
“這種集束箭的作用主要是狙擊對方的將領。”鄧國斌撫着頜下的短鬚,得意洋洋。“五百步,一發三十矢,如果用幾具弩同時射擊,方圓三五十步之外,基本沒有逃脫的可能。敵人可能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射殺了,是不是很震撼?”
郭文斌大笑。樑嘯說,讓鄧國斌助他一臂之力,將烏單的渾邪舊部困在星星峽,他原來還有些擔心,現在有了鄧國斌和這幾具強弩,他徹底放心了。他現在擔心的只有一樣,匈奴人不來怎麼辦?
得想辦法將他們誘過來。郭文斌動起了腦筋。
“能幫我再打造幾具這樣的強弩嗎?”
“你以爲我趕到敦煌是幹什麼的?”鄧國斌反問道。
——
長安,椒房殿。
劉陵帶着樑鬱,腳步輕快的走上臺階。皇后陳阿嬌早早的迎了出來,笑語盈盈的看着劉陵,老遠就伸出手。“你可來了。現在請你進宮一趟,也是不容易啊。”
“城裡太熱了,城外涼爽些。”劉陵說道:“長門園很清靜,皇后有空,不妨出城散散心。”
陳皇后看看跟在一旁的樑鬱。“有了文姬這個才女坐鎮長門園,終於不讓你一個人擅美了,是不是有些後悔啊?”
劉陵反問道:“皇后的妹妹生下了皇子,你後悔嗎?”
陳阿嬌一怔,隨即輕打了劉陵一下。“你啊,就是不肯饒人,非要往我心窩子裡戳麼?自家姊妹,有什麼後悔的,不都是爲陛下延續血脈嘛。不過,論起文采,文姬的文章可比你的那些文章更受歡迎。”
“我們各有所長。其實我擔心的不是文姬,而是皇后。你可是天下之母,你要是動了雅興,就算寫得再差,也能嚇住不少人。我和文姬都不是你的對手。”
“你放心吧,我寫不了文章,與沒興趣與你爭長短。”陳皇后笑得前仰後合,又道:“你是對陛下有意見,不好意思提,卻故意在我面前說怪話吧?”
“難道皇后急着請我來,不是因爲陛下有些話不好意思直說,要請皇后轉達?”
陳皇后擡起手,輕撫額頭,佯作苦惱。“好吧,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這個女張良,我就直說了吧。冠軍侯去了西域這麼久,除了兩個月前傳來一次捷報,怎麼一直沒有動靜。他在謀劃什麼呢?”
劉陵很好奇,反問道:“夏天怎麼打仗?”
陳皇后盯着劉陵。“只是因爲如此?”
“除了這個原因,還能有什麼原因?”
陳皇后眼神閃爍,沒有說話,但她顯然不怎麼接受劉陵這個說法。劉陵搖搖頭,輕嘆一聲:“皇后,我不太懂戰爭,但是我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陛下對我夫君有所擔憂,不妨下詔讓他立刻回京,也免得我夫妻相隔萬里。”
陳皇后尷尬不已。
劉陵頓了片刻,又問道:“皇后,我能和你說句體己話麼?”
陳皇后想了想,點頭道:“當然可以。”
“陛下心裡有沒有真正信得過的人?”
陳皇后咬了咬嘴脣,扭過了頭。劉陵見狀,搖搖陳皇后的手臂,笑了。“好吧,就當我沒問過。如果陛下問起,你就對陛下說,秋收冬藏,既然秋天到了,應該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陳皇后鬆了一口氣,露出幾分勉強的笑容。“如此甚好。”
——
樑嘯駐馬山坡之上,靜靜地看着山坡下正在忙碌的羌人、漢人,眼神平靜。
在這裡呆了幾個月,他一直沒有主動西進,更沒有挑戰烏單。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訓練騎兵上。西域耕地有限,人口也有限,經濟承受能力不能和中原相提並論,人海戰術是行不通的。要想以寡御衆,控制住西域,他需要一隻真正的精銳,一隻不僅裝備精良,更是訓練有素的精銳,而不是烏合之衆。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他利用這個夏天訓練出了一千精銳騎兵,一千按照他的理念訓練出來的騎兵,一千不僅戰鬥力強,而且戰鬥意志也遠遠超出普通騎兵的騎兵。
現在,即使烏單率領一萬大軍前來,他也有信心面對面的決戰。
雖然他不會那麼傻。
練就千斤力,四兩撥千斤,一向是他的做事準則。他有了有了和對手硬碰硬的實力,不代表就要和對手硬碰硬。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他絕不會逞一時意氣。
現在,他就在給烏單挖坑。
有了馬戎用幾個月時間精心繪製的地圖,又親自查看了一些重要的地形,他最終選擇了一個叫白馬谷的山谷用爲預設陣地。這裡原是白馬羌的冬天牧場,向南不遠就是大雪山,向東八十多裡就可以進入羌中道。
