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遠看着江邊節節敗的閩越將士,心急如焚。
他已經猜到了這一幕,但他還是不願意看到這一幕。因爲這些都表明事情正朝着他最壞的預想發展。
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部署在北岸的左翼有一千多人,正對着餘善、劉駒座船的就有五百多。爲了防止出現意外,他還部署了幾名后羿營的箭手,希望借他們出色的射藝多堅持一段時間,好讓船上的士卒及時靠岸支援。
可是,僅僅兩通鼓的時間,閩越軍就崩潰了,被趕到了江岸邊,而水上的士卒卻被劉駒的戰船所阻,還沒有找到上岸的合適位置。
是什麼人?難道是竇去非率領的會稽郡兵?
桓遠不敢怠慢,連忙招呼剛剛爬上他戰船的劉駒。“殿下,此處不可久留,立刻走。”
劉駒被嚇得不輕,扶着桅杆不住的顫抖。他看着桓遠,遲疑了半天。“走?怎麼走?”
“殿下,吳縣離此不過三四十里,旦夕可至。一旦他們趕到,我們被困在江中,上下不得,不戰自潰,悔之晚矣。趁着他們未到,殿下改乘小船,還有機會突圍。”
景昭在兩個親衛的攙扶下爬了上來,正好聽到了桓遠的話,威嚴的咳嗽了一聲:“殿下的座船受損,還有百餘將士被困在船中,不等他們出來就走,不怕將士們心寒嗎?再者。船上還有不少珍寶,如果不搶救出來。殿下回到東治,喝風充飢嗎?”
桓遠再也忍不住了,勃然大怒。“景將軍,你當年也是吳國的將領,對松江的水情難道一點也不清楚?如今座船受損,很快就會沉沒。如何能把船上的珍寶搶救出來?只怕珍寶搶出來了。你也沒機會帶走,莫非你是準備獻給竇去非做見面禮嗎?要不然把殿下的首級也帶上?”
“桓遠,你血口噴人。”景昭也漲紅了臉,怒不可遏。“我對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鑑。我護送殿下去東冶的時候,你在哪裡?今天之困局,又是因爲什麼,還不是因爲你師徒內外勾結……”
桓遠沉下了臉,寒氣森森。“若是我師傅內外勾結,你還能站在這裡說話。”
鍾離期一擺手。后羿營的箭手們立刻圍了上來,張弓搭箭,對準那些拼命往上爬的景昭部下。景昭四處看看,倒吸一口涼氣。立刻閉上了嘴巴,面露懼色。他這時才意識到此刻的形勢不對。劉駒的座船受損,他們只能移到桓遠的戰船上,寄人籬下。桓遠如果想要他的性命,只是舉手之勞。
景昭後悔莫迭,連連給劉駒使眼色。
劉駒也意識到了危險,艱難地嚥了兩口唾沫。硬擠出一臉的笑容,連說好話。“桓將軍,形勢緊急,景將軍一時失言,將軍莫要放在心上。就依將軍之言,還是儘快離開爲好。將軍,你看……”
桓遠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走到舷邊,舉手下令。“擊鼓,向前突擊,喝令所有人讓道,膽敢擋路者,格殺勿論!”
箭手們轟然應喏,在船邊一字排開,齊聲大喝,命令其他戰船讓道。戰鼓聲炸響,槳手們用力划槳,驅動戰船破浪前進,將擋道的戰船擠到一旁。有的戰船被擠翻,船上的士卒落水,破口大罵。有的戰船乾脆轉過頭,準備搶道。桓遠二話不說,擡起弓,絃聲連響,接連射殺數人。
慘叫聲四起,見桓遠一臉煞氣地站在船頭,后羿營的箭手張開搭箭,再沒人敢爭道,紛紛避讓。
桓遠的戰船迅速加速,脫離了即將沉沒的戰船。他指揮着戰船直奔餘善的座船。餘善的座船也被水下的鐵矛戳破,正忙着撤到其他的戰船上去,看到桓遠等人趕來,連聲呼救。
桓遠將目前的危險對餘善一講,餘善也吃了一驚。不過他和劉駒不一樣,從善如流,立刻放棄了那些珍寶,帶着親衛營,擠開其他的戰船,率先向下游駛去。
劉駒的人馬本來就不多,十幾艘船也就裝下了,一見劉駒撤退,他們紛紛跟上。餘善的大軍卻來不及招呼,只有一小半找到了船隻,跟着餘善撤退,剩下的都被困在大船上,或者乾脆掉進了水中。
桓遠帶着餘善、劉駒衝出重圍,這才停了下來。
“將軍,殿下,你們先撤,我去收攏殘卒。”
餘善驚魂未定,連連點頭。命人取過自己的令旗交給桓遠。“一切都託付給將軍了。”
“將軍放心。”桓遠重重地點了點,向劉駒深施一禮,帶着鍾離期,跳上一艘小船,返回亂成一團的戰場。餘善嘆了一口氣。“忠義之將啊。”
劉駒面如豬肝,無地自容。景昭陰着臉,目光閃動。
