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山城頭,白政李陵等將領皆嚴陣以待,他們的目光從城牆之上可以看到遙遠的地平線。三段城牆之上如今立滿了上萬兵將,在城樓之下還有幾萬大軍,隨時可以替換城樓上的兵卒。
“來了......”李陵單手拄着重劍,將劍尖插在地上。突然他雙眼目光一凝,自言自語的說出了兩個字。
城牆之上一片寂靜,很多人都聽到了李陵的話,這時候所有人都凝目看向地平線上,然而那裡依舊什麼都沒有。
只有白政在聽到李陵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目光落到了李陵手中的重劍之上。白政看到李陵插在城牆上的重劍竟然有些輕微的顫抖。
片刻之後許多士兵拄在地上的兵器都開始輕輕的顫抖起來,而後一道閃着銀光,如潮水一般的線條開始出現在地平線上。
十八萬大軍加上一萬五千鐵甲騎兵,這樣的軍團行進間是什麼感覺?即便站在貴山城牆上的士兵都會感覺,大地開始顫動,那就是一道鋼鐵洪流席捲大地,任何擋在前方的東西都會被摧毀。
貴山城中,大宛王宮內。霍光坐在曾經大宛王的王座上,下面是東方朔、昧蔡、司馬遷和蘇武。他們這些人一身常服,連霍光都沒有身穿甲冑。
此刻司馬遷的身前案几依舊擺着紙筆,只不過他此刻並未提筆,而是認真的聆聽着,蘇武正在講着羅馬的所見所聞,而霍光的手上正把玩着那顆蘇拉送給他的稀世紅寶石。
“這麼大的紅寶石確實世間罕有,用它足以在安息換取一座城堡了!是真正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啊!”左相昧蔡看着霍光手中的紅寶石讚不絕口的稱讚道。
“如此珍寶應當有它的名字,不知蘇司丞可知它的名字?”東方朔聽到昧蔡說,這麼一顆寶石能換取一座城堡,心中也是微微驚訝。在安息擁有城堡的至少也算中等貴族了,甚至有些小國也就國王有城堡。
“這.....執政官蘇拉倒是未曾提及。既然東西已經是大都督的了,不如就由大都督重新命名吧!”蘇武被問得有些尷尬,他確實忘了詢問這寶石的名字,而蘇拉也未曾提及過。
“確實不錯,不過我一個大老爺們要這東西何用?這麼美麗的寶石自然要配上這世間最美麗的女子才能相得益彰,名字就留待日後夫人來取吧!”霍光看着寶石輕輕一笑,卻是沒有爲其命名,而是打算將寶石留給李妍。
“哈哈,大都督此言一出,不知又要羨慕死天下多少女子啊!”東方朔玩笑着說道。
將價值連城的寶石送給自己的夫人,還讓夫人來爲寶物命名,東方朔已經可以預見,這顆稀世寶石未來的名字必將流傳天下,而霍光和李妍還有這顆寶石的故事也必然被世人傳頌!
霍光臉上也掛着笑容,不過片刻後他突然神色一變,臉上笑容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鄭重,同時手掌一握,將那稀世之寶緊緊的握在掌心。
“來了......”霍光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身軀也漸漸的坐直了起來。
司馬遷低下頭,看着案几上的紙筆,就在他目光落在案几上的時候,原本擱置在筆架上的毛筆輕輕顫動着,眼看就要落下筆架。司馬遷伸出右掌,將筆穩穩的夾在指間,而後左手向着案几上的紙張重重一壓,便已埋着頭開始奮筆疾書起來。
十八萬大軍行進間驚天動地,很快那重重的馬蹄聲和步兵方陣整齊的腳步聲便傳到了貴山城。這種無形的氣勢,伴隨着一聲聲的震動天地的聲響,如同一道道宛若實質的壓迫感向着貴山城衝擊而來。
一萬五千鐵甲騎兵,正好停在了城外挖掘出的溝壑前。隨後軍陣的腳步聲也戛然而止,大軍緩緩分開,最後幾個身穿安息貴族服飾的人出現在鐵甲騎兵之前,看着眼前足有數百丈範圍的溝壑。
“將我的信送過去。”首相歐洛巴佐從袖口中取出一張羊皮卷,遞給了他的秘書官。
很快秘書官將羊皮卷綁在了一根長長的儀仗長矛上,他就舉着儀仗長矛一步步的向着貴山城樓走去。
“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射擊。”白政連忙下令說道。城樓之上弩車早已就緒,無數的弓箭手也已經箭在弦上。看着僅有一個安息人舉着長矛向城樓走過來,幾乎所有的弓箭都對準備歐洛巴佐的秘書官。
“看來這些安息人挺有禮貌嘛。還知道先禮後兵?”李陵咧嘴一笑說道。那秘書官穿着布袍,完全不像是軍人,李陵估計長矛上綁的應該是類似戰書的東西。
“放下吊籃。”白政繼續下令。
很快歐洛巴佐的羊皮卷便出現在了貴山城頭,而後一個校尉便舉着羊皮卷匆匆往霍光所在的王宮而去。
看到羊皮卷被送上城去,歐洛巴佐點點頭笑了笑,而後對着身旁的五大國君說道:“走吧,那個地方景色不錯,咱們去那裡等。”
歐洛巴佐指了指貴山城東面的一處山坡。
歐洛巴佐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騎,而後帶着五大國君和上百護衛向貴山城東側的一個山坡而去。那裡距離貴山城尚有六七裡遠,四周地勢開闊一覽無餘,站在那裡又能將貴山城外的情況盡收眼底。
當歐洛巴佐帶着五大國君前往東山,那封羊皮卷也送到了霍光的手上。霍光自然不認識羊皮捲上的安息文字,到是蘇武經過這幾年,對諸國文字語言有了相當深入的瞭解,安息文字和語言正是他重點學習的對象。
“大都督,這是安息首相歐洛巴佐的親筆信,他想要與大都督您會面......此刻正在城外等候大都督......”蘇武將羊皮卷的內容翻譯出來,可這內容讓他都吃驚不已。一個帶着十八萬大軍東征的帝國首相,兵臨城下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攻城,而是首先與敵方統帥會晤......
