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舉張純逃到遼東之後,看到公孫瓚帶着鐵騎把烏丸人殺得狼狽不堪,心裡十分恐懼,他們擔心公孫瓚會一直殺到定襄城,把他們趕盡殺絕,所以兩人匆匆找到白琅王丘力居和峭王蘇僕延,商議應對之策。
張舉張純的意思是立即向鮮卑人求援,趁着公孫瓚兵力不足的時候把他殺掉,然後把漢軍趕出遼西遼東。丘力居不願意,他說鮮卑人對遼西遼東早就垂涎三尺,正愁着找不到機會引兵南下。此時向他們求援,無疑是引狼入室,自取滅亡。蘇僕延說,我們主動請鮮卑人出兵,鮮卑人肯定會漫天要價趁機要挾我們,會把整個遼東佔爲己有。
張純說,如果我們現在不把漢軍趕出遼西,等到豹子騰出手來支援公孫瓚,那遼西和遼東就徹底完了。公孫瓚殘暴成性,手段血腥,他極有可能把烏丸人殺得一干而淨。我看,還是儘早請鮮卑人出兵相助,殺死公孫瓚,趕走漢軍,先把遼西遼東穩住,以圖東山再起。
丘力居說,鮮卑人不可信。前些時候彌加答應我們出兵攻打潞城和雍奴以切斷漢軍糧道,幫助我們擊敗公孫瓚。但至今我們沒有接到任何鮮卑人出兵的消息,我們只看到公孫瓚的攻擊越來越犀利。我懷疑他根本就在騙我們,鮮卑人巴不得我們被漢人殺光了然後他們好趁機佔據遼西遼東。
由於烏丸人堅決不同意向鮮卑人求援,張舉張純無奈之下只好作罷。張純隨即提出發動所有烏丸部族,集結兵力誘伏公孫瓚的殲敵之策。
八月底,張純率領部分殘兵佯裝運送物資給烏丸人,成功誘出了一直神出鬼沒無跡可尋的公孫瓚。張純隨即退守距離柳城一百多裡的管子城。公孫瓚對張純勢在必得督軍猛攻,張純守不住,於傍晚時分棄城而逃。公孫瓚犯了一個錯誤。他沒有命令鐵騎繼續追擊而是入城暫歇。他以爲烏丸人被他殺怕了,沒人敢惹他。烏丸人本來是想在城外圍殲公孫瓚的,這時看見公孫瓚竟然進城了,無不大喜,一夜之間盡起兩萬大軍把小小的管子城圍了個水泄不通。公孫瓚眼見自己身陷絕境,後悔不迭。如果他是在出城追擊途中中伏,他還可以率部突圍,但現在他只能固守待援,企盼援軍早日趕到管子城了。公孫瓚一面鼓勵士卒據城死守,一面派人殺出重圍向肥如城求援。
舞葉部落的首領射墨賜來到了漁陽大營。
射墨賜是李弘派人請來的。上谷烏丸的大王樓麓數次密告李弘,說舞葉部落最近一段時間頻繁向彈汗山輸送牲畜和武器,問李弘要不要出兵封鎖邊境。李弘聞訊大喜,急忙命令樓麓不要輕舉妄動,佯裝沒看見就行了。
射墨賜心知肚明李弘找他的原因。他和李弘略加寒暄之後,隨即說道,這次舞葉部落和白鹿部落幫助漢軍擊敗代郡和上谷烏丸的叛軍後,將軍大人把所有的戰利品都分給了我們,我和鹿破風非常感激將軍大人。因爲戰利品很多,而部分鮮卑老友又三番兩次提出以豐厚的條件交換,所以我也就陸續賣了一些。將軍大人如果認爲不妥,我就不再賣了,留着部落自己用吧。
李弘笑道,大帥誤解了,我找你來不是爲這事,是爲了舞葉部落領地的事。射墨賜一聽很緊張,他想是不是自己私下幫助彈汗山的事給李弘知道了,他要把自己的部落遷到邊境以防備自己趁機叛亂。他急忙要解釋,李弘搖手道,大帥一定又誤解了。我當年既然把舞葉部落接到大漢國,我當然是信任你。舞葉部落的勇士跟着我南征北戰,浴血奮戰,爲大漢國立下了赫赫功勳,我怎麼會懷疑你?怎麼會不信任舞葉部落?舞葉部落的勇士都是我的兄弟,今生今世,永遠都不會改變。射墨賜很激動,半天都不知說什麼好。
