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虞看到李弘,只說了一句話:“三百五十七人,行不行?”
李弘狂喜。他激動得淚水不爭氣地涌了出來。他拼命地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弘一把抹去淚水,跪下給劉虞磕頭三個頭。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以自己無私的胸懷,絕對的信任,贏得了李弘誓死一戰的決心。此去即使血灑沙場,也在所不惜。
李弘走出盧龍樓,看見鮮于輔和三百多名戰士站在戰馬旁邊,整整齊齊排成六列。鮮于輔看他走出來,縱聲高呼:“給軍候大人行禮!”
鮮于輔和三百五十六名戰士同時單腿下跪,齊聲高叫:“誓死追隨……”吼聲驀然在空曠的廣場上響起,直衝雲霄。
李弘的眼睛突然溼潤了。他的心劇烈地跳動着,他渾身的鮮血沸騰了,他顫抖着嘴脣,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這時,從廣場的對邊,田重帶着二十八名盧龍塞戰後倖存下來的士兵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看到他們全身甲冑,李弘呆呆地望着,無所適從。
田重和二十八名士兵全部跪倒在李弘面前。
“大人率兵深入虎穴,怎麼可以拋下我們,獨自前往。”
“大人,盧龍塞邊軍就剩下我們二十九人還可以繼續作戰。死,我們也要和大人死在一起。”
田重突然舉起手上血跡斑斑的大漢戰旗,帶着士兵們縱聲高呼:“誓死追隨……”
李弘的淚水終於控制不住,流了下來。
劉虞和劉政站在城樓上,遠遠地望着,心裡非常感動。
“來人……”劉政突然回頭叫道:“給他們戰馬。”
李弘扶起田重,望着他花白的頭髮,一時間百感交集。一股濃烈的殺氣突然就涌上他的心頭。這些可惡的胡人,如果他們不入侵,哪來的戰爭,哪裡用的着這麼大年紀的人上戰場。
他伸手接過田重手上的戰旗,大步走到自己的戰馬旁邊,飛身上馬。
李弘面對着一張張充滿戰意,視死如歸的面孔,一個個全身武裝,願意追隨他同赴戰場的士兵,突然覺得他就是死了,也值了。
“全體上馬……”
李弘大吼一聲:“出發……”
李弘右手舉旗,騎馬走在最前面,帶着士兵們走過盧龍樓城門,走上盧龍塞廣場,往望日樓主城門走去。
劉虞在決定出兵後,劉政立即命令所有戰士開始搬運堵住城門的土袋。經過近兩千名戰士一個多時辰的努力,城門終於打開了。戰士們圍在廣場兩邊,默默的送別這一班英勇無畏的勇士。
士兵們端坐在馬上,擡眼四處看看盧龍塞,也許這就是最後一眼了。馬蹄輕踏的聲音響徹了盧龍塞。
突然,從盧龍樓城下衝出十幾匹戰馬,馬上騎士狠命的打馬追了上來。
“大人,下官是燕無畏。過去是個馬賊,現在是個什長。下官敬佩大人的勇氣,願追隨大人同去殺敵。”
燕無畏是個魁梧的高大漢子,長臉短鬚,看上去就是一個兇悍的猛士。望着燕無畏堅決的神色,李弘一邊策馬而行,一邊感激地說道:“你這麼做是違反軍規的……”
“死都不怕,還怕什麼軍規。”燕無畏立即打斷了李弘的話,大聲說道。
李弘想想也是,“到後面去吧。謝謝你。”
燕無畏高興的答應一聲,帶着手下調轉馬頭,跑到隊伍的後面整隊跟上。
盧龍樓上的戰鼓突然響起。
鼓聲猛烈,猶如陣陣雷聲震撼着即將出行的勇士。一時間他們無不熱血沸騰,士氣如虹,積壓在身上的憤怒和恐懼頓時傾斜而出。
李弘高舉戰旗,回身高吼:“爲了大漢,殺……”
李弘當先縱馬衝出了高大的盧龍塞城門。
身後的士兵齊聲呼應:“殺……”緊隨其後象狂風一般射了出去。
廣場上的戰士們被他們的豪情所激勵,一個個神情激奮,舉臂高呼:“殺……”喊聲頓時響徹了整個盧龍塞。
黃昏的時候,部隊連續疾馳一百里,到達一處不知名的小山丘。此處距離紅花谷六十里,距離百靈牧場四十里。李弘命令大家進入山裡,隱藏休息。然後他交待了鮮于輔幾句,一個人縱馬出山,到百靈牧場偵察去了。
鮮于輔站在小山頂上,望着李弘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裡。
