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樑嘯的心慈手軟,正宗的漢代遊俠兒荼牛兒表示不滿。
當年鬥得你死我活,現在想一筆勾銷?哪有這麼容易。整死馮疾是最起碼的,把胡家整個滅了,那才叫一個痛快。如果有可能,最好連劉建一起幹掉。
對荼牛兒這種一根筋的思維,樑嘯表示理解,卻不能接受。
他不是聖人,但是他反對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傻事,他纔不幹呢。他要佈一個陷阱,既把仇報了,還不髒了自己的手。
“牛兒,本來我還想回京之後,把你安排出去做個小官,現在看來,憑你這腦子,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在我後面砍人吧。把你放出去,我遲早得替你收屍。”
“我哪兒也不去。”荼牛兒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我師傅保護你師傅,我就保護你。你要是被人搞死了,我的官也做不長。”
“這倒也是。”樑嘯表示贊同。這貨思維雖然簡單,卻不蠢。
“那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你等着看好戲就是,說出去就不靈了。”
荼牛兒沒有再問。只要樑嘯說不會放過馮疾,他就放心了。如果最後樑嘯的手段失敗,他也不介意親自砍死馮疾。在此之前,他就按照樑嘯的吩咐,盯着馮疾,確保他把那些酒肉吃完。
馮疾也不是笨蛋,既然樑嘯沒有規定具體的時間,他就儘可能的拖。酒還好說,生肉太難吃了。連皮帶毛,簡直是難以下嚥。由此可見,樊噲當年能得項羽一句贊真是不容易,不是想學就能學得來的。
樊噲後來是舞陽侯。做過丞相,位極人臣,可是在發跡前。他卻是屠狗的,估計生肉沒少吃。馮疾不一樣。他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什麼時候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龐碩又故意爲難他,一條馬前肩足足有三十多斤重,吃了五天,他才吃了一小半。
正當他以爲得計的時候,問題來了,肉變質了。
看着散發着異味的馬肉。馮疾後悔莫及。他原本以爲冬天,肉不會變質這麼快。可是事實證明,他在這方面遠不如射箭擅長。在荼牛兒和龐碩的監視下,馮疾勉強吃下了幾片肉,當天夜裡就見了效,上吐下瀉,僅僅半夜功夫,他就拉得脫了形,渾身污物,惡臭撲鼻
。
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了樑嘯的用意。他想和樑嘯拼命,卻連站都站不穩。面對前來監視他吃肉的荼牛兒和龐碩,他長嘆一聲:“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拔劍就要自刎。
荼牛兒一刀砍落了他的長劍。對他的僕從們說,你們看好馮大夫,如果他死了,責任全是你們的。他又對馮疾說,你是奉劉建命令來迎劉非靈柩的,如果自殺,就是對死者不敬,到時候不僅你活不成,恐怕劉建也要倒黴。
所以。你最好考慮清楚了。
馮疾進退兩難。一番權衡之後,還是打消了死志。派人尋醫問藥。
一邊吃藥,一邊吃肉。馮疾真是苦不堪言。
數日後,他們迎到了劉非的靈柩。馮疾身爲江都國派來的迎靈使,自然要扶棺。可是他的這個權利很快就被樑嘯剝奪了。樑嘯說,你渾身惡臭,是不潔之人,會玷污了江都王的英魂。所以,在你的病好之前,你最好離遠一些。
馮疾欲哭無淚,卻無言以對,只得離得遠遠的,拼命吃藥,希望能儘快好起來。
實際上,他根本沒機會好起來,在連續腹泄了一個月之後,他終於一命嗚呼,死不瞑目。
樑嘯大怒,命馮疾的隨從趕往江都責問劉建,護靈是何等重要的責任,你居然派這麼一個人來,是對陣亡的江都王有多怨恨?這是不孝,我要上書天子彈劾你,你等着朝廷的使者到吧。
當着隨從的面,樑嘯寫好奏疏,派人送往長安。
馮疾的隨從嚇得魂飛魄散,不敢怠慢,星夜兼程趕往江都。漢代重孝,不孝就是不忠,真要追究起來,這個罪名完全有可能讓劉建無法繼位。劉建是什麼角色,他們再清楚不過,如果沒有江都王位護着,成了普通人,他隨時會被人撕成碎片。
看到馮疾被樑嘯活活整死,而且死得這麼窩囊,這麼憋屈,荼牛兒終於鬆了一口氣。
——
長安,淮南邸。
大堂上坐滿了來賓,人頭攢動,樓上下幾十間雅間也全部被人預訂一空,先後到達的達官貴人、名流貴婦們互相打着招呼。正對着講席的那一間大門緊閉,幾個身着便服的年輕漢子扶刀而立,警惕的注視着周圍的一切。雖然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表明他們的身份,可是絕大多數人都能猜得出來他們的郎官身份。