李弘接着說,西疆大戰,我們俘虜了兩萬多鮮卑將士,我奏明陛下後已經把他們賞給了舞葉部落。現在這些人被我徵募爲騎兵士卒,都在爲大漢國效力。將來,北疆穩定了,這些士卒都要回來,舞葉部落的人口就會大量增加,而舞葉部落也會因此成爲上谷郡最大最強的部落。但你們的居住領地卻不夠了。所以我想把你們的領地向代郡方向延伸,把仇水以西的大片領域都劃給你們,這樣你們的草場就多了,你們可以放牧更多的牲畜,族衆的生活也會得到改善。如果你同意,我就和幽州牧劉大人商量一下,然後上奏陛下。
射墨賜又驚又喜,伏地磕謝。李弘把他扶起來,笑着說,舞葉部落已經是大漢國的舞葉部落,我信任你,大漢國的皇帝陛下也一樣信任你。我只希望你能牢記皇帝陛下的聖恩,爲北疆邊郡的穩定出力。射墨賜聽出李弘話中有話,面顯慚愧之色。他嘆了一口氣,感慨地說道,故人之恩,故土之情,我這輩子怎能忘卻。
李弘笑道,這次的事,大帥不要有什麼顧忌,你儘管支持彈汗山。射墨賜先是一驚,然後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弘。李弘說,如果舞葉部落的牲畜和武器不能滿足彈汗山的需要,你還可以向樓麓,向鹿破風賒借。我已經派人告訴他們兩人了,只要你舞葉部落開口,要牲畜給牲畜,要武器給武器,甚至必要的時候,你還可以率部出境。如果實力不夠,你可以向他們求援,他們一定會幫忙。
射墨賜目瞪口呆。將軍,我雖然率領部落歸順了大漢國,但我還是鮮卑人,我還是檀石槐大王的忠實部下。我不會幫助大漢國主動對付鮮卑人,我更不會爲了大漢國而出兵鮮卑國。
李弘笑道,大帥,這純粹是你個人的事,是你部落的事,和我們大漢國沒有任何關係。只要你不損害我大漢國的利益,我當然支持你報答故人之恩了。但就這一次,下次,我就不答應了。
射墨賜感激地躬身再謝,將軍大人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李弘不置可否地笑笑,說道,我必須要把鮮卑人趕出大漢國境。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射墨賜苦笑,搖頭道,我這麼做,到底是爲了鮮卑國還是爲了大漢國?是爲了檀石槐還是爲了將軍大人?將軍大人既然瞭然於胸,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將軍大人該幫忙的就幫一把吧。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有你,魁頭也要動手的,他已經被慕容風和拓跋鋒逼到了絕路,他再不動手,就是等死了。
射墨賜眼內閃過一絲憤怒,恨恨地說道,彈汗山豈容他人肆意侮辱。