“如今兩軍正在交戰,此人行事如此異於常人,屬下覺得此時大都督不宜冒險,請大都督三思!”霍光還沒有決定去還是不去,東方朔卻先一步勸諫了起來。
“正因爲這位首相閣下行事異於常人,我纔不得不去。再說了人家都書信相邀了,不去的話豈不是失禮了?蘇武陪我走一趟吧,身體沒問題吧?”霍光對着東方朔笑着說道,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歐洛巴佐會對他不利。
“能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安息第一智者,屬下也是求之不得,這點小傷已無大礙。”蘇武躬身說道,他早已喜歡上了這種周旋在列國英豪之間的感覺了,現在就算許他以長安高位,蘇武都會毫不猶豫的拒絕。能見到傳聞中的安息首相歐洛巴佐,蘇武早已是期待不已!
“大都督,請允許屬下能隨您一同前往。”就在霍光準備出城的時候,司馬遷突然站起身來,第一次以屬下自居,並且請求霍光帶他一起去見歐洛巴佐。
霍光有些意外的停下腳步,回身看向了司馬遷。對於這個名貫千秋的太史令,霍光現在談不上敬重,更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感。霍光與司馬遷沒有什麼深入的交流,他只知道李陵的命運已經被自己改變了,或許司馬遷的命運也改變了,甚至司馬遷遲遲沒有返回長安,或許真的不會再留下歷史上的那段遺憾了。
“聽說你在編撰一冊叫做《太史記》的史書?如果死在了外面,以後可就沒機會完本了!”霍光用有些調侃的語氣對司馬遷說道,原本他還想說太監的,不過想到這個時代還沒有這樣的說法,便說了個完本,霍光估計司馬遷應該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史記》這個名字是後人冠上的,此時司馬遷將自己正在編撰的史書稱之爲《太史記》,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指太史令的記載。
這幾年司馬遷在西域也算個名人了,不過他在霍光面前又有些透明的感覺,霍光從來不干預他的行動,甚至還示意手下的人儘量幫助司馬遷,但是兩人從未有過超過三句以上的對話。
“呵呵,大都督身系西域安危於一身,您都不怕,屬下區區一刀筆吏,何足懼哉?”司馬遷第一次和霍光說這麼多話,他對着霍光躬身一拜,身上大有一種布衣之怒血濺五步的氣概。
“好啊!有空我也想拜讀一下太史令的大作。現在咱們一起去見見這位安息首相吧。蒼梧君,這裡就先交給你了!”霍光點頭同意了司馬遷的請求,而後又指定東方朔接替自己指揮。
原本東方朔還想出言勸阻霍光,或者讓自己代替霍光出城見歐洛巴佐。可是霍光直接稱呼他蒼梧君,這就等於是以命令的形式讓東方朔留守貴山城,他便只能欲言又止的躬身領命了。
很快霍光便帶着蘇武和司馬遷,外加百名親衛精騎出了貴山城向着東山而去。其實歐洛巴佐選的地方距離貴山城並不遠,即便有什麼情況,以霍光那百餘騎的戰鬥力,要保護他殺出重圍並不難。更關鍵是貴山城也可以看到安息大軍的一舉一動,自歐洛巴佐等人前往東山,他那十八萬大軍依舊在原地動也沒動過,歐洛巴佐其實也在用實際行動告訴霍光,這就是一場單純的會面。
東山緩坡上,霍光一馬當先。
歐洛巴佐的部屬早已撐起了一座簡易的營帳,這種在大漢應該稱之爲涼棚的簡易建築,正是歐洛巴佐與霍光會面的場所。
距離山頂涼棚不足百丈,霍光勒馬佇立,而後翻身下馬,將繮繩遞給身旁的親衛,便帶着司馬遷等人徒步向涼棚走去。霍光和司馬遷還有蘇武都是穿的漢人常服,這種上衣下裳大袖翩翩的常服,完美的詮釋着漢服之美,行走之間自有一股風度,盡顯優雅與從容。
“看來這位東方統帥也是非常之人,吾要親自去迎接。”涼棚之中第一次見到霍光的歐洛巴佐緩緩的站起身來。他理了理自己的貴族長袍,帶着同樣身穿長袍的五大君王向霍光迎去。
當歐洛巴佐看到霍光穿的不是戰場所用的戰甲,而是那種畫像之中漢人貴族祭祀或聚會時所穿的衣服,歐洛巴佐對霍光的第一印象其實是非常好的。
安息的貴族也有自己的禮服,只在隆重的典禮或者會見尊貴的客人亦或面見君王時才穿的。歐洛巴佐平時很少穿戰甲,作爲帝國第一智者,他有着自己的驕傲與矜持,一般情況下他都穿着代表作他貴族身份的華麗長袍,今天他更是選了一件他最喜歡的,衣領和袖口繡着金絲的長袍。
在歐洛巴佐的認識中,霍光正是穿着漢人的禮服來見自己的。作爲一個十分尊重對手的高傲之人,當遇到一個同樣能尊重自己的強大對手時,那種感覺勝過無數庸碌之人對自己的奉承!
一個是強大安息帝國的首相,一個是大漢帝國坐鎮西域擁兵十幾萬的大都督。當兩人都向着對方走去的時候,目光自然的交匯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