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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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巾軍首領張燕率軍攻佔晉陽城。
天子接到告急文書之後,大怒,立即召見大將軍何進。
“朕上個月就讓愛卿率軍北上幷州,但愛卿以各種藉口,百般推託,遲遲沒有渡河。如今蟻賊張燕已經攻佔晉陽,幷州形勢愈發危急,愛卿還有什麼話說?北軍到底何時渡河?”
大將軍何進不慌不忙地躬身奏道:“陛下,大軍隨時可以渡河。”
“那愛卿還等什麼?”
“陛下,臣在等糧草武器,還有十萬民夫。如果現在渡河,大軍還沒走到太行山就要餓肚子了。”
“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這些事怎麼還沒辦好?”天子憤怒地叫道,“這些事都是誰在辦?朕要罷了他。”
何進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愛卿爲什麼不說?是不是愛卿的大將軍府在督辦此事?”
“陛下,這些事本來都是太尉大人和太尉府督辦。”何進奏道,“自從陛下罷了太尉張大人之後,太尉府的事就由尚書檯掌管,所以……”
天子神情一僵,頓時啞口無言,臉色非常難看。尚書檯直接聽命於天子,要降罪就是給自己降罪。大將軍不陰不陽地頂了天子一下,讓天子十分難堪。過去有什麼事,天子可以找太尉頂罪,但現在沒有太尉了,天子有什麼過錯,就找不到替罪羊了。
天子恨恨地看着朝堂上暗暗竊笑的衆臣,肺都氣炸了。
“崔愛卿,從今天起,你就是太尉。”天子猛地站起來,指着一臉驚愣的崔烈說道,“五天內,愛卿要保證北軍渡過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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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怒氣衝衝地走進尚書房,當着皇甫嵩和盧植等人的面,把大將軍何進罵了一通,然後他指着皇甫嵩問道:“愛卿,爲什麼北軍所需的糧草輜重至今還沒有備齊?大司農撥給你們的錢呢?”
“陛下,籌措五萬大軍的糧草輜重和徵募十萬民夫,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皇甫嵩回稟道,“從陛下下旨到北軍啓行,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一個月?”天子吃驚地說道,“如今才過半個月,晉陽就丟了,如果再過半個月,朕看不但太原郡,就連上黨郡都要丟了。”
盧植勸道:“陛下,此去幷州有千里之遙,蟻賊張燕有數十萬之衆,大軍的糧草和武器無論如何都要準備齊全,否則……”
“那李中郎呢?李中郎不是帶着十萬大軍直接北上了嗎?”天子打斷盧植的話,反駁道,“李中郎可以北上抗敵,大將軍爲什麼就不行?”
“陛下,正因爲我們倉促迎戰,糧草武器不濟,纔有三關之失啊。”皇甫嵩痛心疾首地說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操之過急。”
天子給皇甫嵩頂得怒氣上涌,他憤怒地拍了一下案几,大聲說道:“這事你們不用操心了,讓太尉府去辦,你們只管打仗。”
皇甫嵩和盧植互相看看,眼內掠過一絲憂色。兩個人私自作主,暗中把調配給北軍的糧餉和大量武器全部送到了西疆戰場,如果此時把兵事移交給太尉府,這事立即就會暴露,兩個人和尚書檯的一幫侍郎馬上就要丟官獲罪,嚴重一點,可能要掉腦袋。
“陛下打算讓尚書檯交出兵事權?”盧植瞅了瞅小臉漲得通紅的天子,試探着問道。
“不交。”天子叫道,“朕絕對不交。”
“那這事……”盧植遲疑着問道,“陛下讓太尉府督辦,不是打算交出兵事權?如果雙方要移交,恐怕還要耽誤一兩天時間。”
“朕給你們氣糊塗了,說錯了,說錯了。”天子揮手說道,“你們繼續辦,人手不夠就從大將軍府抽調。”
“陛下,如果太尉大人極力要求……”皇甫嵩小心翼翼地說道,“依照大漢律,這兵事權由太尉大人和太尉府掌管,尚書檯是不能插手的,如今情況特殊,陛下可以臨時變通,但戰事結束之後,陛下還是要把兵事權歸還……”
“朕上次就對你們說過,朕不會再把兵事權交出去。”天子冷冷地看着兩人,威脅道,“你們最好不要勸諫朕,朕聽着不舒服,心煩。”
“至於崔愛卿那裡,朕自會應付,最多不過免了他的買官錢。”
天子不再理睬他們,拂袖出門。走到門口,他突然想起來什麼,轉身對兩人說道:“你們私下帶個話給大將軍,他不到幷州,我就不拜丁宮爲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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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癸剛剛接到青石岸和薄落谷大敗的消息,和連就到了凡亭山。
“大王,你沒事吧?”旭癸又驚又喜,把他扶進了大帳。
“你還有多少人?”和連一句寒暄都沒有,張口就問道。
“我還有七千多人。”旭癸回道,“大王想幹什麼?”
