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嘯向皇甫其請教,皇甫其說了三個原因。
首先,在西域,烏孫實力最強。獵驕靡從匈奴歸來之後,幾年間便征服了大片土地,在天山南北擁有大片土地,部屬數萬戶。更重要的是獵驕靡年富力強,爲人精明強悍,烏孫國力蒸蒸日上,將來必然成爲西域屈指可數的大國。
有了實力纔有話語權。與烏孫結盟,漢人才能通行於西域。否則,只要烏孫不答應,其他小國根本保證不了盟約的履行。
其次,烏孫離大漢比較近。從長安出發,祁連山一帶被匈奴人控制,過了祁連山,以烏孫最近。與烏孫結盟,才能實現夾擊匈奴人的計劃。除此之外,別說大宛、大夏這樣的小國,即使是月氏也不可能對匈奴形成威脅,就算結盟成功也沒用,他們甚至不是烏孫人的對手。
最後,月氏人看起來跨有蔥嶺東西,實際上內部矛盾重重,分裂在即。一旦分裂,本來就不夠強的實力再減幾分,哪裡還是烏孫人的對手。用不了多久,月氏人在蔥嶺以西的地盤就會喪失殆盡。與他們結盟,無異投資將死之人,必然一無所得。
樑嘯雖然並不贊同皇甫其的意見,但他承認皇甫其說得有一定的道理。月氏人內部不和連一個商人都看得出來,可見已經嚴重到了什麼地步。若非如此,他也不需要這麼費勁。
月氏人能不能靠得住,的確要打個問號。
不過,皇甫其只看到問題的一面:他希望藉助與烏孫的聯盟能在西域自由經商,卻忘了烏孫人是匈奴人的附庸。就目前而言,烏孫根本不可能與大漢聯手夾擊匈奴人。
沒錯,後來烏孫是與大漢結盟了。還娶了大漢公主,但那是匈奴人被大漢擊垮之後。現在,他們是匈奴人的鐵桿。而他的目的是要能與匈奴爲敵的。就這個目標而言。月氏人更合適。至於月氏人內部的矛盾,他並不怎麼關心。
月氏人的死活。與我何干?他們分裂衰落纔好呢。
儘管不太同意皇甫其的意見,樑嘯還是和皇甫其談了好久。皇甫其多年往來西域,對這裡的民情比較熟悉,對烏孫人、月氏人的情況都有一定的瞭解。樑嘯和他交流,可以彌補他時間緊迫的遺憾。
談了大半夜,樑嘯請他們喝酒吃肉,盡歡而別。
疏勒的夜晚雖然很涼,可是皇甫其等人的心裡卻是熱乎乎的。這是他們有生以來。不多的和天子近臣的接觸經歷。雖然樑嘯根本算不上什麼天子近臣,在他們眼裡,卻是實打實的朝廷代表。
——
第二天一早,樑嘯起程,趕往赤谷城。五天後,他到達溫宿。
溫宿在天山南麓,天山上的雪水融化,匯成河流,向南流入沙漠腹地。溫宿和疏勒差不多,卻沒有疏勒的地理優勢。眼下更是麻煩。由溫宿向北,進入天山腹地,便是烏孫人的大本營——赤谷城。溫宿作爲赤谷城的門戶。一向由烏孫人控制。如今阿留蘇實力增長,勢力入侵到溫宿,溫宿幾度易手。
樑嘯趕到的時候,阿留蘇正親自率領一萬精騎剛剛趕到。正當日落時分,天氣依然炎熱,阿留蘇和他身邊的衛士們敞着懷,露出黝黑而結實的胸膛,大聲談笑。火紅的夕陽照在他們臉上,像是一塊炙熱的鐵。盡情的散發着荷爾蒙。
在這羣人之中,阿留蘇無疑是最耀眼的那個。他的身材雖然算不上特別高大。最多和樑嘯差不多,肌肉卻非常結實。古銅色的皮膚傷痕累累,縱橫交錯。他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條褲子,八塊腹肌展露無遺。寬肩膀,頸部肌肉呈現明顯的三角形,渾脫脫一個肌肉男。
阿留蘇縱馬衝到樑嘯面前,這才勒住胯下的棗紅駿馬。駿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兩隻前蹄在空中踢舞着,揚起的沙子幾乎踢到了樑嘯的臉上。
荼牛兒、龐碩勃然大怒,舉起就想衝出去,樑嘯擺了擺手,攔住了他們,同時擡起手,掩住口鼻。
“怎麼,使者這樣的勇士還畏懼戰馬?”阿留蘇大笑道。
尾隨而來的衛士們哈哈大笑。樑嘯雖然聽不懂月氏語,卻能看得出他們神色間的嘲諷之色。有聽得懂月氏語的將士更是氣得面紅耳赤,恨不得衝上去與他們拼命。
月氏人更是放肆,不少騎士催馬轉起了圈,將樑嘯等人夾在中間,馬蹄掀起的煙尖像兩條巨龍,吞沒了樑嘯一行。所有的將士都拉過大氅,掩住了口鼻。
樑嘯卻一動不動,臉上甚至多了幾分淺笑,就像看着一羣調皮的孩子。
阿留蘇看着樑嘯臉上笑容,有些不自在。他輕踢戰馬,向樑嘯靠近了一些。“使者笑什麼?”