李弘送走射墨賜後,想了很長時間。他認爲魁頭求助射墨賜,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爲他必須要考慮到求助舞葉部落的後果。魁頭要擊敗拓跋鋒,他就必須要倚仗漢軍在東西兩個方向拖住慕容風和匈奴叛軍,在中路方向出兵雁門關,和他形成南北夾擊。否則,魁頭就不敢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機會擦肩而過。魁頭爲了彈汗山和自己的王權,他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擊敗拓跋鋒。魁頭要打,但又不願意和漢人有任何瓜葛,那就只有通過舞葉部落了。射墨賜畢竟是彈汗山的老部落,是檀石槐的老部下,是魁頭的師傅,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拒絕魁頭的求助。魁頭這種欲蓋彌彰的做法其實不過就是騙騙他自己而已。
李弘隨即急書徐榮。李弘說,魁頭正在四處召集援軍,估計很快就要對拓跋鋒發動攻擊,我們可以趁機集結兵力從雁門關出擊,讓拓跋鋒首尾難以兼顧,逼迫他放棄北方四郡。這樣,我們就可以用最小的代價奪回北疆失地,儘早結束北疆戰事,避免將來曠日持久的北疆大戰拖垮了大漢國力。
李弘建議徐榮盡一切力量籌集糧草武器,立即徵調射纓彤的驃騎營、楊鳳的兩萬黃巾軍於雁門關集結,等魁頭和拓跋鋒打起來後,就用這三萬大軍兵出雁門關,一路攻擊前進,爭取拿下北方四郡。即使拿不下,至少也要奪回雁門郡的整個北部,保證連接幷州和幽州的馳道安全暢通。
李弘說,此時用驃騎營北上攻擊不要擔心叛亂問題,因爲西疆大戰的鮮卑俘虜都是彈汗山和西部鮮卑的士卒。他們在鮮卑內亂的情況下,肯定會跟隨舞葉部落支持彈汗山,支持大王魁頭。而且,用驃騎營攻擊,對彈汗山和魁頭的聲譽是一個打擊。魁頭不管能否擊敗拓跋鋒,他聯合舞葉部落是事實,鮮卑其他的部落肯定會懷疑魁頭是不是和漢人有勾結。魁頭如果擊敗了拓跋鋒,他不但可以佔據北部鮮卑的領地,還可以鞏固王權,而漢人卻可以趁機收回北方四郡。這種互利互惠的事要說事先雙方沒有互通聲氣,誰會相信?魁頭擊敗了拓跋鋒,必將遭到鮮卑國其他部落的仇視和憎恨,背叛他的人將越來越多,而且個個都是理直氣壯。鮮卑一樣要亂。
李弘同時要求麴義立即出兵圍攻美稷,把匈奴叛軍困在黃河以南讓他們無法支援拓跋鋒,命令楊鳳射纓彤立即率部趕到雁門關集結,等待出關作戰。
這件事李弘只和鮮于輔、玉石稍稍議了一下,沒有聲張。現在幷州忙於賑濟災民,雁門關大戰剛剛結束,而幽州大戰還在打,北疆大戰正在籌備,鎮北將軍府和幷州各府此時正在忙得焦頭爛額,這個時候,李弘如果突然拿出一個收復北方四郡的新策略,必然要受到各方的詰難和指責。現在當務之急是穩定幷州,恢復雁門關大戰之後的元氣,籌措糧草軍械準備明年的大戰,而不是突然改變已定的策略趁着鮮卑內亂的時候出關收復北方四郡。何況,李弘也好,鎮北將軍府也好,都無權臨時改變朝廷既定的北疆策略。一個事關國家安危的重大策略豈能隨意更改?
李弘知道自己的做法欠妥當,但他又難以控制自己急於收復北方四郡的強烈念頭。如果成功了呢?那明年北疆的戰事就剩下平定匈奴叛軍了。如果北疆戰事早早平息,對整個北疆和國家都是一件好事。李弘要求徐榮也不要聲張,這個辦法成功了是好事,失敗了也無人可以抓到鎮北將軍府私自改變朝廷北疆策略的把柄。李弘認爲,爲了儘快促成鮮卑內亂,麴義出兵攻打匈奴叛軍是必須的,屯兵雁門關也是必須的,讓徐榮難辦的只是找什麼藉口讓楊鳳射纓彤出塞。沒有出塞作戰的理由,楊鳳射纓彤的三萬大軍就沒有糧草輜重和隨軍民夫。即使徐榮想盡辦法給他們提供了,但這一塊的軍資支出怎麼向朝廷解釋?
