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嘯碰到的第一個有錢人無疑是劉陵,不管是劉陵的座船還是淮南王府的陳設,都讓兩世草根的樑嘯羨慕不已。【,來到大宛,看到了大宛王宮之後,他已經眼界大開。與大宛王宮比起來,淮南王府太低調了,甚至有濃濃的寒傖氣。那時候他就覺得,大宛王纔是真正的有錢人。
不過,大宛王宮雖然奢華,卻還不至於腐化,或者說,他沒有機會看到腐化的那一面。
如今,他在克瑞翁的城守府裡看到了這一面。能容納兩百多人的溫泉浴池,精美的石像,敞開供應的美酒和美女,克瑞翁表現出來的闊氣和他面對敵人時的勇氣有着難以想象的天壤之別,更別說傳說中的亞歷山大時代。
可以想象,克瑞翁這樣的人絕不孤單,大宛權貴恐怕都是這樣的人。克瑞翁不過是因爲據有素葉城,有更強的經濟實力而已。
樑嘯之前也來過城守府幾次,卻從來沒機會經歷這樣的場面。如果不是冒奇險出城襲營,又奇蹟般的全身而退,被克瑞翁奉爲上賓,他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克瑞翁那張懦弱的臉後面還藏着這樣的奢靡生活。
樑嘯唯有嘆息,說不清是羨慕還是惋惜。
因爲準備充分,而匈奴人又太過大意,樑嘯一行速戰速決,雖然幾乎人人受傷,卻不至於致命。有美人、美酒相伴,他們精神亢奮,折騰了近一個時辰,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了溫泉,穿好衣服,來到前廳赴宴。
克瑞翁笑臉相迎,殷勤的將樑嘯迎入席中。
在樑嘯等人沐浴療傷的時候。克瑞翁將城中有名的富商都請了來,聶壹等人赫然在列。看到樑嘯出來,聶壹露出會心而曖昧的笑容。他走到樑嘯身邊,輕笑一聲:“大人,開了眼界吧?”
樑嘯心裡一動。聽這意思,聶壹也知道克瑞翁的情況?他看看聶壹。聶壹笑笑,輕聲說道:“城守就是一城之王,素葉城的財富至少有一半在克瑞翁的手中。大人如果想在素葉城站穩腳跟,這是一個好機會。”
樑嘯眼睛一掃,幾個漢商不約而同的點點頭,毫不掩飾眼中的驚喜。他們都是半夜被克瑞翁請來的。與其他客人不同,他們早就知道樑嘯出城襲營的事,所以一直在等消息。聽說樑嘯安全歸來,他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更多的是興奮。
他們的投資沒有浪費,大獲成功。僅從克瑞翁對樑嘯驟然高漲的熱情就可以知道,漢人在素葉城的好時光來了。此時此刻,他們看到樑嘯,就像看到一座金山。
樑嘯感激的拱拱手,向漢商們致謝。如果不是他們籌集的資金,他不可能創造這樣的奇蹟。戰馬、盔甲、武器,戰後的賞賜。哪樣不要錢?別的不說,僅是扔掉的那些備馬就價值百餘金。這樣的豪華陣容是漢商們用錢堆起來的。軍功章裡有他們的一半。
“你們多什麼嘴,大人能不知道?”聶壹故意虎了臉,瞪了那些漢商一眼。漢商們一臉歉意地打着哈哈,眼睛卻盯着樑嘯。樑嘯看了,不禁暗笑。這幫奸商一唱一合,配合得真默契啊。
克瑞翁將聶壹等人安排在樑嘯身邊。待衆人落座,克瑞翁才站了起來,揚起雙臂,輕輕一按。
交頭接耳的客人們立刻閉上了嘴巴,看向克瑞翁。
“諸位今天一定很奇怪。覺得我是不是又發了瘋,大半夜的請你們來喝酒。”克瑞翁拍了拍胸脯。“我以宙斯的名義向諸位保證,我很清醒,沒有發瘋,只是……”他頓了頓,未語先笑。“我只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悅,想要與諸位分享。諸位,你們看到這麼多的勇士,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
衆人互相看看,除了聶壹等人之外,大多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向閒人莫入的城守府里居然出現了幾十個少年和粗鄙的傭兵,這着實有些奇怪。
“很簡單,他們剛剛出城狩獵,在匈奴人的大營裡走了一遭。”克瑞翁一擺手,有兩個侍者拿來烏單的戰旗,向衆人展示。戰旗是被荼牛兒從旗杆上扯下來的,只有大半幅,但是上面的鹿頭依然清晰可辨,正是不少人白天在城頭看過的烏單戰旗。
衆人頓時一片譁然。
這個消息實在太震驚了。對在座的這些人來說,匈奴人絕對是處在食物鏈頂端的人,然後是烏孫人,再其次是月氏人,再其次是塞人,最後才輪到大宛人。大漢實在太遙遠,除了精美的絲綢之外,他們對大漢的實力一無所知。
忽然聽說,漢人使者百騎出城,奇襲了匈奴人,並且一個不少的回來了,他們豈能不驚。
一時間,無數道或驚疑或敬畏的目光落在樑嘯的臉上。
樑嘯頓時血熱,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桿,迎接衆人的注目視。聶壹等人與有榮焉,互相看看,會心而笑。
從這一刻起,大漢的威名將刻在大宛人的心中。
天子擁裘而坐,眼神有些虛。他看着案上的奏疏,心思卻明顯不在奏疏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
“篤……篤篤……篤……篤篤……”
韓嫣拱手站在一旁,俯首低眉,如老僧入定。
“王孫。”天子忽然說了一聲,眼神重新凝聚起來。韓嫣應聲擡起頭。“陛下?”
