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至少十騎,從下風而來。
樑嘯沒有大喊大叫,甚至沒有急着去叫帳篷裡的人。
既然要不遠萬里求富貴,這種事情遲早會遇到,他也早就和他們說過,如今狼真的來了,他要看看這些人是不是足夠警惕,能不能及時做出反應。如果在睡夢中就被人砍死了,他們肯定走不到大月氏,不如現在就死,至少離家鄉近一些。
樑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出來,反覆三次。
荼牛兒的鼾聲戛然而止。他睜開了大牛眼,一動不動的四處查看。他看到了樑嘯發亮的眼神。
“阿嘯?”
樑嘯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邊,又指了指敵人來的方向。荼牛兒會意,悄悄的翻身而起,抽出了劍,又將毯子捲成一條,緊緊的握在手裡。樑嘯也爬了起來,在地上摸到弓,上好弦,拉着荼牛兒,彎着腰,悄悄的潛到旁邊的草叢中,蹲了下來,靜靜的等候着,側耳傾聽。
遠處的馬蹄越來越近,草叢“譁”的一聲響,李舒昀赤着上身鑽了出來,左手拉着匈奴女人,右手提着劍,四處看了看,伸手一推。那匈奴女人居然懂了,捧着衣服,哈着腰,向自家的帳篷飛奔而去,磨盤般的屁股像一輪滿月,在月光中特別顯眼。
“嘖嘖。”荼牛兒吸了口口水。
李舒昀一回頭,看到了樑嘯和荼牛兒,訕訕的笑了笑。他指了指郎官們的帳篷,樑嘯搖了搖頭,比了個手勢。“看這幫傢伙什麼時候才能睡醒。”
李舒昀明白了,將劍放在身邊,開始穿衣服。他真夠謹慎的,出來幽會居然還帶着劍盾和甲冑,一樣不缺。片刻功夫,他就準備完畢。看着樑嘯和荼牛兒詫異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解釋道:
“她喜歡看我穿甲的樣子,要親手替我解甲。”
“噗!”樑嘯沒忍住,雖然覺得不太合適,還是笑出聲來。
“誰?”不遠處想起一聲低喝。是郭武的聲音。樑嘯轉頭一看,郭武同樣全副武裝,貓着腰摸了過來,見是樑嘯,這才鬆了口氣。
“他們起來了?”樑嘯很滿意。敵人還沒有發起進攻,這些人就醒了,警惕性還是可以的。
“都起來了,就沒真睡着。”郭武嘿嘿笑了一聲,看了李舒昀一眼,欲言又止。樑嘯明白了,這幫傢伙都發春了,躺在帳篷裡聽牆根呢,外面的動靜一停,他們就全知道了。
李舒昀也明白了。虎了臉,唾了一口,咒罵了兩聲。
這時,馬蹄聲越來越近,已經清晰可辨,樑嘯等人散開,蹲在半人高的草叢中,看着十餘騎從遠處緩緩馳來。離帳篷還有百餘步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從草叢中躍起,一矛將一個身影挑下馬去。翻身上馬,踢馬就走,同時厲聲大吼:“敵襲”
正是當值的謝廣隆。
吼聲中,謝廣隆撥轉馬頭。向另一個黑影衝了過去。
散在四處的黑影很意外,卻沒有退意,兩人撥馬向謝廣隆追了過去,彎弓搭箭,其他人猛踢戰馬,加快速度。分別向兩個帳篷衝了過去。
徐延壽等人從帳蓬裡衝了出來,龐碩手持鐵刀,攔在帳前,徐延壽站在他的身後,拉弓搭箭,連射數箭,李定國衝向了系在帳篷旁的戰馬,解開了馬繮,翻身上馬,縱馬迎向一個衝來的黑影。
戰鬥瞬間爆發,雙方嘶吼着殺在了一起,箭羽飛馳,馬蹄急促,剛一交戰就有人中箭落馬。對面的帳篷裡,兩個髡頭匈奴人也衝了出來,一個拉弓,一個舉刀,和衝到帳篷前的兩個賊人拼殺在一起。
樑嘯很滿意,郎官們的配合雖然算不上天衣無縫,卻也可圈可點。他輕喝了一聲:“殺!”站起身,連看都沒看,拉弓搭箭,一箭射出。
一個飛馳而來的賊人落馬,“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戰馬奔了過來,被草叢中突然站起的身影站了一跳,轉身避開。郭武衝了過來,飛身上馬,撥轉馬頭,向其他的賊人衝了過來,一邊拉弓射箭,一邊厲聲大喝。
“殺!殺!”