嚴格來說,這裡並不是理想的埋伏地形。西側的入口大,東側的出口小。從西側進出容易,從東側進出比較困難。敵人從西追擊而來,一旦發現形勢不對,可以迅速撤退,而被追擊的人很容易因爲擁擠而堵住出口,逃生不易。
樑嘯選擇這裡做爲伏擊烏單的地點,幾乎遭到了羌人首領們的一致懷疑。若不是樑嘯之前的戰績驕人,攢下了不少名聲,這幾個月又表現了足夠的狠辣,估計會有人當面指責他不懂戰爭。
現在,羌人首領們雖然疑惑不已,卻還是按照他的要求,將大量的部衆安排在谷中做誘餌。
這裡面雖然有徐樂說服教育的功勞,但主要原因還是因爲樑嘯手段狠厲。之前黃牛部落收留來歷不明的俘虜,與鷹部落爭取耕地,鬧到樑嘯面前。樑嘯不僅將那一百多俘虜全部斬首,還順手牽羊,奪走了黃牛部落的一半資產。黃牛部落由一箇中等的部落一下子變成了人人可以欺負的小部落,只能老老實實的依附漢人,依附樑嘯。
沒有人願意步黃牛部落的後塵。
當然,不少人在等着看樑嘯的笑話。既然他的威嚴是建立在武力之上,當他失去武力的時候,他強加給別人的自然也會得到加倍的回報。
對這些如狼似狗的目光,樑嘯根本沒當這回事。他從來沒指望靠說教征服西域,他關心的只有一件事,如何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如果他敗了,即使這些羌人不對付,長安的天子也不會放過他。
遠處響起急促的馬蹄聲,樑嘯轉過頭,看向遠處的地平線。
一騎飛馳而來,手中搖動着紅色三角小旗。
樑嘯的眼角輕跳。他知道,烏單來了,在等待了幾個月後,他終於按捺不住,主動發起了進攻。
這正是他期望的。
兵法有云:致人而不致於人,等待並不意味着被動,進攻也不意味主動,就像他和烏單現在的情況一樣。他一舉擊殺了烏單的大將伊烏爾,奪回了阿留蘇的首級和弓,打破了烏單對南山各國的控制。他就像一根刺,紮在烏單的肉裡。只要他活一天,烏單就不能安睡。
所以,不用他去找烏單,烏單也會來找他。
斥候奔到樑嘯面前,沒等戰馬停住腳步就跳了下來,奔到樑嘯面前。他是個羌人少年,大概十七八歲,中等身材,不算很強壯,眼神卻很清亮,透着機靈。他是徐樂選出來的少年,做了兩個月的計分員,現在成了斥候。幾個月的苦學,他的漢話已經說得很不錯。
“將軍,南山聯軍來了,前鋒已到五十里之外,大概四千人。聽我們捕到的斥候說,總兵力大概有兩萬,號稱十萬。”
徐樂眼角微跳,不由自主的看了樑嘯一眼。樑嘯笑笑,不以爲然。“看到天狼的戰旗了嗎?”
“還沒有,有兄弟正在趕過去打探,估計晚些時候就會送回來。”
“好了,你去休息吧。”
“喏。”羌人少年應了一聲,卻沒有離開。他舔着厚厚的嘴脣,嘻嘻的笑着,不說話。樑嘯見狀,無聲地笑了起來。“想上陣?”
“嗯哪。”
“這一次不行。”樑嘯搖着馬鞭。“不過,戰利品不會少你們的,你就放心吧。”
“將軍,我不是爲了戰利品。將軍發的軍餉已經夠我和阿媽生活了。我想立功,想跟着將軍征戰,將來有機會帶着阿媽,跟着將軍去長安。”
“立功的機會多的是。天狼太弱,你要上陣,那些比你年長的勇士會有意見的。再過兩年,等你行了冠禮,我帶你去打草原上的匈奴人。”
羌人少年摸了摸頭,有些沮喪。“好吧,那我就再等等。”說完,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等羌人少年走遠,徐樂才說道:“將軍,敵我懸殊,大意不得。”
“我從來沒有大意。”樑嘯轉過頭看看徐樂。“不過,兵力多不代表就強。南山諸國就這麼多人口,天狼徵調的兵越多,南山諸國的怨言越大,我們越能借着這次機會重創諸國。等打敗了天狼,他們歸屬了我大漢,我們就不能隨便殺人了。到時候拿什麼來獎賞現在跟着我們的這些部落?”
“將軍的意思,我能理解。可是,五倍的兵力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將軍還是小心些好。”
“監軍,等打完這一仗,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樑嘯歪了歪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這一次,我要給天狼來個冰火兩重天,先把他烤熟了,再把他變成一個冰雕,讓西域人一想到他就兩腿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