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拒絕

河西平定,天子志滿意得,正準備在河西設郡,直接控制河西走廊,切斷匈奴人與羌人的聯繫,突然接到這個消息,着實有些吃驚。

月氏使者含糊其辭,沒有說阿留蘇的真正死因,但是隨行的漢使說出了真相。

阿留蘇是在追捕一夥匈奴馬賊時被射殺的。二百步外,一箭穿心!

聽到這個消息,天子吃驚不已。百步之外射殺對手已經是神箭手的境界。以他最熟悉的兩個神箭手——李廣、樑嘯——來說,百步之外能一箭命中已屬不易,何況是一箭穿心。

這樣的境界,恐怕他們也做不到。

漢使接着說明了此人更多的情況。大約一年之前,這個自稱天狼的馬賊突然出現在草原上,他以高超的箭術迅速攏絡了一百多人,都是箭術出衆的傭兵和馬賊。憑着這些人,他四處劫掠,從不落空。一時之間,西域商人聞狼色變,損失慘重。

李當戶、李舒昀接到商人的報告之後,領兵迎戰了幾次,雖然他們人多勢衆,武器精良,用強弩射殺了數人,卻依然沒能抓住爲首的天狼。當然了,這些馬賊也沒佔到什麼便宜,見識過漢軍強弩的厲害之後,他們避開了漢軍主力,開始遊擊,並逐漸轉移到了大漠之前,進入月氏人的領地。

阿留蘇自恃武勇,聽說這些馬賊進入自己的領地,二話不說,統兵迎戰。結果雙方在樓蘭一帶追擊數日,阿留蘇不僅沒能抓住這夥馬賊,反而被天狼一箭射殺。如今月氏人羣龍無首,有不少人投降了天狼。天狼現在有上千人,幾乎控制了漠南的大部分區域。

李當戶、李舒昀手下漢軍不過三五百人,即使加上可以信賴的幾個部落,人數也非常有限。面對實力猛增的天狼,漢軍只能利用強弩的優勢據塞而守,要想追擊,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幾個重要的邊塞雖然無恙,商旅卻大受影響。如果不及時予以剿滅,恐怕西域的局勢有可能出現不可預期的變化。

李當戶請求天子下詔,派兵進駐天山南北,加強漢軍的實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並沒有提及樑嘯的名字,只是請天子酌情安排射藝高超的勇士前往。

言者有意,聽者更有心,李當戶刻意迴避了樑嘯的名字,卻讓天子聽出了深意。即使李當戶遠在萬里之外,也知道朝廷對樑嘯多有壓制,所以特意不提,以免給樑嘯帶來麻煩。

想通了這一節,天子多少有些尷尬。毋庸多言,李當戶等人雖然善戰,但是以他們的能力,絕對不足以兩三百人控制西域。之所以能有今天,完全是樑嘯一手創下的根基。漢軍以五萬步騎出徵才控制了河西,樑嘯當初卻是十騎出使西域,幾乎以一己之力平定了西域,使得大宛、月氏諸國的質子來朝。

如果說之前還不能確定樑嘯的功績究竟有多大,現在可以確定了。沒有樑嘯,李當戶等人連一夥馬賊都對付不了,西域已經陷入僵局,如果不能儘快控制住局面,西域有可能得而復失。如此一來,河西就會成爲前線。

控制河西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爲了與西域通商,如果西域落入他人之手,控制河西的意義就大折打扣。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西域都不能丟。

天子一面考慮應對辦法,一面派人召月氏質子巴圖入宮,準備安排他回國。

巴圖在長安呆了幾年,已經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如果不看他的相貌,誰也聽不出他是月氏人。穿漢服,說漢話,他已經是半個大漢人。最近長安論道,他也在裡面摻了一腳,寫了一篇文章,雖然用典方面有些不對,但實事求事的說,文筆不比樑嘯差多少。

天子見到巴圖,着意安撫了幾句,又問他回國後的打算。

巴圖很直接。臣深受天恩,又親眼見識了大漢的富庶和強大,絕不敢背棄陛下。不過西域種族衆多,月氏只是其中之一,甚至連最強的那個都算不上,生存不易。如果陛下出兵協助,臣自然率領月氏勇士助陣,義不容辭。如果陛下不能出兵,那臣也只能保證自己,保證不了別人。

畢竟生存纔是第一位的,大漢如果保護不了月氏,也不可能指望所有的月氏支持大漢。

天子問道:“依你之見,需要多少人馬才能保護西域諸國?”