李弘對徐榮說,你我以打通幷州到幽州的塞外馳道,爲後期出塞作戰做前期準備爲藉口同時向天子上書,催請天子和朝廷答應我們的要求。如果天子和朝廷執意不許,我們就以鎮北將軍府的應急糧餉和軍械來填補這一塊的支出。我們要是成功了,自然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不成功,這筆支出就從明年大軍出塞作戰的軍資里扣除。
李弘以八百里快騎送出了這封絕密書信,然後他下令駐守薊城的高覽帶着已經訓練了四個月的一萬大軍立即趕到漁陽參加攻城。這一萬人過去是幽州叛軍的俘虜,現在幽州叛軍被公孫瓚消滅的所剩無幾,這些士卒再叛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但許多將領還是對這些士卒的忠誠度表示了極大的懷疑,勸李弘慎重使用。但李弘十分自信地說,只要是打胡人,無論是叛逆還是普通百姓,都會義無反顧,因爲我們都是大漢人。
幽州的戰局自慕容風走後出現了重大逆轉。先是幽州叛軍被殲滅,肥如城丟失,接着是代郡和上谷郡的烏丸人被包圍投降,然後是遼西遼東的烏丸人遭到公孫瓚的窮追猛打。至於從盧龍塞出援的鮮卑人更是不堪,他們被漢軍一路殺回了盧龍塞,把作爲緩衝的無終城和徐無城也丟了。
慕容風迫於形勢,從彈汗山匆忙回到火雲原。爲了穩定軍心,他又親自趕到了白檀城。白檀城在燕山以北的邊境上,距離漁陽和盧龍塞都有四五百里路程。東部鮮卑大人彌加一直待在白檀城指揮前方的戰事。
慕容風到了白檀城後,彌加非常關心地詢問了雁門關大戰的詳細經過和彈汗山的近況。慕容風憂心忡忡,對鮮卑國的局勢非常擔心。他說拓跋鋒的大軍在雁門關遭到了重擊,這對鮮卑國的整個北部疆域是個重大的威脅。彌加說,拓跋鋒的實力雖然受損,但對大局影響不大,他還有東羌和匈奴兩個盟友。而大漢國的軍隊目前被分割在北疆各處,短時間無法集中足夠的力量展開反擊。豹子即使有心要打,但大漢目前的國力,根本無力支持,要打至少也要等到四五年之後。
彌加試探着問道,要不要趁着拓跋鋒奄奄一息的時候,把他徹底解決掉?慕容風搖搖頭,說拓跋鋒已經自身難保了,對彈汗山已經沒有威脅了。彌加說,拓跋鋒不除,將來怎麼辦?騫曼長大了,魁頭難道當真讓位?要殺掉他,現在就要殺掉他。
慕容風嘆道:“北疆形勢對我們越來越不利,要想保住戰果,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亂。鮮卑一亂,漢人的機會就來了。”
彌加不屑地說道:“漢人國力衰微,後繼乏力,現在國內又有災患,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能把戰局穩下來,已經是奇蹟了,哪裡還有力量反擊?你想得太多了。依我看,要想永遠除掉拓跋鋒,現在是最佳的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現在不動手,等他元氣恢復,將來的鮮卑內亂就更大。”
慕容風垂首不語。
