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這麼說自然不是無的放矢。他還記得當日他南征離開長安那日,那些勳貴外戚私下贈送給他的奴僕便有兩千多人,而且這些所謂的奴僕還各個都是披甲帶馬的精銳騎兵。如果漢武帝北巡,那跟隨漢武帝一起的勳貴朝臣,還有各地諸侯,這些人所帶的私兵如果加在一起肯定是一個及其龐大的數目。
霍光此話一出,不僅漢武帝明白了霍光的意思,滿朝文武又有哪一個不是人精,自然也明白了霍光的打算。
“但若讓劉姓諸王也隨軍北巡,此事恐怕有些不妥吧?不說這些諸王分散各地,要短時間來到長安也不可能,再說諸王全部離開封地,動搖國本不說更加違背祖制啊!”這次說話的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此人名叫劉安國,正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卿,論輩分還是劉徹的叔伯輩。
“陛下即是北巡,臣請陛下准許太學弟子隨軍。”霍光沒有直接回答劉安國,而是對着漢武帝再次躬身奏道。
“安陽侯在太學半年有餘,看來跟這些孩子們也是有了感情啊!雛鷹終究是要翱翔天際的,就讓這些孩子們提前見識一下我大漢的大好河山,此事......朕準了!”漢武帝看着霍光,心中已經樂開了花,對於霍光的提議也是滿口答應了下來。
當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之間,已經將這件事給定了下來,這個時候朝臣們才基本上反應過來,卻無不在心中大呼霍光奸詐。
霍光這一提議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可是誰都知道能入太學的少年,幾乎都是世家大族權貴子弟,甚至還有不少的列侯子弟和諸王子孫。霍光不僅擺了朝臣一道,還將這些權貴世家,列侯諸王都擺了一道。這些就國列侯和藩王無法隨漢武帝北巡,那麼他們在長安的子弟可以隨漢武帝北巡吧,這些人哪怕一人只帶幾個僕從侍衛,加起來又是兩三萬的大軍。更關鍵是霍光和漢武帝給出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由不得這些太學弟子不去。 wωw ¸T Tκan ¸C〇
如今衆人看向霍光的目光已經變成了深深的忌憚,半年不見霍光雖然沒了官職空有爵位,但是他依然能夠幾句話就左右天下局勢,堪稱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更難得的是,如今的霍光漢武帝對他沒有絲毫的戒心,甚至還越發的倚重了!
“好,北巡和封禪之事就此定下了,一月之後待大軍齊聚長安,朕便北巡匈奴彰顯我大漢天威。”漢武帝從未如此的意氣風發過,大軍未動,漢武帝彷彿已經看到了,整個北方的匈奴大草原都在自己的鐵蹄下瑟瑟發抖。
“陛下,不知烏孫昆莫所提的和親請求該如何回覆?”當封禪和北巡之事都已塵埃落定的時候,張騫出列奏道,這時候終於開始了原本屬於這場朝會的內容。
昆莫是烏孫對國王的稱呼,等同於於大漢的皇帝和匈奴的單于。如今的烏孫昆莫名叫獵驕靡,是個已經五十來歲的小老頭了。而烏孫國則是目前西域諸國中較大的一個國家,擁有近十萬騎兵,如果能得到烏孫國的同盟,大漢便能與烏孫兩面夾擊,進一步的壓縮匈奴生存空間。
因爲匈奴的活動範圍實在太大了,不僅整個大漢的北面都是其遊牧區域,甚至匈奴的騎兵還時常進入到西域地區。因爲利益關係,烏孫也時常與匈奴發生小規模的戰爭,所以這個西域上的強國就成了大漢天然上的盟友。
“和親?烏孫公主.......這一切終究會發生嗎?”霍光跪坐在席位上,心中卻是百轉千回。當張騫說到烏孫昆莫請求和親的時候,他便不禁想起了故園中那個總是站的遠遠的瘦弱身影。
“宗正以爲如何?”漢武帝看向劉安國問道,和親雖然不一定非得皇帝的女兒,至少必然是宗室女子,在這方面沒有人比劉安國更清楚了。
劉安國挺直了身子,對着漢武帝微微一拜說道:“宗室之女的話,如今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是誰?”漢武帝平靜的問道。
“罪臣劉建尚有一幼女,此女喚名細君,年方十三,如今人也在長安,若作和親人選在合適不過!”劉安國幾乎沒怎想就回答到了。
像劉細君這樣有罪的宗室之女,用作和親也算是比較好的一種結局了,至少皇帝會給她一個公主的封號。如果遇到疼愛自己的外族首領,也能圓滿的過完後半生。當然更多的和親公主最終也只是被異族首領當做玩物而已。
“陛下,臣覺得宗正之言可行。如此一來既能締結大漢與烏孫友好,又能讓江都王女戴罪立功,也算爲她的父親贖罪!”張騫也跟着附和道。自從張騫回朝,幾乎由他一手主導這西域諸事,對於選擇劉細君爲和親人選,張騫也是非常滿意的。
“江都王的女兒?”漢武帝小聲的說道,是心中還有些猶豫。
江都王劉建是他的侄子,劉細君算起來也是他的侄孫女,在漢武帝的印象中江都王一脈應該已經斷絕了,當得知劉建還有這麼一個幼女的時候,漢武帝心中竟然真的有一絲的猶豫。
與漢武帝那莫名其妙的猶豫不同,滿朝文武都覺得派劉細君和親再合適不過了,既然是罪臣劉建的女兒,如今正是她將功贖罪的時候,似乎沒有人會比她更合適了。於是朝臣們紛紛出聲表示贊同劉細君和親烏孫。
漢武帝看朝臣都贊同了,便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便傳朕旨意,封劉細君爲.......”