和連冷笑,“你說我還想幹什麼?”
旭癸隨即明白了和連的意思。鮮卑國的事,他一清二楚。和連在鮮卑國不得人心,想殺他的人多如牛毛,想奪他王位的人就更多了。如今和連大敗,勢當力孤,拓跋鋒和律日推演、宴荔遊三個鮮卑大豪隨便哪一個都可以一口吃掉他,另立新王。
既便這三個人不殺和連,但和連大敗的消息馬上就會傳回彈汗山。現在和連不在彈汗山,手上又沒有兵力,彈汗山不亂纔是奇蹟。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誰肯錯過?
旭癸遲疑不語。
他是東羌人,雖然和和連的關係一向不錯,但最照顧他的還是拓跋鋒。他和匈奴的屠各族一樣,都是拓跋鋒的鄰居,明裡暗裡都受到拓跋鋒的威懾。就說這次出兵,名義上他們是接受了和連的邀請,但暗底裡他們都受到了拓跋鋒的威脅,不敢不出兵。屠各族的大首領虎王一心想做大單于,他藉助此事還趁機和拓跋鋒達成了一個密約,要不然他也不會派自己的親弟弟九原旗王親自出馬。
旭癸當然清楚拓跋鋒心裡想什麼,所以他坐在和連的對面,茫然失措。
和連想幹什麼?不就是想借助東羌人的力量迅速回到彈汗山,在失敗的消息沒有傳回彈汗山之前趕回王廷,召集彈汗山所有忠於他的部落,捍衛王權。
旭癸望着和連冷森森的眼睛,心裡掠過一陣寒意。和連的厲害,他是知道的,說到心計和手段,草原上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這次失敗,是不是和連的又一個詭計呢?拓跋鋒雖然是一頭狼,但和連卻是狼王,他心裡想什麼,誰知道?和連大敗之後,直接跑到凡亭山,跑到自己的大帳裡,一副待人而噬的樣子,是不是他早有準備呢?
“旭癸,你是不是當心拓跋鋒報復你?”和連忽然露齒一笑,問道。
旭癸看到和連面露笑容,心跳得更厲害了。
“拓跋鋒心裡想什麼,你知道,我也知道。”和連泰然自若地說道,“我既然知道,爲什麼還要信任他呢?”
