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嘯講得很詳細,甚至可能是他有史以來講解得最爲細緻的一次。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經歷,他都不敢保證。
在座的門客都是劉安的座上賓,都是劉安倚重的人,他們大多都研究過劉陵得出的折射定理的定式,理解遠比一般人深刻。通過琉璃盤看到了那些相似的景象後,他們覺得自己是真的懂了。可是當他們看到樑嘯通過折射定理來推衍時,他們又一次發現自己結論下得太早了。
和樑嘯的解釋相比,他們的理解過於粗疏,過於簡略。用樑嘯的話說,最多隻是定性,離定量還有相當遠的距離。就像能理解折射原理,卻還沒有寫出定式一樣,相去不吝萬里。
如果以射箭作比喻,這就像普通箭手和樑嘯這樣的神箭手之間有着不可逾越的距離一樣。
不僅是這些門客聽得津津有味,甘之如飴,就連劉陵都覺得大有收穫。她在折射定理上下過很大功夫,自以爲已經站在了最高層,可是聽樑嘯講完,她才意識到,她還沒有真正理解這個定理。
樑嘯足足講了有小半個時辰,才結束了講解。他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打量着聽得入神的衆人,嘴角微挑。“諸君,我講得還算清楚麼?”
“清楚。”左吳撫掌而嘆。“我聽過不少人講述這個折射定式,都沒有樑君侯深入淺出,條理清楚。”
伍被也點頭讚道:“沒錯。這纔是融匯貫通,舉一反三的境界,非常人可及。”
左吳是劉安的第一心腹,伍被是與雷被並稱淮南二被的頂級謀臣,他們異口同聲的稱讚樑嘯講得好,其他人更是讚不絕口。
樑嘯眉毛一挑。“這麼說。諸位都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講得這麼清楚。還不明白,那實上是愚不可及了。”
樑嘯轉身看着劉遷。劉遷也在連連點頭。被樑嘯看了一眼,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太子,你明白了嗎?”
劉遷看看四周,尷尬不已。所有人都明白了,我能不明白,你當是最笨的那一個嗎?
樑嘯追問道:“有沒有問題?”
“呃……沒有問題。”
“那好,我來問你一個問題。”樑嘯咧着嘴笑了。像是獵人看到獵物掉進了陷阱裡。他拿起琉璃盤,擺在劉遷面前,慢慢的轉動,直到一個近似水平的角度,這才問道:“太子現在還能透過琉璃盤看到東西嗎?”
劉遷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本應該透過琉璃盤看到對面的東西,現在看到的只是一片反光。
這是怎麼回事?
劉遷打量着樑嘯,面脹得通紅。他幾乎都能猜得出,這是樑嘯專門給他留的一個坑。
“你……你想幹什麼?”
樑嘯笑了,笑得非常得意。“不想幹什麼,我只是想請太子解釋一下原因。爲什麼你看不到琉璃盤對面的東西了。”
劉遷張口結舌。雙目赤紅,幾乎要拍案而起。樑嘯當着這麼多年的面讓他難堪,實在是忍可無忍。可是他又不能真的發怒。要不然的話,他不僅輸了陣,而且輸了風度。
劉陵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劉安咳嗽了一聲:“伯鳴,這是爲何?”
樑嘯瞅了劉安一眼,欠身施禮。“這個問題,就留給諸位解答吧。淮南人才濟濟,能寫出那麼大的文章,肯定有人解得出這樣的小問題。諸君。獻醜,獻醜。”
衆人相對無語。堂上一片死寂。今天淮南王府的三千門客都被打了臉,而且打得一點脾氣都沒有。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還想爲難人家?真是自取其辱。
——
講座結束,劉陵和樑嘯回到後堂。憋了半天的劉陵終於有機會開口。
“夫君,你爲什麼要這樣做?不僅掃了王兄的臉面,連我父王都有些受不住了。”
樑嘯非常詫異。“別人不理解也就罷了,你怎麼也這麼問?”
“你是……希望我父王他們能知恥而後勇,沉下心來研究一些實用之學?”
“這是一方面。你父王在道的層次上已經很難再有大的突破,應該沉下心來,研究一些看似瑣碎,實際更紮實的術。道術相依,沒有堅實的術做基礎,道不過是空中樓閣。不過,這只是原因之一。”
劉陵眼珠一轉。“你還希望朝廷認定你和我王兄不睦?以我那王兄的脾氣,回去肯定得發火。我嫂嫂可是修成君的女兒,王太后的外孫,用不了一個月,這裡發生的事就能全部傳到王太后的耳朵裡。”
“關鍵是要傳到天子耳朵裡。我希望天子覺得你王兄就是一個廢物,沒什麼威脅。”
劉陵斜睨着樑嘯,似笑非笑。“在你心裡,我王兄大概本來就是一個廢物吧?”