熊霸、裂狂風、素利陸續從漁陽和盧龍塞趕來。慕容風仔細問了一下戰況,然後說道,拓跋鋒如果沒有受損,我們可以和他一東一西互爲犄角牢牢控制住北疆的塞外邊郡,但現在不行了,拓跋鋒自身難保。我們要想盡力穩住北疆的戰局,只能利用大漢國目前國內的災患危急,把漢軍拖住,讓他們進退不得,直到最後漢軍糧餉斷絕撤退而走。至於烏丸人和幽州叛軍,我們一定要幫他們一把,把公孫瓚殺死,把漢軍趕出遼西遼東。否則,漢軍缺少了掣肘,可能會集中所有的力量來對付我們。
洛陽,御書房。
中藏府令周旺向天子稟報了一下最近的收支情況,說陛下雖然損失了幷州和河東的鹽鐵之利,但因爲陛下重開了各州郡的鹽鐵,使得各地鹽鐵產量劇增,收入較過去大大增加。再加上最近幾個月西園軍各級官職的賣價一漲再漲,輸入萬金堂的數目還是很可觀的。
天子問周旺,自從七郡國水災之後,糧價翻了幾翻,朕從中賺了多少?周旺笑着說,臣已經把關東、冀州幾個鉅商的錢都收了回來。陛下賺的錢,要遠遠多於陛下拿出來賑災的錢。天子不高興地說道,賺來賺去,還不是賺自己的錢,有什麼意思?你馬上到受災州郡去一趟,把朕所購的田產統統賣掉。
周旺吃驚地問道,陛下,現在賣,要蝕本的。天子笑道,該賺的錢朕已經賺了,這田產就是白送給人朕也不虧本。賣掉吧,賣掉總比一個錢都沒有好。
周旺不敢多說,連連點頭。天子又問,朕前幾天讓你算一下,北疆大戰後,朕是賠本還是賺錢,你可算出來了?周旺說,陛下,臣仔細測算了一下,陛下不僅是賺錢,還翻倍賺。天子不相信地問道,爲什麼?糧食軍械我們的確可以賺回一點,但幾十萬大軍的軍餉可是盡賠的。周旺說,北疆大戰所用的錢都是陛下賒借給大司農府的,大司農府要逐年從國庫中抽取錢財還給陛下,陛下的本錢可是一個不少。另外再加上這二十年的息金,這幾年居高不下的糧價,陛下至少要翻倍賺。所以,陛下突然要賣地,臣以爲……
天子搖搖手,鄭重其事地說道:“朕說過,那幾個地方的田地馬上就不值錢了,一個錢都不值。你去之後,先想辦法哄擡一下地價,然後再賣,要快一點。”
周旺隨即想到什麼,臉色一變,忙不迭地連連點頭。
“你不要泄漏了消息,否則那些田地真的一個錢不值了。”天子冷笑道,“各地門閥富豪有的是錢,你都賣給他們。這次北疆大戰朕沒有命令他們捐錢,你看他們一個個高興得就象挖到金山似的。哼,高興,我馬上叫他們哭。”
周旺臉色僵硬地笑笑,不敢應聲。這時,司徒許相大人入宮覲見天子。周旺匆匆告辭走了。
自從司空丁宮大人走後,司徒許相就一人代理兩府。天子說,太尉馬日磾剛剛上任,諸事不熟,這兩府之事就由司徒大人代勞吧。本朝太尉領太常、光祿勳、衛尉三卿,司徒領太僕、廷尉、大鴻臚三卿,司空領宗正、大司農、少府三卿。司徒許相既然掌管兩府諸事之責,那麼這六卿的事他都要過問,因此整天忙得不可開交。今天上午他接待了來到洛陽的匈奴大單于於夫羅,還特意陪於夫羅吃了一餐飯。就在筵席上,他接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濟南國曆城的災民殺了當地縣令,打開歷城糧庫,私自開庫放糧了。
天子聽完許相的稟報,站起來對蹇碩說:“聽說穀物漲價了,洛陽的驢子也漲價了,是嗎?”