“陛下,臣以爲此事不妥!”就在漢武帝即將頒佈完旨意的時候,霍光突然出聲打斷了漢武帝的話。
這種時候大臣出言打斷皇帝的話,其行爲本身就屬於大不敬了。不過當朝臣們看到霍光一臉陰沉的站起身來的時候,很識趣的沒有人出言指責霍光,就連桑弘羊也只是靜靜的看着霍光。
所有人可都還沒忘,就在片刻之前,這霍光在朝堂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現在他突然打斷漢武帝的旨意,誰知道這位安陽侯又要搞出什麼幺蛾子?在情況不明朗前,朝堂上的這些大臣們都明智的選擇了靜觀其變。
“嗯?安陽侯又有何事啊?”這次漢武帝的語氣也不免有些溫怒了,任誰被打斷說話都不會高興,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霍光臉上露出少有的嚴肅,當他再次走到大殿中央對着漢武帝一拜的時候,連漢武帝都感覺到霍光要說的話恐怕非常重要,不知不覺間整個宣室殿的氣氛都在霍光的影響下變得嚴肅壓抑起來。
“臣以爲,我泱泱大漢不應有和親的公主,若要和親,也只能是烏孫女子入長安爲奴爲僕。自陛下而始,我大漢不應再有和親的公主了!”霍光的聲音低沉而又嚴肅,一字一句的迴響在宣室殿中,每一個字都如同敲擊在大殿的牆壁之上久久不息。
西漢自立國伊始,自高祖而起便有宗室公主和親之事,隨後歷經的呂后、惠帝、文景二帝,都一直延續着用和親的手段來緩和大漢與四方諸夷的矛盾。
“安陽侯請慎言,陛下之前我大漢與外族和親多爲迫不得已,而今乃是外夷主動請求和親,其本質上已然不同。”張騫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對霍光說道。
以公主和親乃是大漢國策,張騫感覺到霍光似乎有意想要改變這一國策,可是張騫自己出使西域,已經與好幾個國家談好了和親的基本條件。如果被霍光貿然改變了國策,豈不是等於他這幾年的努力白白浪費了大半。即便他對霍光再欣賞,此刻也不得不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了。
“博望侯,我有一言不知對也不對?如異族心存異心,豈是一個公主和親就能消弭的?對於這些異族只有用屠刀,用鐵蹄將他們徹底打怕了,他們纔會真正的臣服。如今我泱泱大漢還需要用一個女子的幸福來換取邊疆的短暫安寧嗎?朝堂諸公能安心躲在一個女子身後高談闊論嗎?”霍光看着張騫負手說道。他的聲音開始還很平靜,但說着說着就彷彿在質問一般。
“安陽侯......老夫敬你是少年英豪。但你可知西域諸國林立,勢力錯綜複雜。如今我大漢依舊四面強敵環視,老夫也知你能征善戰,但是有些時候不是全靠戰爭就能解決問題的!安陽侯不會不清楚,一旦戰爭再起,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地方生靈塗炭吧?到時候可就不僅僅是安陽侯口中一個女子的幸福了!”張騫的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在這個立場上他無法贊同霍光,甚至兩人完全處在了對立面上。
張騫的話算得上老成持重之言,而且句句在理,讓人難以反駁。霍光也沒有繼續與張騫爭論,而是對着漢武帝單膝跪地,抱拳說道:“陛下北巡在即,若此時再派出公主和親,置陛下的臉面何在?置我大漢的威儀何在?我們連匈奴都不怕,何懼區區烏孫?只要陛下一道旨意,臣願率軍踏平烏孫,將獵驕靡的頭顱獻於未央宮闕!”
霍光用的是軍禮,說出的話自是也有一番氣勢。倒是張騫看到霍光這個樣子,有些氣憤的大袖一甩,口中不住的說道:“少年意氣......少年意氣啊.......”
漢武帝看着這兩個他極爲倚重的重臣因爲和親之事而爭執不下,便輕輕的咳了一聲說道:“咳.......兩位愛卿所言都有道理,依朕看就先安撫烏孫使者,和親之事暫且不提,待北巡封禪歸來再議。”
“陛下聖明!”霍光連忙拜道。
霍光心裡清楚,要想改變大漢和親的國策,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要暫時壓下此事,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陛下聖明!”宣室殿中齊聲響到。隨着漢武帝明確表態,滿朝文武自然不在多說什麼,連同張騫在內也只能無奈接受了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