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隨後的時間裡,馮嘯辰沒有再說話,只是黑着一張臉坐在旁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崔永峰和胥文良就一些合作上的細節和長谷佑都又交換了一下意見,長谷佑都聲稱自己無法做主,需要回賓館給國內的公司打電話請示,這次談判便這樣草草結束了。
當天晚上,崔永峰藉口出去散步,隨着郭培元到了一處民宅,在那裡見到了長谷佑都。一見面,長谷佑都便把臉拉成了馬臉的尺度,對崔永峰質問道:
“崔先生,今天的談判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那個馮處長到底是幹什麼的,你和他之間有什麼關係?”
崔永峰見狀,把臉沉得比長谷佑都還要難看,他氣沖沖地說道:“長谷先生,你是什麼意思?如果不相信我,你可以自己去和馮嘯辰談判,你也可以回日本去。瑞士銀行那些錢,我讓我的朋友退還給你們就是了。大不了我回秦重接着當我的工程師去,靠我夫妻倆的工資也能活下去!”
“這……”長谷佑都沒轍了,他與崔永峰打了這麼幾回交道,還真有些摸不清這個中國工程師的脈。說他貪財吧,他還真不像郭培元那樣見錢眼開,動不動就放言說要撂挑子不幹了。說他廉潔吧,他卻又一口開出一個1億日元的要求,還向日方透露了中方的底價。
時至今日,長谷佑都也沒辦法了,如果真的和崔永峰撕破臉,就意味着前一階段的努力全都泡了湯,與中方如何重開談判,也成了一件麻煩事。他忍了忍肚子裡的氣,賠着笑臉對崔永峰說道:“崔先生,你誤會了,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對我們的友誼。我是說,爲什麼你們會突然增加了這麼一個年輕的處長,還有,我爲什麼覺得他對我們非常不友好。”
“這件事我也是剛剛知道。”崔永峰也換了一個和緩的口氣,說道:“這個馮嘯辰,是重裝辦的一個副處長,正好就是管着我們秦重的。我和胥總工寫的那篇文章裡,就有向他表示致敬的內容,那都是迫於他的壓力才寫進去的。”
“是他!”長谷佑都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從日本過來之前,太田修還專門和他說起過這件奇怪的事情。
一篇學術論文裡,專門對一個人表示敬意,這種情況並非沒有,但被致敬的這個人,要麼是什麼學術大師,要麼就是某些重大發現的當事人,比如第一個在山裡拍到野生華南虎的英雄之類。可這篇文章中提到的馮嘯辰,並不滿足這兩個條件,太田修作爲一名資深的軋機工程師,從來也沒有聽說過馮嘯辰這樣一個名字。
鑑於此,太田修還專門叮囑過長谷佑都,讓他到中國之後,找時間瞭解一下這件事,看看這個馮嘯辰到底是何許人也。長谷佑都因爲忙着談判的事情,把這事給忽略了,此時聽崔永峰一說,他纔想起來,太田修說的那個人,的確正是叫作馮嘯辰的。
“你是說,這個馮嘯辰是仗着他的官職,逼迫你們在文章裡提到他的名字的?”長谷佑都不敢相信地問道。他打聽過,胥文良和崔永峰也都是有一定級別和地位的人,能夠逼迫他們做出如此離譜的事情的人,其勢力之大,簡直是難以想象了。
崔永峰沉重地點點頭,道:“他的事情,唉,我也不能多說。你也看到了,他是那麼年輕,實際上,他今年才21歲,但卻已經是一名副處長了。其中的原因,你可以想象得出吧?”