“這要看陛下所任之人。如果此人能夠服衆,大概一兩千騎就夠了。如果不能服衆,只能依賴漢軍,那至少要兩萬精銳。且不說蔥嶺以西,僅是蔥嶺東的天山南麓,就有烏孫這樣的大國。烏孫有四五萬騎,漢軍驍勇,能以一敵三,兩萬人應該有取勝的把握。”

天子聽了,直皺眉頭。五萬步騎出徵河西已經是勉爲其難,怎麼可能再調兩萬精銳趕往萬里之外的西域。看來只剩下一種可能:派一個能服衆的將領西行,以夷制夷。

這個人,非樑嘯莫屬。

——

天子反覆權衡了數日之後,派人召樑嘯入宮。

樑嘯見了禮,跪坐在一旁,靜靜地聽天子說話。天子打量着樑嘯,遲疑了半晌。雖然他很清楚,要想以少勝多,樑嘯是唯一的合適的人選,可是當樑嘯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安。

派樑嘯去西域真的好嗎,萬一他坐大,最後尾大不掉,割據自立,豈不是自打耳光?

天子搓着手指,不緊不慢的開了口。“西域的事,聽說了嗎?”

“聽說了一些。”樑嘯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的說道:“那天聽李將軍說起,臣就覺得似曾相識。這個天狼有可能是渾邪王烏單。”

“渾邪王烏單?”天子吃了一驚。他曲起手指,敲着太陽穴想了一會。“他姊姊是不是烏孫閼氏?”

“是的,陛下的記性果然好。臣聽月氏人說過,月氏人有三張寶弓,號稱天地人,後來被匈奴人搶了去,又被賜給了烏孫人。人弓便是臣手中這張弓,烏單手中的那張硬弓應該是地弓。”

“這麼說,地弓比你的弓還強?”

“理應如此。不過臣沒見過,也不知真假。”樑嘯微微蹙眉。“臣覺得阿留蘇被射殺可能有巧合的成份。兩百步外一箭命中已經難得,更何況是一箭穿心。”

“即使是巧合,這張地弓也不容小覷。能拉開這麼硬的弓,其力量必然驚人,恐怕已經是傳說的扛鼎之力。”天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你覺得誰去比較有把握?”

“誰都沒有把握。”樑嘯的眉頭皺得更緊。“如果是大軍攻戰,那問題不大,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萬箭齊發,就算箭術再好也無濟於事。可是千餘人的流匪,又是在大漠裡追擊,這樣的對手卻非常難對付,而環境的威脅更讓人頭疼。一旦在沙漠裡迷路,生還的可能性極低。”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就這麼放棄?”

“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臣去最合適。臣身爲列侯,也有爲國征戰之責。不過,臣不願去。”

“不願去?”天子的眼角跳了跳。“爲什麼?”

“首先是臣沒把握。臣用的是人弓射程一百二十步左右,他用的是地弓,射程據說在兩百步左右,臣沒有任何優勢可言,更別說他比臣更適應西域的地形了。其次,臣蒙陛下天恩,少年富貴,如今食邑五千戶,爵封冠軍侯,不知道多人羨慕嫉妒恨,等着看臣的笑話。臣若出征,恐怕唱衰的人不在少數。”

樑嘯頓了頓,又說道:“最後還有一點,臣不願意家人爲質長安,擔驚受怕。萬一臣失利,身死疆場也就罷了,如果有人在陛下面前挑撥是非,禍及臣的家人,臣即使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天子挑起了眉,面露不悅。“在你的眼裡,我就這麼糊塗?”

“臣不敢說陛下糊塗,可三人成虎,以曾子之賢,母子之親,曾母尚跳牆而走。西域離長安萬里之遙,消息傳一個來回也要半年,陛下爲人所欺也是有可能的。就算陛下聖明,旋踵而悟,可臣家人已受獄吏荼毒,臣豈能安心?是以,臣不願去。”

天子打量着樑嘯,想從樑嘯的臉上看出一絲端倪。樑嘯低眉垂目,面色平靜。過了好久,天子才嘆了一口氣。“好吧,我再考慮考慮。”

“謝陛下恩典。”樑嘯躬身施禮,起身告辭。

看着樑嘯出殿,天子的眉毛跳了跳,轉身看向徐樂等人。“諸君如何看?樑嘯不願出征,是真是假?”