蹇碩笑道:“陛下,驢子的價格漲了三倍。”
“好,好,愛卿隨朕去看看小驢,把那些長大了的都拿去賣了吧。”
君臣兩人一路談笑,走了。許相跪在地上發了半天愣,心裡把蹇碩罵了無數遍,這才無精打采地回家了。天子都不聞不問,他還管什麼?許相隨即急書濟南府,捕殺了事。
過了幾天,類似的搶劫糧庫,搶奪燒殺富豪大族的事在災區郡縣屢屢發生。許相也不上奏了,免得受天子的冷眼,他一律傳書各府,大力剿殺,絕不姑息暴民。
大漢國中平五年(公元188年)九月。
司徒許相於本月初接到了一個更加可怕的消息,災區有郡縣發生了瘟疫,大量災民相繼死去。伴隨着瘟疫的蔓延,災民開始在小範圍內聚集暴亂了。
許相毫不猶豫,立即傳書各地郡縣,令各府組織軍力封鎖爆發瘟疫的區域,殺光瘟疫區內的人畜,焚燒掩埋瘟疫區內的所有屍體。對於暴亂,他還是那句話,堅決剿殺,凡暴亂頭目九族皆誅。
許相再決入宮見駕。最近一段時間天氣炎熱,天子不上朝了,天天待在後宮裡和宮女嬪妃戲耍納涼。許相想,災區發生了大事,我要是再不上奏陛下,不想個解決的辦法,讓這些小禍釀成大暴亂,那將來自己的命運就不是被罷官,而是要被下獄砍頭了。
天子的態度讓許相不寒而慄。天子不但不聞不問,還根本不理許相,把堂堂一個大漢國的司徒大人撂在御書房裡枯坐了一天。許相直到天黑纔得到天子的回話。天子說有事自己去處理,不要什麼事都來麻煩朕。如果百官事無大小,都跑來亂問一氣,朕還活不活了?朕還要你這個司徒大人幹什麼?許相無奈,怏怏不樂地回家了。
許相回到家,越想越恐懼,急忙跑到前太尉樊陵家裡去商議。樊陵因爲罷官的事想不開,人瘦了很多,神情憤懣沮喪。他聽完許相的訴說,神情大變,驚駭地指着許相說道:“陛下要殺你,陛下要殺你啊。”許相傻了,半天說不出話。
“陛下爲什麼要殺我?”
“糊塗,你糊塗啊。”樊陵說道,“如今這個形勢你還看不出來,陛下爲了皇統之事,正在刻意討好士人。陛下爲了能把馬日磾拉到太尉的位子上,竟然連自己萬金堂裡的財寶都不要了,爲什麼?他還不是想拉攏士人,讓士人感恩戴德支持他廢嫡立庶。只要士人不反對,這天下還有誰能阻止陛下?”
“陛下爲什麼要殺我?”許相還是很疑惑,“我可是許閥的家主啊。”
“因爲在那些自命不凡的士人眼裡,你、我、奸閹都是一黨,都是該殺之人。殺了你這個許閥家主,可以平息士人對奸閹的仇恨,可以得到士人的讚許和支持。”
許相聞言大怒,“我們和姦閹有什麼關係?不就是同殿爲臣嗎?他袁隗的親戚袁赦還是中常侍,他爲什麼不是奸閹一黨?他們說我們是黑的我們就是黑的,他們說我們是白的我們就是白的,這是什麼世道?他們是士子我們就不是士子?這不是指鹿爲馬,栽贓嫁禍嗎?天子難道就是因爲這個要殺我?”
樊陵恨恨地道:“天子不願殺趙忠,不願殺張讓,不願殺中官,那隻好殺你了。”
許相氣得渾身顫抖。他不是不知道天子在故意陷害他,要藉機殺他,他只是心裡不願承認而已。他努力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做到了三公,他爲了這個大漢國鞍前馬後,嘔心瀝血,辛辛苦苦,盡心盡力地做事,結果就換來這麼個結局。
“天子雖然刻意討好士人,但這些人怎會輕易答應陛下廢嫡立庶?”樊陵冷笑道,“只怕陛下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啊。如果到了關鍵時候這些士人要挾陛下,不除中官就不立小董侯,我倒要看看陛下如何收場?”