桓遠回到戰場中心,上了一艘中型戰船,命人升起餘善的戰旗,敲響戰鼓,一邊指揮大軍重整隊形,有序撤離,一邊命令鍾離期帶着后羿營上岸,組織反擊,以免被岸上的敵人衝到船上來。
戰鼓聲響起,戰旗升起,慌亂不堪的閩越將士找到了主心骨,一起向桓遠聚攏過來。
……
岸邊,李椒已經指揮各部,將閩越殘兵擠下了江岸,然後命令所有人上前射擊。閩越兵蜷縮在狹窄的岸邊,踩在溼軟的泥中,步履難艱,被射得狼狽不堪,一個接一個的倒在了血泊中。鮮血染紅了溼泥,匯聚成流,滲入江水之中,隨波逐流,暈成暗紅。
鍾離期率領后羿營箭手們趕到,一起射擊,總算穩住了局面。
一見后羿營的戰旗,樑嘯立刻示意李椒撤退。李椒雖然意猶未盡,卻還是採納了樑嘯的建議。他也看得出來,這些后羿營的箭手雖然和樑嘯比還有相當的距離,甚至不如他們這些郎官,但是和這些吳縣豪強組建起來的家奴兵相比還是有優勢的。一旦僵持,家奴兵的傷亡很可能會激增。
“可惜,若是會稽郡兵在此,這些越賊一個都跑不掉。”
“會稽郡兵應該不遠。”樑嘯看看西方的地平線,又看了一眼興奮不已的家奴兵。“該將他們藏起來了。”
“爲什麼?”
“這些大姓的實力,竇太守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不想多事,所以裝不知道。如果不藏起來,竇太守還能繼續裝不知道嗎?”
李椒皺了皺眉。“竇去非這麼膽小怕事,一點也不像竇家子孫。太皇太后尚在,他們就這麼軟弱。將來太皇太后駕崩,他們還有立身之地嗎。”
“竇家有竇家的難處。太皇太后年過花甲,又染目疾多年,怕是支撐不了太久了。竇家子弟韜光養晦,也是未雨綢繆,有先見之明。否則等太皇太后一駕崩,再想改弦易張就來不及了。”
李椒詫異的看了樑嘯一眼,咂了咂嘴,想了好一會兒,又道:“你說的有道理,可我還是覺得憋屈。魏其侯當年何等俠義,如今卻落和這般地步,實在讓心寒。”
樑嘯沒吭聲。這就心寒了?等兩年,還有讓你更心寒的事情在後面呢。當然了,你李家也好不到哪兒去。你還是爲自己多想想吧,別隻顧着替竇家操心。
……
嚴助和竇去非共乘一輛戰車,趕到了戰場。
江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除了一些傾覆的船和溺斃的閩越將士屍體,已經看不到多少人。桓遠集結了剩下的將士,順江而下,已經走了有半天時間。
比較顯著的戰果只剩下江邊被樑嘯、李椒率領家奴兵斬殺的三四百人。因爲鍾離期的來援,原本無路可逃的近兩百人回到了戰船上。
看到來迎接的王興,竇去非很尷尬。如果當初聽王興的建議,早點派郡兵到江邊設伏,戰果絕不會僅僅這幾百人,甚至有可能將閩越主力一網打盡。抓住劉駒或者餘善都有可能。
多好的一個機會啊,現在全部順着江水淌走了。
竇去非一臉歉意的對樑嘯等人說道:“諸君辛苦了。”
李椒哼了一聲,眼神瞟向嚴助。樑嘯拉了拉他的袖子,推着他,來到嚴助的面前。李椒昂着頭,裝沒看到嚴助。樑嘯無奈,只得偷偷的踢了李椒一腳,連給他使眼色。李椒不服氣的瞪了一眼,不情不願的向嚴助行了一禮,卻一聲不吭。
嚴助也很尷尬,淡淡的說道:“你們辛苦了,這次回京,助一定爲諸君請功。”
郎官們聽了,臉色這才緩和了些。
樑嘯苦笑,心道這幫傢伙真是直腸子啊,連一點彎都不帶轉的。他說給你們請功,你們就相信?你們都是三歲小孩麼。
“皆是大人指揮有方,我等不過盡了一份應盡之力罷了,不值一提。”樑嘯謙虛了一句,又提醒道:“閩越雖退,大人的使命卻尚未結束。大人準備什麼時候起程,及早安排下來,我等也好做些準備。這些日子,戰馬都很辛苦,掉了驃,要細心調理才行。還有幾匹馬戰死,也要請竇府君出具文書,我等回京時好註銷。”
竇去非眼中露出些許驚訝,着意看了樑嘯兩眼。
嚴助顏色緩和了些。“這個你不用擔心,你們將戰死的馬匹報上來,我自會替你們籌辦文書。至於使命,樑嘯,你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樑嘯連連搖頭。“我等只知馳騁殺敵,哪知道什麼國家大事。大人有什麼安排,我們奉命行事便是。”
嚴助沉默了,竇去非卻無聲地笑了。他看着樑嘯,又看了王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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