“笑我自己。”樑嘯不緊不慢的說道。
阿留蘇愣住了。“笑你自己?你也覺得自己可笑麼?”
“是的。”樑嘯點點頭。“我輕信他人之言,把希望放在一羣無知的莽漢身上,不遠千里的跑到這裡來,真是愚不可及。”
阿留蘇臉色大變,怒不可遏。真安也大吃一驚。他早就知道樑嘯言語刻薄,卻沒想到當着阿留蘇的面,樑嘯也如此口無遮攔,惡語傷人。不僅如此,他還無差別攻擊,將阿留蘇身邊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貴使……”
“真安!”阿留蘇大喝一聲,攔住真安,雙目如火,死死的盯着樑嘯。“漢兒,你這是向我挑戰嗎?”
樑嘯笑了。“正有此意。聽說你手裡有一張與人弓相仿的弓,我非常好奇,的確想與你較量一下。這樣好不好,你若是贏了我,這張人弓歸你。我若是贏了你,你那張仿製的弓歸我。如何?”
阿留蘇的眼角抽了兩下,放聲大笑。“好,我正想着怎麼將人弓討回來。既然你也有此意,我感激不盡。如果我勝了,我另外送一張好弓給你。”
樑嘯歪了歪嘴角。“那倒不用。”
“怎麼,看不起我?”阿留蘇收起笑容,很不高興。
“不存在看得起與看不起,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罷了。太子總不會希望我讓你吧?”
阿留蘇再也忍不住了。瞪起雙眼,大喝一聲:“弓來!”
一個騎士策馬奔了過來,遞上弓。阿留蘇接弓在手,又取過一囊箭,瞪了樑嘯一眼。“別磨磨蹭蹭的,來吧,一決勝負。”
樑嘯笑了。他伸手從希格瑪的手中接過黑弓,又從希格瑪背的箭囊中取過一枝箭,輕踢坐騎,跟了過去。阿留蘇瞅了他一眼,怒極而笑,咬牙道:“你只用一枝箭?”
“箭貴在能否殺人,不在多少。”樑嘯微微一笑。“太子,比射之前,有一件事還要請太子吩咐一下,免得麻煩。”
阿留蘇怒不可遏。“你說。”
“在下修習射藝時日尚短,尚未達到出神入化之境。萬一失手,射傷或者射殺了太子,還請太子不要糾纏不休。我雖然不怕死,可是被烏孫人、匈奴人佔了便宜,那就不合算了。你說是不是?”
“你要射殺我?”阿留蘇的眼睛眯了起來,兇光四射。
“我不想殺你,但是我可不敢保證。”樑嘯笑得更加燦爛。“太子這麼強壯,中一箭應該沒什麼問題。可是誰又能說得準呢,萬一我這一箭射中了要害……”說着,他不懷好意的掃了一眼阿留蘇的脖子,然後目光向下,在阿留蘇的心口停了一下,最後落在阿留蘇的小腹,然後嘿嘿一笑。“多少有些麻煩。”
阿留蘇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突然有些心虛。在此之前,鐵華離已經派人通知他,並將真安打探來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聽說樑嘯態度囂張,竟然提出要和鐵華離兩軍對壘,阿留蘇很不爽,這纔要給樑嘯一個下馬威,讓他看看什麼是真正的英雄。
鐵華離沒有說錯,樑嘯果然囂張,而且不是一般的囂張。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不僅出言不遜,向他討教,還威脅要射傷甚至射死他。更可氣的是,他只用一枝箭。
阿留蘇身經百戰,與無數人交過手,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狂妄的人。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給樑嘯一個血的教訓。
“好,那我們就做生死之決。”阿留蘇將箭囊背好,轉身對部下大聲下令,宣佈與樑嘯做生死對決。萬一有所損失,不得爲難樑嘯的部下。
月氏人立刻緊張起來,原本熱烈的氣氛變得非常壓抑。真安更是面色如土。他想上前勸說,還沒動就被阿留蘇兇狠的眼神制止了。他後悔莫及,這一路上沒能和樑嘯改善關係,結果一見面,兩人就要做生死對決。
龐碩、荼牛兒等人也非常不安。他們圍了過來,看着樑嘯。
“主人,我替你出戰吧。”希格瑪主動要求道。
“大人,我願意爲你出戰。”火狐也站了出來。
樑嘯哈哈大笑,伸手拍拍火狐的肩膀。“火狐,你的箭術雖好,和阿留蘇比,卻沒什麼勝算可言。你們都放心吧,他射病入體,外強中乾,贏不了我。”
“射病?”火狐眼睛掃了一眼遠處的阿留蘇,若有所悟。樑嘯見了,微微一笑:“看出來了吧?”
火狐點點頭,欽佩不已。“大人果然觀察入微,神目如電。”
希格瑪茫然不解,看看樑嘯,又看看火狐,欲言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