旭癸心跳遽然加速,眼睛裡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怯意。
“你把我送到靈武谷,我給你想要的所有東西,甚至拓跋鋒的腦袋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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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聽完鄭信的稟報,俯身仔細看了看地圖,一言不發。
“鮮卑人正在急速後撤,我們應該追上去,一直追到凡亭山,不讓鮮卑人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同時給鮮卑人造成我後續援軍源源不斷趕來的假象。”鮮于輔說道,“鮮卑人損兵折將,士氣低落,看到我大軍銜尾猛追,也許會一直撤過黃河。”
“鮮卑人此時堅守凡亭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難道他們還想整軍再來?”麴義不屑地笑道,“雖然我們的士兵連番大戰,疲憊不堪,但鮮卑人也是一樣,他們深入我大漢腹地一千多裡,應該比我們更加疲憊。”
“大人所顧慮的無非是我們的糧草和武器難以接濟。”李瑋說道,“我們兩戰過後,繳獲了鮮卑人大量的牛羊和武器,短期完全可以保證大軍需要。”
“大人,下令吧,三萬騎兵可以立即出發。”狂風沙大聲叫道,“大人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李弘擡頭看了衆人一眼,緩緩說道:“如果想全殲,我們現在就不能急於出兵。”
“要全殲,只能指望董卓將軍佔據靈州,切斷鮮卑人的退路。”徐榮指着地圖上的靈州說道,“但董卓將軍肯定還沒到靈州,這個前後夾擊的計策已經無法再用了。假如鮮卑人急速後撤,我們可能會失去尾追殲敵的機會。”
“我覺得徐大人說的對。”謝明說道,“我們這麼早就擊敗了鮮卑人,誰都不會想到,董卓將軍也許還在想着什麼時候攻擊靈州更合適呢?如果我是鮮卑人,現在想的就是怎樣安全撤回草原,而不是繼續留在黃河以南遲疑觀望,難道他們還有什麼指望嗎?”
李弘久久地看着地圖上的靈州,惋惜地說道:“假如董卓將軍此時佔據靈州,鮮卑人就會全軍覆沒,和連也休想逃過黃河。”
“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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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行,這裡的事都交給你了。”
李弘回頭看了一眼整裝待發的李瑋,笑道:“仲淵,你留下,不要隨軍出發了。”
“不行,我要跟你去。”李瑋氣憤地說道,“殲敵六萬,我竟然連一個鮮卑人都沒殺死,太窩囊了。你讓弧鼎和棄沉離我遠點,不要總跟着我,人都給他們殺了,我殺什麼?”
周圍的人大笑起來。
弧鼎伸手打了他一拳,笑道:“好,好,這可是你說的。大家都聽清楚了,將來仲淵出了什麼事,筱嵐要是找我拼命,你們可要替我作證。”
棄沉輕輕拍了他一下,勸道:“仲淵,你還是留下吧,筱嵐到了薄落谷,如果沒有看到你……”
李瑋心裡一顫,猶豫了,旋即他堅決地搖搖頭,飛身上馬,打馬而去。
“這個混蛋……”李弘張口罵道,“真不應該幫他去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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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虜怎麼辦?”鮮于輔突然問道。
“當然是押到洛陽獻給陛下了。”麴義笑道,“當年段熲段將軍平定東羌西羌之亂後,將五萬羌俘押到洛陽獻給陛下,後來皇甫嵩將軍平定黃巾之亂後,也獻俘於洛陽夏門,兩位將軍的蓋世功勳此次名揚四海,天下皆知,大人也應該效仿兩位將軍……”
“對,對……”衆人聞言大爲興奮,紛紛出言贊同。
狂風沙、聶嘯和恆祭等一般胡族將領冷眼看着興高采烈的漢族將領,神色冷漠,眼內隱含怨氣。
李弘面色一沉,指着薄落谷裡的新墳,十分不滿地問道:“這功勳是誰的?這地上的血又是誰的?”
大家看到李弘面色不善,笑容頓斂,一個個趕緊閉上了嘴。
李弘想說什麼,但想了半天,終究沒有說出來。
不錯,仗是大家打的,功勞也是大家的,但大家流血流汗爲了什麼?當真是爲了活着爲了吃飽肚子嗎?死去的戰友已經掩埋了,他們帶着各自的榮耀和希望歸於塵土,但活下來的人呢?活下來的人難道不應該享受更大的榮耀和功勳嗎?自己有什麼權利要求他們和死去的人一樣,一無所求呢?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們和自己一樣,一無所求呢?自己可以不要這份功勳,但他們呢?他們爲什麼不能享有自己的功勳?