樑嘯站在草叢中,拉開搭箭,連射三箭,三人落馬。在夜色之中,他看不清對方的相貌,卻聽得清聲音。只要不是熟悉的口音,一旦接近,一概殺無赦。
對方顯然沒有想到樑嘯等人的警惕性這麼高,一場偷襲變成了強攻,而且遇到了極其強悍的反擊,不免有些驚慌,呼哨一聲,撥馬就走。他們來得快,去得更快,轉眼間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火把點了起來,謝廣隆、郭武催馬衝上旁邊的山樑,四下查看,以防這些賊人去而復返,李舒昀帶着郎官四下搜尋,很快就將幾個受傷的賊拖了過來,一共五人,其中兩個是被樑嘯射傷的,還有一個應該是跑了。
最慘的一個傢伙是被龐碩砍死的,一刀砍掉了半個腦殼,腦漿都流了出來。龐碩抱着自己的鐵刀,樂得合不攏嘴,伸出大舌頭猛舔刀刃。這算是鐵刀第一次實戰飲血,旗開得勝,很威猛,很給力。
一看這些俘虜,那兩個髡頭胡人臉色大變,驚叫起來。
樑嘯不解其意,郭文斌走上前去,仔細詢問了幾句,回來的時候,臉色也有些難看。
“大人,這些人是蒲奴水一帶的馬賊,外號一陣風,左額上的那個紋身就是他們特有的標誌。蒲奴水在北面,還在右賢王的駐牧區以北,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那他們出現在這裡,能說明什麼?”
“有兩種可能。一是七月將至,匈奴人將在那裡蹀林,這些馬賊沒有藏身之處,只能暫避一時。還有一種可能是漠北收成不好,他們搶不到足夠的東西,只好向南遷徙。”
樑嘯皺了皺眉。他之前就聽說草原上這兩年收成不好,匈奴人可能要南侵,現在連馬賊都向南跑,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如此一來,今年北疆恐怕不太平。
“大人,我們要快點走了。一旦匈奴人決定南侵,這裡很快就會有很多匈奴人,留給我們的空間就不多了。一旦遇上大股的匈奴騎兵,我們很難脫身。”
樑嘯覺得有理。現在是夏末,匈奴人大部分還在北面的夏季牧場,草原上沒什麼人,他們才能夠從容通過。等匈奴人回來,甚至向南逼近,他們再想順利的通過就沒那麼容易了。他們再神勇,也只有九個人,遇到數量衆多的匈奴騎兵,肯定是凶多吉少。
“休息吧,從明天開始,我們加速前進。”
“喏。”衆人轟然應諾。
……
樑嘯帶走了馬賊的錢財和馬匹。要不惜馬力的加速前進,他就要不斷地在沿途更換馬匹。雖然匈奴牧民見識有限,有點東西就能成交,畢竟路途遙遠,多準備一些總是好的。
至於馬賊身上的衣物以及馬具,樑嘯沒興趣,直接扔給了那家匈奴人。草原上物資緊張,不管多爛的東西都不肯浪費,匈奴人對這個意外收穫非常滿意,又送了樑嘯一些奶酪,供他們路上食用。
比起肉,這些奶酪更便於攜帶,也能保存更長時間。
正如郭文斌猜的那樣,匈奴女人對李舒昀依依不捨,很想跟着他們離開。樑嘯拒絕了。他們肩負重任,不能帶着女人上路。如果看中一個就帶走一個,估計走不到大月氏就要分行李了,各回各的高老莊了。
他們走出很久,還看到匈奴女人站在山樑上,癡癡的望着。
……
上林苑,一座剛剛落成的新殿中,劉徹提着馬鞭,緩緩而行,忽而仰頭,忽而低頭,若有所思。
韓嫣緊緊的跟在後面,衛青等人牽着馬,在不遠處等候。正當初秋,上林苑林木森林,松濤陣陣。衛青看了秦歌一眼,無聲的笑了起來。
秦歌按着劍,聳了聳肩。“一晃就一年啦。”
“是呢。”衛青沉吟了片刻,悄悄的說道:“我兒子會笑了。”
“你去看過了?”秦歌強忍着笑。
“看過了。”衛青眨着眼睛。“我打算把他們接回來,不能總讓阿嘯幫我養着他們。”
“住哪兒?總不能和你一樣住在宮裡吧?”
“這個……”衛青猶豫了一下。“我想在茂陵那邊找個房子,先讓他們住着。”
“你還是等阿嘯回來再說吧。”秦歌搖搖頭。“徵姑娘可不是個能照顧自己的人,讓她單獨住,她能把孩子帶好?還是讓她住在阿嘯家吧。胡細君不是也快臨盆了嗎,正好一起照顧了。”
“我不好意思,麻煩阿嘯太多了。”
“阿嘯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你們有過命的交情,還怕這點麻煩。”秦歌拱了拱衛青的肩膀。“你就算了吧,有桓君在,徵姑娘還老實點,離開了桓君,她還不知道會惹什麼禍呢。”
“這倒也是。我兒子有點像她,跳得很。”衛青撓了撓頭。“我想給他娶名伉。衛伉,你覺得怎麼樣?”
秦歌正要回答,劉徹在前面停下了,衝着衛青招了招手。衛青不敢怠慢,連忙快步走了過去。
“聽說樑嘯的師妹給你生了個兒子?”
衛青尷尬的點點頭,臉色通紅。
“我們去茂陵,看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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