“我怎麼認爲並不重要,關鍵是天子怎麼認爲。”樑嘯收起笑容。“你真以爲天子對擁有三千門客的淮南能夠放心?你知道當初天子爲什麼決定讓劉非去北疆參戰,又不讓他做主力,而是讓他牽制左賢王部?”
劉陵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沉默了片刻:“那該怎麼辦?”
“分流。濫竽充數的趕走,志向高遠的推薦到朝廷,與你父王志同道合,願意效忠你父王的,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去遊歷。剩下的人少說話,多做事。”
“志向高遠的推薦到朝廷?”
“沒錯,推薦到朝廷。這些人志向太大,淮南留不住他們,不如推薦他們去朝廷,多少還能留點情份。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以他們的能力,很快就能脫穎而出。他們在朝廷站穩腳跟,萬一將來淮南有事,他們還能說上話。”
劉陵想了想。“我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不過,父王恐怕捨不得。”
“我也擔心這個問題。”樑嘯搖搖頭。“我只能提一些大方向,怎麼操作還要看你父王的。說一千,道一萬,真正能保障安全的還是實力。如果你父王能好好發揮這些人的聰明才智,朝廷就算忌憚也不敢輕舉妄動。我講這麼多,無非是想告訴他們,不要輕視這些看似瑣碎的學問,將學問做到實處。”
他嘆了一口氣,朝空中揮了揮拳頭。“如果實力足夠,誰願意裝孫子啊。”
劉陵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你怎麼不自己積累實力,卻把這個機會讓給淮南?”
“你以爲我不想自己幹?”在劉陵面前,樑嘯顧忌要少得多,不時會說幾句大逆不道的話。反正大家都不是什麼順臣,如今又睡到了一張牀上,生死與共。“我既沒有淮南的根基,又被天子盯得緊,只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希望你父王不要讓我失望。”
劉陵咯咯笑道:“這麼說,我淮南倒是撿了一個大便宜,小女子這廂謝過樑君侯了。”
“怎麼謝?”樑嘯眨眨眼。“這麼大的禮物,可不能簡單的一句謝就算完了。”
劉陵眉眼生春,輕輕一推,將樑嘯推到牀邊,揚聲叫道:“貝塔,希婭,還不進來,等着我去請麼?”
貝塔、希婭紅着臉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門。樑嘯一看,嚇了一跳。“你們想幹什麼?”
“沒什麼,我最近教了她們一套導引術,準備和夫君一起合練。”劉陵眉梢一挑,伸出粉紅的舌尖,從豐潤的嘴脣上滑過。“夫君,你可得拿出本事來,不要讓我們失望喲。”
看着三個寬衣解帶的美女,樑嘯尾巴骨一陣麻癢,身子已自酥了半邊。
——
劉遷回到自己的小院,一進門就忍不住破口大罵,將迎上來的太子妃嚇了一大跳。太子妃怯生生的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樑嘯那個賤民,竟敢對我無禮。”劉遷伸手推開太子妃,大步闖到屋裡,雙手叉腰,來回轉了兩圈,見案上放着筆墨書籍,還有一張看起來像是計算題的帛書,問道:“這是什麼?”
“京城傳來的題,據說是妹婿樑嘯所出……”
一聽樑嘯二字,劉遷更是火大,衝上去,將案上的東西全部抹在地上,還覺得不解氣,又將案几用力掀翻。筆墨簡牘撒了一地,太子妃嚇得花容失色,縮在一旁。
“婦道人家,相夫教子就夠了,讀什麼書,解什麼題?”劉遷瞪了太子妃一眼。“你難道也要學我妹妹?哼,她嫁了樑嘯這賤民,將來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太子妃聽出了意思。“樑嘯惹你了?”
“豈止是惹我。”劉遷咬牙切齒。“他簡直是沒把我這個太子放在眼裡。他以爲我淮南是窮親戚,可以任他隨意污辱麼?這個賤民,簡直是該死,該死,該死!”
太子妃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她湊了過來,着意奉承,陪着劉遷顛鸞倒鳳了一番。劉遷精疲力盡,倒頭便睡。太子妃卻披衣而起,叫來兩個隨嫁侍女,讓她們出去打聽講學的經過。
侍女出去了,太子妃坐在重新收拾好的書案前,拿出那幅從京城傳來的帛書,蛾眉微顫。
“這人……還真是個謎啊。聰明起來聰明得讓天子擔憂,糊塗起來又糊塗得讓人哭笑不得。剛娶了翁主就對太子這麼無禮,還真是不多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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