當刺史大人把他喊進盧龍樓,告訴他這個計劃時,他先是吃驚,這種想法太瘋狂了,襲擊烏丸人的百靈牧場。昨天夜裡兩千多烏丸人和鮮卑人的士兵才撤回去,今天夜裡就去襲擊,瘋子一樣的計劃,不可思議。接着就是震驚了。因爲劉虞告訴他,只有他們這三百多士兵,沒有其他人了。以三百多人去襲擊有兩千多士兵駐紮的牧場,夷非所思,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去了也就是去送死。他不明白,一向冷靜睿智的大人怎麼會同意這個計劃。當他聽完李弘的詳細解說之後,他只能說信服。這個比自己小几歲的年輕人的確是個天才,他那慎密的分析,準確的判斷,天馬行空一般的想法,都是自己望塵莫及的。他心悅誠服,滿懷信心的出門召集士兵,決意隨李弘一同去完成這個堪稱瘋狂的計劃。
“大人,下來吃一點東西吧?”屯長伏強走到他身邊輕輕說道。
鮮于輔點點頭,隨他一起往樹林裡鑽去。
“戰馬的馬蹄都用牛皮包好了嗎?馬嘴都用籠子套上了?”
“都弄好了,大人。”伏強小聲說道,“大人,這個李軍候氣魄大,武功高,看他走路的姿勢就知道是個勇猛無畏的好漢,是個了不起的人。過去怎麼沒有聽人說過?”
“怎麼沒有?我聽你就經常說嗎?”鮮于輔笑着說道。
“大人別逗了。我不認識他。”伏強是個身體強壯的小夥子,平時喜歡說笑,和鮮于輔也很熟悉。他以爲鮮于輔開玩笑,樂了起來。
“他就是豹子。盧龍塞的人喊他黑子,但他就是被鮮卑人苦苦追殺的豹子。”
伏強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鮮于輔沒有理睬他,繼續走自己的路。伏強隨即笑起來,“厲害。盧龍塞的人就是厲害。隨便一個斥候都能把鮮卑鬧翻天,怪不得上萬的蠻子都打不下要塞,厲害。”他想當然的認爲李弘就是奸細,是盧龍塞派出去的臥底。
伏強的消息引起了一次小小的震動。士兵中除了田重,都象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精神振奮,三五成羣圍在一起,小聲議論着。
燕無畏坐在田重身邊,眉飛色舞,說得唾罵星四射。田重實在受不了了,說了一句:“死之前能看到豹子你很興奮是不是?”
“是呀。當今天下,這種英雄也就我們燕趙之地才能看到幾個,別的地方有嗎?”
“好了,好了,睡覺吧,留着力氣晚上殺人用,好不好?”
“不好。我做馬賊那時候,豹子正在鮮卑逃命,聽聞非常多。我跟你再說說。”
“你才當兵?”田重奇怪地問道。
“是呀。十幾天之前。”燕無畏大大咧咧地說道。
“你知道嗎?你私自帶着部下脫離部隊,跟隨軍候大人行動,就你這種不守軍紀的行爲,是要殺頭的。”
燕無畏睜大了眼睛,突然狠狠地罵了一句,悻悻地道:“那我還是回去做馬賊算了。”
看到燕無畏頓時瀉了氣,田重暗暗一笑,倒頭睡去。
鮮于輔靜靜地坐在山頭上,等待着李弘的出現。
一串沉悶的馬蹄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
鮮于輔站起來,轉身跑進樹林,喊醒了幾個軍官,“起來吧,軍候大人回來了。把士兵們都喊起來,準備行動。”
樹林裡立即忙碌起來,大家在黑暗裡各自整理好行裝,陸續牽馬下山。
李弘飛身下馬,迎上鮮于輔幾個軍官,輕聲說道:“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鮮于輔幾個人紛紛點頭。伏強他們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李弘。李弘召集他們蹲到地上,就着微弱的月光,他在地上畫了一個牧場草圖。
“由於敵人昨天連夜撤軍,士兵們行軍一百多裡回到牧場,疲憊不堪。現在他們都在營帳內熟睡,就是打雷估計他們都聽不到。所以今夜的偷襲,必定成功。大家可以放開手腳,爲所欲爲。”
“我們分成兩隊,鮮于大人帶兩百人從北面殺進去,我帶人從南面殺進去,這樣連續來回不間斷的衝殺,給敵人造成被大部隊偷襲的假象,讓他們徹底崩潰。記住,要快,一定要快。我們要讓敵人驚慌,然後恐懼,再以後他們就會放棄,就會逃跑,就會投降。明白了嗎?”