自己不過是個一無所知的鮮卑奴隸,因爲機緣和運氣,纔有瞭如今這個身份,自己因爲過去的低賤而總是認爲自己在爲活着而打拼,但其他人呢?他們從軍爲什麼?他們拼殺爲什麼?難道僅僅爲了大漢國?爲了活着嗎?不是,他們還爲了榮耀,還爲了揚名天下,還爲了像段熲和皇甫嵩一樣,名垂千古。
李弘苦笑了一下,對鮮于輔說道:“你再寫一道奏章給陛下,歷數諸位大人的功勞。幾十年來,我們大漢國的軍隊不停地和胡人作戰,但一戰殲敵六萬,應該算是輝煌戰績了,陛下應該重重賞賜大家。”
鮮于輔躬身領命。
李弘面對衆人,緩緩說道:“我在鮮卑國的時候,認識一個老人,他叫慕容酉。他年輕的時候因爲戰敗被大漢國俘虜了,後來被押到洛陽做爲戰利品獻給了大漢國的天子。他在洛陽待了將近二十年,一直是個奴隸,直到快死了,他才被檀石槐用換俘的辦法救回了故土。他對我說他非常幸運,和他一起到洛陽的五千鮮卑人最後只有他一個人回了家,其他的人都死在了洛陽,都死得很慘。”
“我這麼說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把他們送到洛陽,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士兵,都應該死在戰場上,都應該死得象一個人,而不是一頭牲口。”
李弘突然大聲吼道:“我只希望他們死得象一個人,即使被斬首,那也是一個人。”
狂風沙淚流滿面,跪倒於地。
聶嘯和恆祭、樓麓等一幫胡族將領也激動地跪下,拜伏於地。
鮮于輔和徐榮、麴義等人若有所思地望着長髮披肩的李弘,默然不語。
“射纓彤、射虎,你和舞葉部落的兄弟都留下,這些鮮卑人都是你們舞葉部落的俘虜,你們去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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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落谷大捷的消息傳到洛陽,舉城歡慶。
天子連下三道聖旨犒勞賞賜前線將士。
李弘由護羌中郎將遷升爲討虜將軍,關內侯。鮮于輔、徐榮、麴義遷升爲平虜中郎將。閻柔、顏良、鮮于銀、玉石、華雄、鄭信、田重、狂風沙、聶嘯、恆祭、樓麓遷升爲校尉;其餘將官各升一級,士卒多賞絹帛。
天子非常興奮,在衆臣的歌功頌德之下,有點飄飄然,隨即拜許相爲司徒,光祿勳丁宮爲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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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喝了不少酒,坐在尚書房內笑嘻嘻的和皇甫嵩,盧植等人閒聊。
“諸位愛卿,你們看,這薄落谷大捷之後,鮮卑人是不是掉頭要跑了?”
“鮮卑人折損了將近八萬大軍,肝膽俱裂,估計早已逃出三關了。”皇甫嵩笑道,“李將軍智勇雙全,用兵如神,乃我大漢之鼎柱啊。”
“他還不錯。”天子笑道,“他率軍一路追到北地之後,朕打算讓他直接到幷州,平定太原郡的黃巾蟻賊,兩位愛卿以爲如何?”
“臣也是這麼打算的,正準備向陛下建議。”盧植說道,“現在黑山蟻賊蠢蠢欲動,意圖騷擾河內,威脅京畿,所以北軍還是留在洛陽爲好。西疆後事,可以交給董卓將軍負責。”
“李將軍一支大軍到幷州平叛,可以節省大量軍資。”皇甫嵩補充說道,“何況,西涼叛軍一旦受撫,我們還要花一筆錢。”
“何顒有消息了?”天子問道。
“馬上就有消息了。”皇甫嵩笑道,“李將軍一戰殲敵六萬,估計把王國和韓遂嚇壞了,這個時候,他們什麼條件都會答應。”
“經此一役,我大漢要安穩幾年了。”盧植高興地拱手說道,“臣先恭喜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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