徐樂等人互相看了幾眼,誰也不願意說話,可是天子堅持,而且臉色越來越難看。徐樂見狀,率先出列。“陛下,臣以爲樑嘯並無虛言。進無必勝之理,退有被讒之憂,狐疑不定,爲將之大忌。千金之子尚知坐不垂堂,樑嘯有此擔心,也是人之常情。”

天子煩悶不已。他也不想派樑嘯去,可是當樑嘯真的拒絕他的時候,他又覺得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惱怒。“身爲列侯,裂土分封,難道不應該爲君分憂嗎?”

“陛下所言甚是,樑嘯的確應該爲君分憂。可是爲君分憂也有不同的辦法,統大軍出征是一種辦法,與流寇博命也是一種辦法。樑嘯身爲封君,應當是前者,而不應當是後者。”

天子語噎。他明白徐樂的意思。這次出征不比尋常,曹時出征河西,那是統兵四萬,樑嘯去西域,最多兩千騎,同樣是封君,樑嘯的待遇差多了。幾年前,樑嘯爲博富貴,可以十騎出使西域,現在他已經不是匹夫了,他也是封君,根本沒有必要冒這個險,何況還有君臣猜忌的擔心。

換句話,樑嘯是真的不想去,而不是嘴上說說。他在長安呆着多舒服,何必要跑到西域去拼命,最後還落不了好。

天子臉有些熱。他知道樑嘯不是怕戰死沙場,而是怕他的猜忌。他們之間曾經君臣相知,可是現在這種信任早已不見了。他覺得樑嘯在處處設局,鼓蠱人心。樑嘯擔心他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所以寧可在長安做個富家翁,也不肯出徵。

當然,如果可以讓他選擇的話,他大概連長安都不願意呆着。他泡病號,就是不願意在宮裡呆着,寧願呆在自己的府中,和枚皋喝酒,看枚皋寫文章。

一想到枚皋的文章,天子後脊樑升起一陣涼意。枚皋的文章走紅,背後是無數出徵將士的恐懼。他們擔心自己落得和竇嬰、樑嘯一樣的下場。即使那些沒有發聲的封君,他們何嘗沒有這樣的擔心,到目前爲止,曹時、李廣等人都沒有表示意見,並不代表他們沒有意見,只是他們不肯跳出來而已。

樑嘯不肯去,李廣就肯去,曹時就肯去?他們也許不會像樑嘯一樣直接拒絕,但內心估計也是排斥的。在前線,他們在與敵人搏殺的同時,更多的心思也許在長安。

天子來回踱了幾步。“可是西域不可有失。在大軍出征之外,只有樑嘯能夠對付那個天狼。如何才能讓他願意出征?”

徐樂爲難地搖搖頭,不知道怎麼說纔好。樑嘯不肯去,天子非要讓他去,真實用意究竟是什麼,誰也猜不準。既可以理解成天子對樑嘯的器重,也可以理解成天子要借刀殺人。在不明真相之前,貿然出言建策,很可能會把樑嘯推入危險境地。

大殿中沉默了好一會,天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氣氛壓抑,甚至有風雷之聲。就在這時,主父偃站了出來。“陛下,要讓樑嘯出征,唯有一人能說服他。”

“誰?”

“淮南翁主。”

天子無聲地笑了。“好,主父君,你去一趟廬山,請翁主進京。”

徐樂和嚴安等人互相看了看,誰也沒說話,眼中卻閃過鄙夷之色。樑嘯不肯出徵的原因之一,就是不希望家人成爲人質。主父偃建議召劉陵入京,這招可太毒了。劉陵一旦到了長安,樑嘯不想走也得走,否則天子真的翻了臉,不僅樑嘯自己要使者,劉陵同樣難逃一死。

主父偃將徐樂等人的眼神看在眼中,卻佯作不知。他領了詔書,即日出發,趕往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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