“明白了。”幾個人異口同聲。
“去把燕無畏和田長敬叫來。”李弘對站在他們身邊的一個傳令兵說道。傳令兵遲疑着沒有離開。
李弘想起來什麼,隨即笑起來:“就是那個花白頭髮的老大爺。”很快,田重和燕無畏跑了過來。
“這是馬場,戰馬就在這裡,都被圈了起來。旁邊就是草料場。長敬老伯帶十個人過去,把看守草料場的士兵解決之後,放火燒掉兩個馬棚,把火勢弄大一點。記住,只能燒兩個馬棚。一旦草料全部燒掉了,戰馬就沒有口糧,這些戰馬很快就會成爲馬肉了。”周圍的人輕聲笑了起來。田重高興地連聲答應。
他跟了許多將軍,一直都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馬伕,從來沒有人把他當一回事。而眼前的這個小夥子,卻在這麼重要的戰鬥中,讓他負責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他有一種被人重視,得到認可的滿足感。老人非常激動。
“火要燒大一點,這樣敵人就會更加恐懼,認爲馬場那邊已經被我們控制,就不會向馬場方向逃。他們一旦逃進馬場,騎走幾匹馬是小事,就怕驚了馬羣,那事情就麻煩了。這件事非常重要,長敬老伯務必不要出差錯。”
田重用力點頭。
“無畏,你隨我衝進去之後,帶着你的弟兄們,不要與任何敵人接觸,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奔中軍大帳。擒賊先擒王,先把烏延抓到,局面就等於控制了一半。你明白了嗎?”
“明白,大人。”燕無畏激動地連連點頭。頭一次打仗,就被委以重任,不激動纔是怪事。
“大家還有什麼疑問嗎?不清楚我可以再解釋。清楚自己在戰場要幹什麼,怎麼幹,打起戰來心裡就會有底,信心就會倍增,勝利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李弘笑着說道。
大家被他的輕鬆和平靜所感染,大戰前的緊張心情隨着談話氣氛的融洽逐漸的淡去了。伏強幾個人隨即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鮮于輔默默的望着笑容滿面的李弘,聽着他低沉而耐心的解釋,覺得這個人不僅僅是個戰場上的戰士,更是戰場上的靈魂。他天生就是個打仗的料。跟他在一起,總是讓人充滿信心,充滿希望,充滿輕鬆快樂,讓人感受到戰友之間的濃濃情義。
“鮮于大人,我們出發吧。”李弘站起來,對鮮于輔說道。鮮于輔點點頭,對後面的戰士招招手,大家飛快上馬。
田重拿着田靜的鋼槍跑了過來。
“這是校尉大人的槍。”李弘驚喜的接過來,小聲說道。這把槍式樣簡樸,沉甸甸,黑黝黝的,在昏暗的月色下,發出一股陰森森的殺氣。
“這把槍,已經傳了七位主人,他們都爲國捐軀,英勇戰死在沙場上。八年前在落日大戰的戰場上,田大人從夏育大人手上接過這把槍,一直用到昨天。田大人臨死前叫我把它交給你,也算是一個紀念。”田重傷感地說道。
“謝謝。我不會讓田大人失望的。”想起田靜,李弘心裡酸酸的,十分難受。
田重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這把槍一定會給你帶來好運氣。”
李弘感激的望了田重一眼,用力的點點頭。
他飛身上馬,帶領大家衝進了漆黑的夜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