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上,奔騰的洪流就象被刀劈開一樣,突然一分爲二,分別向左右方向轉向,迅速形成了一把巨大的蒲扇。這把蒲扇的中心是奔騰的洪流,蒲扇的兩邊是象弦月一樣的美妙圓弧。
騎兵戰士們策馬狂奔,在這兩個圓弧裡飛速轉彎,加速,再加速,然後殺向敵陣。
左校和所有黃巾軍的士兵們一樣,窮於應付無窮無盡一路殺過來的騎兵,忙得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
突然,他聽到了士兵們地驚呼聲,恐懼地叫喊聲一聲高過一聲。
他猛然擡起頭來。
陣中的騎兵還在酣呼鏖戰,大軍的兩側,前後兩側,卻再次殺來數不清的騎兵。
他們就象兩隻紅了眼的雄師,狂暴地怒吼着,狹帶着隆隆風雷,呼嘯而至。
“殺……”
黃巾軍因爲風雲鐵騎攻擊方向的改變,放棄了他們佈下的車陣,隨後又因爲傷亡慘重,部隊不斷的密集收縮,造成車陣和部隊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大,最後它成了一堆無人過問的廢棄物。本來打算點燃毀去的計劃也隨着戰場上激烈的搏殺變的越來越不現實。
李弘帶着黑豹義從,射瓔彤,射虎的前曲兩千多騎兵從車陣經過,象箭一般射進了黃巾軍的前軍。
鬍子,拳頭和雷子帶着兩千多騎兵象颶風一般捲起滿天塵土,殺進了黃巾軍的後軍陣地。
燕無畏,恆祭,鹿歡洋的騎兵部隊在李弘和鬍子率部殺進敵陣之後,沒有繼續轉向,而是立即就地調頭,重整隊列,返身殺了回去。
玉石和小懶的部隊正在黃巾軍中鏖戰,他們逐漸降速,開始了有目的的圍攻。
鄭信,鐵鉞的斥候屯和後衛屯完全降下了速度,他們沒有緊跟玉石的後曲殺進敵陣,而是拉開了距離,準備完成對黃巾軍的包圍。
田重帶着號角兵留在了前曲騎兵軍的後面。李弘交給他的任務就是登高望遠,一旦部隊完成合圍,立即吹號通知全軍展開圍殲大戰。
幾個號角兵按照田重的安排,圈馬圍在一起。大家架起人梯,仔細觀看戰場。
“軍候大人,敵人正在收縮,還有十幾個方陣。”
“燕軍候的部隊殺回去了。”
“玉軍候的部隊已經讓出了敵人的右翼,部隊正在往左翼集中。”
田重大聲叫道:“合圍完成。”
“下來,都下來。吹號,吹號。命令部隊,分割圍殲。”
十幾把巨型號角同時吹響,其蒼涼雄渾的聲音激盪在殺聲遍野的戰場上空,直衝雲霄。
各部曲的首領立即命令士兵們,對殘存的敵兵陣勢展開突擊,進行撕裂和分割。只要撕開防守,黃巾軍就徹底玩了。
激戰進入了白熱化。
黃巾軍士兵的兇狠和頑強,激起了所有騎兵戰士的兇性,尤其是那些胡族戰士,渾然忘記了自己是一名漢軍士兵,嘴裡罵的都是漢蠻,手上的戰刀和長矛毫不留情地蠶食着敵人的生命。
李弘的鋼槍已經染紅了鮮血,黑黝黝的槍身不停地顫抖着。爲了牢牢抓住大槍,李弘不得不頻繁的把沾滿鮮血的雙手放在黑豹的鬃毛上來回擦拭。敵人緊緊地聚集在一起,即使死了,也要倒回自己的陣地,用自己的屍體形成障礙。挑殺,只能挑殺。看看圍在敵軍方陣外面的騎兵戰士,人人浴血,個個都象洗了血水澡,從上到下沒有一塊不恐怖的地方。
顏良的大刀樸實無華,黑黝黝的,長柄寬背。這是他家最貴重的東西。他父親生前是常山國府的一名門下亭長(負責守衛工作),死後一貧如洗,留給兒子的也就是這把刀。顏良憑藉這把刀,爲自己爭下了不小的名氣。他一直比較狂妄,因爲他太厲害了,長這麼大,還沒有看到可以打敗自己的人。他本能想找個機會和名震天下的豹子比試比試,但今天一戰,突然讓他徹底失去了爭強好勝之心。
今天,他才知道兩軍陣前的廝殺是怎麼一回事,沒有經歷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任你武功天下無敵,在幾萬人的戰場上,你也就是一個士兵,一個多殺幾個敵人的士兵而已。沒有戰友之間的互相支援保護,沒有大家的齊心協力,沒有小隊協同作戰的戰鬥經驗,沒有部曲將領的正確指揮,你就是一個死,什麼求生的機會都沒有。
顏良一路殺來,斬殺無數,殺得他氣喘吁吁手都軟了。然後就是他遭殃的時候。
他的戰馬被敵人砍倒了,他從馬背上飛起來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連大刀都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敵人蜂擁而上。李弘,弧鼎,棄沉,數十個鮮卑戰士奮力營救。那就是一場肉搏,血肉橫飛的肉搏,馬上馬下殺成一片,就爲了救他一條性命。李弘的長槍戳在敵人的身上拽不下來,只好飛身下馬,拔刀再戰。一個鮮卑戰士幫顏良找到大刀,另外一個戰士死命拽着他一隻腳,將他拖離了狹窄的死亡區域。等他慌慌張張地爬到馬上,李弘卻陷進了敵人的圍殺。