不用說,這是官裡的貴人,不是太后就是皇后,甚至可能是天子本人。
在京的淮南王府賓客全部出動,招待客人,來朝的淮南王也沒閒着,他在後堂接待貴客,前面的事則交給了劉陵。
淮南邸能有今天的名聲,全靠劉陵經營有方。淮南王府以前就很有名,門客三千,現在更有名,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全國各地到長安來的人,如果沒有參加過淮南邸的講學,就不敢說真的來過長安。
有這麼一個能幹的女兒,淮南王劉安既得意又傷感。得意的是女兒能幹,傷感的是女大不中留。她出嫁的日子幾乎可以算得過來。就算他能想辦法拖得一時,也拖不了一世。
劉安現在想的是怎麼和樑嘯好好談條件,如果能既不失去女兒,又多樑嘯這麼一個好女婿爲助力,那就圓滿了。
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身着常服的天子下了車,又伸出手,牽着陳皇后下車。劉陵不敢怠慢,連忙迎了上去,巧笑嫣然。“阿兄。”轉身又衝着陳皇后擠了擠眼睛。“阿嫂,歡迎大駕光臨。”
“呵呵,蓬蓽生輝之類的客套話就不用說了
。”天子笑道:“如今你這兒是一座難求。我聽阿嬌說,魏其侯想用千金訂這個位置,都沒訂到?”
劉陵笑道:“千金雖多,終究還能掙得到。阿兄、阿嫂攜手而至這樣的榮幸,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有幾次,我豈能不識輕重,爲了些許蠅頭小利,因小失大?”
天子微微一笑。“妹妹,你現在口氣好大,千金都是蠅頭小利了?”
“阿兄缺錢麼?”劉陵毫不示弱,立刻跟上。“如果阿兄需要,妹妹可以隨時奉上萬金。”
“有錢人吶。”天子誇張的連連點頭。“小心些,財不露白,說不定哪天我手頭緊,真來你這兒借貸。”
“隨時歡迎。”劉陵伸手相邀,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阿兄不將我的本錢都拿走,花多少錢,我都能掙回來。”
“這個你放心,竭澤而漁的事,我不會做。”
天子大笑,挽着陳皇后的手,進了屋。他們穿的都是常服,看起來就像一對普通人家的恩愛小夫妻。進了門,他們本想悄悄的上樓,沒曾想,堂中相談正歡的人們一看到他們就停了下來,緊接着,有人躬身施禮。
片刻之後,幾乎所有人都畢躬畢敬的向他們行禮。
天子一怔,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回頭看看劉陵。
劉陵笑道:“阿兄,這個真不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你倒說說看,這怎麼反要怪我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聖人不言,光華自露。你們這一對璧人,走到哪兒都是萬人矚目的焦點,我能怎麼辦?”
“照你這麼說,我以後不能來了?”
劉陵笑盈盈地反問道:“難道阿兄認爲與民同樂是一件很丟人的事?還是阿兄認爲外王不如內聖?”
“呃——”天子一時語塞。他眼珠一轉,又笑了起來,點點劉陵。“你啊,跟某人學壞了,巧言令色鮮矣仁。”說完,他轉過身,微笑着向衆人頜着示意,溫和可親,大顯親民風範。
衆人見了,齊齊鬆了一口氣,山呼萬歲。
在雷鳴般的歡呼聲中,天子笑得更加開心。他和皇后並肩登上二樓,進了雅間,又推開窗戶,向衆人揮手致意。如此三次,衆人才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依次入座。天子、皇后在身後看着,誰也不願意丟人,個個溫文爾雅,人人君子淑女,就連平時最混帳的紈絝都收起了狐狸尾巴,扮出一副溫潤如玉。
天子非常滿意。“我本以爲這裡熱鬧如市,沒想到卻肅穆如斯,這淮南邸不愧是學問所在,畢竟不同。”
“君子德風,小人德草。陛下欲以道德治國,長安自然向風而化。”陳皇后擡起袖角,掩着嘴脣。“希望妾身沒有拖累陛下的風采。”
“哪裡哪裡。”天子笑呵呵的說道:“你沒聽翁主說麼,我們是一對璧人。對了,阿嬌,今天要講什麼題目,怎麼如此多的觀衆,粗粗看去,只怕長安城一半的封君都來了吧?”
“我也不太清楚,問了幾次,她都說要保密。”陳皇后眉頭微蹙。“聽說是與家國相關的大事,封君們自然關心。”
“與家國相關的大事?”天子沉吟着,眼中不悅之色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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