“陛下會殺中官?”許相搖頭苦笑道,“陛下就算殺了這些罪大惡極的中官,但宮內還是有宦官,還會出現第二個趙忠第二個蹇碩,這些人簡直是豬腦子。我大漢國現在的朝堂,就是中官外戚士族宗室四大勢力互相制約傾軋,誰想獨大都不可能,這就是我大漢國的朝堂,他們就是不承認也不行。可笑的是,他們竟然以爲自己可以獨掌權柄,笑話啊,天子怎麼可能會讓士族獨掌權柄?那天子還要不要皇權了?那當年武皇帝爲何用內廷控制外廷?笑話啊,可憐還都是一幫名士大儒……”
“陛下不會殺中官,但會殺我們以迎取士人的歡心。”樊陵忿忿不平地說道,“明天,你揹着奏章跪倒在北宮門外,向天子和天下人請罪。趁着現在災民尚未暴亂,瘟疫尚未爆發,趕快請辭回家,先把自己的性命保住吧。”
許相既憤怒又寒心,痛苦之極地連連點頭。突然,他想起什麼,驚恐地望着樊陵說道:“陛下難道爲了殺我一個人,竟然置幾百萬災民的性命於不顧……?”
樊陵驀然醒悟,目瞪口呆地指着許相說道:“幾百萬災民暴亂?那北疆之戰怎麼辦?”
“還有什麼北疆之戰……”許相猛地站起來,氣急敗壞地叫道,“我們都給陛下耍了。”
“在陛下的心裡,只有小皇子,哪有我大漢國的江山社稷。”
第二天,北宮門外人山人海。
大漢國的司徒許相跪倒在宮門外,手捧請罪表,聲淚俱下,高聲誦讀。
他說受災的七郡國數百萬災民因爲朝廷賑濟不力,如今餓莩遍野,瘟疫四起,屍骨累累,他作爲大漢國的司徒,負責賑災的上官,他要爲賑濟不力承擔罪責。許相面對數萬百姓,高聲疾呼自己罪孽深重,願意請罪下獄。許相還檢舉了數十位在賑災中貪贓枉法的官吏,這數十人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門閥士族的門生故吏。一時間,洛陽百姓憤怒的吼叫聲響徹了北宮。
天子在後宮呆不住了,只好上朝。他一個多月不理朝政,不管災民的死活,百姓們在北宮門外怨聲載道,就差沒有罵他是昏君了。那叫罵聲之大,就是聾子都能聽到。天子望着跪地不起的許相,神情獰猙,一雙瞪得圓溜溜的小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許相被罷職回家,許相所檢舉的官吏在京任職的全部下獄,在各地州郡任職的立即抓捕。天子說,賑災關係到百姓的生死,大漢的存亡,凡貪贓枉法者,一律誅殺,禍及三族。大臣們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任天子在朝堂上咆哮。光祿大夫袁逢氣得臉色鐵青,恨不得一腳踹死許相。那數十名官吏中就有十七人是袁閥的門生子弟。但他無法報復,這口氣他只能忍了。許閥的門生子弟也有貪官污吏,但假如大家都這樣互相揭發下去,最後倒黴的還是自己。算了,忍了,找機會再整死你。
如今司徒被罷,司空在外,天子隨即下旨,太尉馬日磾獨掌三公府。衆臣驚愣。太尉馬日磾全權處理三公諸事,那有多大的權力?面對氣得小臉通紅,凶神惡煞一般的天子,大臣們無一人敢出言勸諫,隱隱約約都覺得大漢國有大事要發生了。
大將軍何進急匆匆地回到大將軍府,直接進了書房。
今天的事來得太突然,太驚心,讓他措手不及,茫然無策。死亡的陰影就象一座大山一樣從天而降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感覺自己要窒息了。天子不僅僅是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而是已經刃入三分了。他覺得自己很無能,和那個身材薄弱象竹竿一樣的天子比起來,自己真的很無能。局勢怎麼突然間變得這樣險惡?天子到底用了什麼翻雲覆雨的手段,轉眼間將自己的所有優勢擊得粉碎?他找不到答案,他腦子裡一片混沌,心裡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懼。
何顒、袁紹、張邈、許攸幾人坐在書房中正在商討今天北宮門外和朝堂上所發生的事,看到何進走進來,紛紛起身行禮。
何進臉色灰敗,雙眼怔怔地望着何顒.子將先生所說的天象好象不是指天子,而是指我啊。他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問道:“子將先生真是那麼說的?”