“你去大行寺看看。”天子擡起手,搔了搔眉毛,目光重新落在案上的奏疏上。“問問王恢,有沒有樑嘯的消息。再沒有消息,我都沒法向太皇太后交待了。這淮南王……犯了什麼病,非要和一個郎官過不去?”
“陛下,臣倒是知道一點原因。”
“你知道什麼?”天子眼光一閃,轉向韓嫣。
韓嫣笑了笑。“陛下,你還記得淮南太子剛剛娶了修成君的女兒嗎?”
天子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他當然知道這件事,修成君金俗是他的異父同母姊姊,深得太后寵愛。淮南王爲太子劉建迎娶她的女兒,無非是想和太后交好。劉安的心思還真不小啊,巴結了太皇太后還不夠,還要攀上太后這棵大樹。
“這跟樑嘯有什麼關係?”
“自然是有關係的。陛下忘了麼,淮南翁主對樑嘯有情,長安無人不知。可是淮南王似乎另有用意,他有意和武安侯結親,所以……”
天子臉色一變。過了片刻,他冷笑一聲:“王孫,你想多了吧。就算淮南王想與武安侯結親,他也沒必要攻訐樑嘯啊。雖說劉陵頗有主張,可婚事還得由他做主,不至於與樑嘯私定終生吧。”
“陛下,那可不一定呢。”韓嫣笑了。“我大漢的女子多有主見,不讓鬚眉的比比皆是。陛下難道忘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比起不能自食其力的卓文君來,淮南翁主可強太多了。如果事不遂已,她駕船出海,與樑嘯私奔,淮南王又能有什麼辦法?”
天子笑了,連連點頭。“這倒也是,淮南翁主生財有道,不需要像卓文君一樣當壚賣酒,逼迫老父。而且樑嘯也比司馬相如善於生存,天下之大,何處沒有他們二人的容身之地。哈哈,淮南王要想不步卓王孫後塵,可是不易呢。”
“所以啊,他纔要幾次三番上書,明爲反對天子征伐,實質是詛咒樑嘯。如果樑嘯死在西域……”
韓嫣的話沒有說完,因爲他已經看到天子臉色陰沉,慍怒不已。他知道自己說中了天子的隱憂,再說下去只會適得其反,不如閉嘴。
楚人尚巫,楚地巫風盛行,淮南王有門客三千,連黃白之術這樣的神奇法術都能言之鑿鑿,詛咒還不是小菜一碟。樑嘯萬里出使,已經夠危險的,如果再被人詛咒,只怕凶多吉少。
天子的心情越發惡劣。
就在這時,大行令王恢求見。天子一聽,連忙宣他進殿,自己趕到門口等候。王恢一路急趨而來,見天子在殿門內等候,受寵若驚,連忙上前行禮。
“有什麼消息?”
“陛下,臣收到了線報,樑嘯已經安全到達大宛國都。”
天子大喜,脫口而出:“此話當真?”
王恢說道:“陛下,臣豈敢欺君,有書信在此,請陛下過目。”說着,將剛剛收到的書簡遞給天子。
天子連忙接了過來,大步向書走去。他有的手有些哆嗦,拆了兩次都沒能將系在竹簡上的青繩解開,乾脆拿起旁邊的書刀,一下子割斷,攤開書簡,迅速瀏覽起來。只讀了兩句,他便笑了起來。
“好,好。”他一邊讀,一邊叫好。“斬殺了匈奴王子姑鹿狐?太好了。啊呀……”天子忽然大叫一聲,擡起頭,瞪着王恢,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樑嘯……殺了渾邪王?”
“是啊,是啊。”王恢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連聲說道:“陛下,後面還有,後面還有。”
“還有?”天子都有些不知道怎麼說纔好了,繼續往下看。
韓嫣見狀,也不由得心如貓抓,癢不可耐。樑嘯殺了渾邪王已經是天大的驚喜了,怎麼還有?他很想湊過去,可是一看天子的模樣,又識趣的退在一旁。這時候和天子搶着看,顯然不是什麼好主意。韓嫣一邊想着,一邊用眼睛瞟王恢,想從王恢那兒先打聽一點消息。
就在這時,“呯”的一聲巨響,天子一掌擊在案上,放聲大笑。
“好一個樑嘯,不愧是我大漢兒郎,以一已之力,揚威於萬里之外。痛快!痛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