李弘的殘忍嗜殺讓敵我雙方的戰士極度恐懼。一口氣,他一口氣殺了包圍他的十七個敵人。一把刀,一柄小斧,兩隻腳,好象全身都是武器,短短的一瞬間,也就是從他飛身下馬,到顏良爬到馬背上的幾息時間之內,他殺死了十七個人。弧鼎和棄沉剛剛消滅掉眼前的敵人,準備再尋找對手時,眼前已經是空蕩蕩的一片。黃巾軍士兵好象看到鬼一樣,拔腳逃回到陣勢之內。
顏良,弧鼎和棄沉都驚呆了。傳說的豹子原來真是這麼厲害。他殺人就象殺小雞一樣,彈指一揮見,灰飛煙滅。
李弘收起武器,從敵兵的屍體上拔下長槍,飛身上馬,對着大家狂吼一聲:“上馬……殺……”
黑豹義從的戰士們在他的帶領下,三五成羣,組成輪番攻擊的箭頭,接連撕破了黃巾軍的三個方陣。方陣一旦被破開,黃巾軍戰士彼此之間失去了支援和保護,立即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隨即被血腥屠殺。他們堅決不投降,鐵騎戰士們殺紅了眼,問都不問,衝上去就殺。
顏良被震撼了。
他曾經和縣衙的士兵們一起去剿匪,前前後後殺了上百人,結果他被人罵得狗血噴頭,就差一點沒說他是殺人犯了。現在看看,放眼四處看看,地上血流成河,成片成片的麻衣黃巾戰士躺倒在血泊裡,殘肢斷臂隨處可見。這一戰打完,三萬黃巾軍士兵還能剩下多少?他殺那麼點人算什麼?今天在短短的一個時辰內,他殺死的人已經遠遠超過了一百。
戰爭,戰爭原來是這樣。
成羣成羣的騎兵戰士就象草原上窮兇極惡的野狼,瞪着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張着一張張血盆大口,殘忍地撲向一堆又一堆的獵物,撕咬,啃殺,無休無止。面對着越來越少,越來越沒有抵抗力的黃巾軍士兵,顏良已經砍不下去了。但他必須要砍。那些敵人無懼無畏,他們前赴後繼,一批又一批勇敢地衝上來,直到全部戰死。
黃巾軍中軍陣地上奔雷一般的戰鼓聲,自始至終就沒有停止過。
戰鼓聲激烈而雄渾,在血腥的戰場上顯得無比的慘烈和悲壯。
李弘憤怒了,他被敵兵不死不休地奮戰激怒了。這樣打下去,自己騎兵戰士的傷亡將會急劇擴大。
“命令玉軍候,燕軍候,集中主力,殲滅敵人的中軍。”
李弘催促部曲完成殲滅敵人中軍的牛角號聲一聲高過一聲,顯得非常焦急。
燕無畏,鹿歡洋,玉石,小懶親自帶着最精銳的騎兵從四個方向同時發動了對敵人中軍的凌厲一擊。
鄭信,鐵鉞,恆祭組織了兩千人的弓箭兵,對準黃巾中軍的中央陣地發動了齊射,連續的密集地齊射。
敵人的中軍頓時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首當齊衝的就是戰鼓隊。他們猝不及防,被官軍的長箭射個正着,短短一瞬間,二三十個士兵幾乎全部陣亡。僅存的幾個人勉強支撐了一下,隨即被更加密集的長箭釘在了戰鼓上。
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的陣勢在堅守了短短一段時間之後,隨着戰鼓聲的慢慢消失,立即崩潰了。
左校堅持在第一線,他揮舞着長槍,奮力刺殺衝進陣勢的戰馬,他的侍從們緊緊圍在他的周圍。有的用戰刀劈砍馬腿,有的用長槍截殺馬背上的士兵,稍遠一點的士兵連續射出長箭,任意射殺。
燕無畏帶着自己的隨從親兵殺了進來。
他的親兵都是清一色的長矛,駕馭着奔騰的戰馬,一路狂呼着,所向披靡。
左校大吼一聲,帶着自己的部下勇敢地撲了上去。燕無畏的大刀迎頭劈下,狠狠地剁在左校的長槍上。左校奮力舉槍封架,一聲巨響,大刀崩開,燕無畏縱馬飛過。左校胸口如遭巨槌,張口噴出一口鮮血。緊隨燕無畏身後的士兵看他沒有躲閃,順勢刺出了手上的長矛。左校想躲,但身體卻不聽使喚,燕無畏的那一刀勢大力沉,已經傷了他的心肺。他眼睜睜地看着長矛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侍從們眼明手快,劈手一刀,剁去了矛柄。接着左校被侍從們簇擁着緊急退回陣中。
長矛的鐵頭帶着半小截木柄深深地插在肉裡,鮮血不停地噴射出來。侍從們圍着他,不停地大聲叫喊着。
左校望着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朵,彷彿看到了大賢良師張角,看到了他柔和的笑臉,聽到了他熟悉的聲音。