何顒神色從容地笑道:“大將軍不要擔憂。許相北宮門外請罪,不過是自救而已。許相一去,朝堂之上奸閹的勢力就此大減,我們的形勢已經越來越好了,大將軍難道沒有看出來。”
何進低頭不語。今天的天子內有尚書檯控制大權,外有太尉馬日磾獨掌三公府,北疆還有鎮北將軍手握重兵,其皇權之強,可謂空前絕後,他還有什麼事幹不成?現在這一臺一府都是士人主事,士族的權勢突然間由最弱轉爲最強,突然間凌駕於朝野之上權傾天下了。士族憑什麼突然尊貴?難道就憑天子需要他們治國?需要他們的才能?那天子過去爲什麼不用他們?這些士族一定答應了天子廢嫡立庶,所以天子纔會這樣重用他們,纔會這樣迫不及待。卑鄙無恥的士人。何進暗暗地罵了一句。
何顒滔滔不絕地解釋了一番,然後說道:“目前,天子權重,估計很快就要解決皇統之爭了。但他現在有幾個不確定的難題困擾着他。一是有多少大臣支持他廢嫡立庶?大臣們支持他廢嫡立庶的最終條件是什麼?大臣們即使同意了廢嫡立庶,皇后、大皇子、大將軍的事如何妥善處理?第二個問題是北疆的戰事。現在北疆戰事的第一個階段還沒有完成,幽州大戰何時結束?鎮北將軍何時率軍回到幷州?如果災民暴亂,北疆戰事是不是繼續?如果不能繼續進行北疆戰爭,士人的支持條件會不會發生改變?第三個問題就是北軍。北軍一直駐守在京畿,要想兵不血刃地解決皇統之爭,首先就要解決北軍。目前西園軍沒有戰鬥力,要想等到西園軍有戰鬥力至少要到一年之後,但天子今天的做法已經很明顯,他等不了了,那天子如何妥善處理北軍?”
“大將軍你看這些問題的關鍵是什麼?”何顒笑道,“是幽州戰事。幽州戰事何時結束,天子就會何時開始確立皇統。鎮北將軍的大軍纔是保徵我大漢國社稷的根本。”
“災民暴亂對大漢國的影響其實遠遠比不上北疆戰事,而且,天子無視災民的生死,任其造反暴亂,不會僅僅是想以此爲理由誅殺許相從而達到掌握外廷三公大權的目的,他肯定還有目的。目的是什麼?我想不出來。難道天子不想打北疆之戰?難道他想以此來威脅鎮北將軍逼迫他牢牢地跟在自己後面?不知道,想不通。”
何顒在沉思不語。袁紹接着說道,我們和天子的矛盾在於殺不殺奸閹。天子不殺,皇統難立,但天子手上有個無堅不摧的利器,那就是鎮北將軍李弘。所以,目前的局勢無論對朝中大臣還是對大將軍你,都非常不利。天子如果解決了北軍,那他確立皇統的事就再也沒有任何阻力了。在李弘的鐵騎之下,士人敢不答應嗎?除非不要大漢國了。
“所以,大將軍要出京了,無論如何都要帶着北軍出京了。在如今這種局面下,北軍在外要比北軍在京對天子更有威脅。”袁紹堅決地說道,“只有北軍出京,天子感覺威脅盡除,他纔會毫不猶豫地把北疆大戰繼續打下去。只要鎮北將軍出塞,天子就失去了確立皇統的主動權,他就陷入了士人和北軍的兩重困境。只要大將軍堅決誅殺奸閹,擁有強權的士人就會堅決支持你,那麼皇統可立。”
大將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苦笑道:“災民暴亂,只有災民暴亂我們才能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