“你是說,他的父母是……”長谷佑都腦洞大開,立馬想到了諸如二世祖之類的事情。
崔永峰不置可否,繼續說道:“長谷先生,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馮處長,當年在南江省冶金廳工作過,你或許不記得他,他卻是對你印象深刻的。”
“啊?”長谷佑都又吃了一驚,細一想,似乎還真有那麼一點印象,難怪自己今天一見到馮嘯辰,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崔永峰道:“南江鋼鐵廠那套軋機的事情,你們做得太過分了,很多官員都對你們三立制鋼所非常有意見。如果不是我和胥總工拼命爲你們說話,他們甚至就不同意和你們繼續談判,想把我們那些專利獨家授權給克林茲。有一位領導公開說了,要讓你們嚐嚐苦頭,省得你們再想辦法來坑我們。”
“難怪……”長谷佑都把今天談判會場上的事情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不覺背心有些發涼。幸好自己當時沒有一時衝動,如果真的被馮嘯辰激得憤然離場,那才真是中了這小子的奸計呢。難怪他會對自己的董事長出言不遜,這分明就是在給自己刨坑嘛。
“崔先生,那麼現在你們這邊是什麼態度?”長谷佑都惴惴地問道。
崔永峰嘆了口氣,說道:“我讓胥總工向重裝辦表了態,我們必須要取得三立制鋼所的支持,否則我們無法完成重裝辦交給我們的新軋機建造工作。重裝辦裡也有一些幹部看不慣馮嘯辰的跋扈,故意跟他對着幹,所以支持我們繼續和三立談下去。不過,具體的合作條件方面,你們恐怕還是稍微退讓一些爲好,別讓這個姓馮的抓住把柄,否則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你們……”長谷佑都剛說了兩個字,便把後面的話又咽回去了。他本想試探一下崔永峰,問他是不是和馮嘯辰在唱雙簧,想到崔永峰也是一個暴脾氣,沒準這話一說,崔永峰也翻臉了,自己可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他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問道:“崔先生,如果照着你和胥先生提出的條件,是不是馮先生就不會從中作祟了?”
崔永峰搖搖頭,道:“我也不敢保證。誰知道他會從什麼地方再找出新的理由來反對這件事呢?實不相瞞,我們已經在和克林茲那邊談判了,條件和你們是一樣的。姓馮的根本不需要破壞這件事,他只要把和你們的談判無限期地拖下去,對於克林茲來說,就是最爲理想的了。
特喵的這小子會好幾國外語,你聽他說日語很熟練吧?他說德語比說日語還熟練。昨天我陪他去見克林茲那邊的人,他和人家用德語聊得火熱,我是一個字也聽不懂,不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
“有這樣的事情?”長谷佑都有些不相信了,崔永峰這話說得也太玄了,讓他覺得像是一個騙局一般。
崔永峰冷笑道:“你如果不信,可以找人問問,誰不知道重裝辦的馮處長和德國人好得像穿同一條褲子一樣。我想,你們在京城也不止有我這一個信息來源吧?馮處長原來是在經委冶金局工作過的,冶金局撤銷之後,不少人去了冶金部,你隨便一問就知道了。”
崔永峰把話說到這個程度,長谷佑都已經相信了七八分。的確,三立制鋼所作爲一家冶金設備製造商,與冶金部的關係是比較密切的,長谷佑都想找人打聽一點八卦消息並不困難。
“這麼說,我們只能接受你們的苛刻條件了?”長谷佑都問道。
崔永峰聳聳肩膀,說道:“苛刻不苛刻,你們自己看着辦吧。長谷先生,要我說,你們日本人也真是太精明瞭,其實你們那些技術都是很成熟的東西,轉讓給我們,對你們也沒什麼損失。至於說擔心中國人會成爲你們的競爭對手,未免太高看我們的能力了吧?
中國古代有句話,叫作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們把什麼事情都算得太精,最後反而是會吃虧的。”
“受教了,謝謝崔先生的批評。”長谷佑都裝出一副謙遜的樣子說道。
送走崔永峰,長谷佑都一點時間也沒耽誤,馬上返回賓館,通過長途電話,把從崔永峰那裡瞭解到的情況向公司做了詳細的彙報。在涉及到馮嘯辰的身份時,他發揮了自己最大的想象,說馮嘯辰有着極硬而且極神秘的背景,能夠強迫兩個工程師把自己的學術成果歸功於他,而且還敢在談判桌上大放厥詞,而外貿部的官員在旁邊居然不敢吭聲。
鑑於這樣一個強勢人物對三立制鋼所存有偏見,三立制鋼所已經失去了與中方討價還價的有利地位,稍微強硬一點的態度都可能被對方利用,作爲中止或者拖延談判的理由。商場競爭,時間是第一寶貴的,如果讓克林茲搶到了先手,那麼三立制鋼所就很麻煩了。
“同意他們的要求,表示我們願意和中方合作開發新一代軋機,我們可以接受中方的工程師和技術工人到三立制鋼所來觀摩設計、製造等環節的工作,並向中方讓渡我們擁有的設計和製造專利。”小林道彥在電話中向長谷佑都作出了指示。
放下電話,小林道彥叫來了太田修、寺內坦等人,向他們吩咐道:
“我們已經答應了向中方傳授我們的技術。中國人來觀摩的時候,你們注意不要透露太多的技術細節,讓他們自己去看就行了。他們自己能看到多少,就讓他們學多少。如果他們自己看不到,那就怨不了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