他微笑着,平靜地死去。
隨着黃巾軍戰鼓不再敲響,敵人的士氣慢慢地喪失了,越來越多的防守陣勢被突破,喊殺聲再度空前的激烈起來。
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的風雲鐵騎對敵人展開了風捲殘雲一般的急速攻擊。整個戰場上到處都是狂野的戰馬在縱橫飛騰,幾乎已經看不到完整結陣的黃巾軍士兵。即使是這樣,殘存的士兵們在各自首領的指揮下,依舊堅忍不拔,不屈不撓地戰鬥着。
他們至死不降。
“命令士兵們喊話,讓他們投降,立即投降。”
李弘望着屍橫遍野的戰場,大聲地叫起來。
牛角號把李弘的命令遠遠地傳了出去。其他部曲的號角兵接到消息,馬上吹響了暫緩攻擊的號聲。
此時太陽西垂,黃昏將近。
玉石,燕無畏,鬍子,鄭信打馬如飛而來。
“都還好吧?”李弘極力壓制着自己緊張的心情,迎上問道。
他很懼怕,懼怕自己再次失去兄弟。恆嶺一戰,讓他傷心欲絕。戰友的逐漸離去,讓他再也承受不起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此戰再失去幾位兄弟,他不知道自己可很有勇氣面對下一場大戰。
玉石三人都知道他問什麼。
看到李弘擔心焦急的神情,知道他在一直牽掛着自己的生命,幾個戰友都很感動。那種戰友間生死相依的情緒深深地纏繞在每個人的心裡。
“我們都還活着。你沒事吧?”看到李弘滿身血跡,鄭信擔心地問道。
“我沒事。黃巾軍的戰鬥力非常強悍,大大出乎我們的意外。如果這樣打下去,我們很難把張牛角送出幽州。”聽到鄭信的回答,李弘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幾個人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他們願意投降嗎?”李弘問道。
“目前沒有人出面回答。黃巾軍的士兵被我們的騎兵團團圍住,隨時可以解決他們。”玉石大聲回答道。
“他們沒有人放下武器,顯然並不打算投降,還是想戰死爲止。這些人令人敬佩,都是好漢子。”鬍子接着說道。
李弘搖搖頭,他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人家不投降,除了再戰之外,還能怎麼辦?
“還有多少人?”
“估計還有三四千人?”鄭信小聲說道。
李弘吃驚地擡起頭來,大聲叫道:“只有三四千人了?三萬人殺得只剩下這麼點人了,你會投降嗎?”
燕無畏馬上接道:“當然不會投降。”
“怎麼會殺死這麼多人?”李弘十分不解地自言自語道。
“部隊裡有七千多胡族騎兵,有鮮卑人,烏丸人,匈奴人,羌人,他們打起戰來就象生死仇敵一樣瘋狂,比在邊境和我們漢軍作戰時還要兇狠,下手絕不留情的。”玉石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如果再遲一點下命令,估計戰場上已經沒有黃巾軍了。”
大家沒有做聲。
胡族和漢人的仇恨由來已舊,世世代代,根深蒂固。這種仇恨不可能因爲某種原因使他們變成大漢國人而有所改變。這個問題誰都解決不了。
雖然現在因爲李弘的個人原因,在各方的支持和幫助下,組建了這支大漢國曆史上第一支漢胡混編的風雲鐵騎軍,但如果這支部隊換了首領,它還會繼續存在嗎?顯然不會存在,它馬上就會消失。沒有那個漢朝官員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壓在這班胡人身上,也不可能有胡人部落相信漢朝官員。現在的李弘,純粹是個例外。
在胡人的眼裡,他是個漢化的胡人。而在漢人的眼裡,他是個胡化的漢人。所以兩個民族的人在感情上都能接受他。至於李弘,在他的眼裡,沒有胡人,漢人的區別,只有國家和國家的區別。所以只有他能在感情上平等地對待兩族人民,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來這種夷非所思的主意,當然也只有他才能統領這支漢胡混編的軍隊。
李弘揮揮手,笑着說道:“從義(玉石的字),這個話也就我們兄弟之間說說,以後千萬莫提,容易引起誤會。”
玉石慎重地點點頭。
射瓔彤,恆祭打馬狂奔而來。
“大人,既然敵人不投降,我們還等什麼?趁着戰士們士氣正旺之際,一舉拿下吧。”恆祭大聲說道。
射瓔彤怒吼一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