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好東西啊!”
一干工人和技術員圍着那些刷着德國字母的機牀,一個個嘖嘖連聲。即便不去看這些設備的技術性能指標,光是看那精緻的外觀,也足以讓人歎服了。浦江來的那些退休師傅多少是見過一些世面的,有些在退休前也曾接觸過進口的數控設備,但在同一個地點見到這麼多進口機牀,還是給人以一種震撼的感覺。
從菲洛公司拆卸過來的這些二手設備擺滿了辰宇公司現有的兩個車間,原來桐川農機廠的那些老設備,除了少數還能發揮點作用的之外,其餘的都堆到庫房去了,有些庫房裡堆不下的,還不得不佔用了職工食堂的一角。
依着佩曼的愚見,這些老舊設備已經沒什麼價值了,還不如當成廢鐵賣給收購站,他甚至沒有覺得這些東西還有當成二手設備出售的可能性。在這方面,馮嘯辰和楊海帆倒是觀點一致,那就是敝帚自珍,總覺得這麼好的東西扔掉太可惜了,還是先存着爲好。其實馮嘯辰心裡也明白,隨着公司經營規模的擴大,這些舊設備基本上已經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了,留着純粹就是一種心理安慰而已。
菲洛公司原來的生產流程是完整的,這一次,馮舒怡不惜工本,把所有能拆的設備全都拆下來,運到了中國。佩曼指揮着工人把設備按照在德國時候的位置安裝好,又帶着幾名有經驗的技工逐臺地進行調試,重新建立起了原有的生產體系。不過,按照佩曼的說法,由於有些設備已經略顯過時,還有一些設備在折卸與重裝的過程中損失了一些精度,辰宇公司目前的生產能力只能相當於當初菲洛公司的80%左右。
“80%也夠用了。”馮嘯辰對佩曼回答道,“佩曼,要讓這套體系能夠生產出合格的油膜軸承產品,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恐怕很難。”佩曼的臉上露出了爲難的神色。
“爲什麼?”馮嘯辰問道。
佩曼道:“缺乏熟練工人。那些新招聘進來的學徒工就不用說了,那批退休工人使用傳統機牀的技術是沒說的,即便在德國也屬於高級技師的水平,但在數控機牀的使用方面,他們都是生手,我不知道需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讓他們掌握這些操作技術。”
“你不能估計出一個時間嗎?”馮嘯辰逼問道。
佩曼想了想,說道:“最快的速度,恐怕需要三個月左右,……我是說,讓他們學會這些機牀的使用方法。至於說到能夠用這些機牀高水平地加工出合格的零件,恐怕還需要另外的三個月纔夠。”
“也就是說,一共是半年時間?”馮嘯辰道。
佩曼點點頭:“是的,這還只是最樂觀的情況。”
“最樂觀……”馮嘯辰有些泄氣地問道:“如果再悲觀一些呢?”
“那可能就是一年或者兩年了。”佩曼沒感覺到馮嘯辰的不悅,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這是不能接受的。”馮嘯辰惱火地說道。半年甚至一年時間,纔剛剛能夠開始生產,這實在是太耽誤時間了。他其實也知道,一家新工廠的磨合不是那麼容易的,半年拿出成品,已經算是很高的效率了。可他是直接從德國克隆過來的一家工廠,從設備到產品都是現成的,而且有幾十名出色的技工,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等待半年至一年,他真是有些不甘心。
“我希望在三個月時間裡就能夠拿出合格產品,這是底線,不能再突破了。”馮嘯辰說道。
佩曼只能用沉默作爲回答,那副委屈的表情,讓馮嘯辰想起一句臺詞,叫作“臣妾辦不到啊”。想到再逼下去佩曼沒準便會萌態十足地冒出這句臺詞,馮嘯辰就感覺到一陣惡寒。他擺了擺手,讓佩曼離開,然後喊來了楊海帆,向他說了佩曼的意思。
“半年時間的確是太長了。”楊海帆的想法與馮嘯辰頗爲一致,他對於建功立業的急切,甚至超過了馮嘯辰。讓他等待半年時間,他同樣是無法忍受的。
“有什麼辦法嗎?”馮嘯辰問道。
楊海帆想了想,說道:“我也沒什麼辦法,師傅們掌握這些機牀到底需要多少時間,我心裡沒底。要不,咱們還是和這些師傅們一起議一議吧,咱們不是一直都提倡走羣衆路線的嗎?”
“也是。”馮嘯辰點點頭,他也不知道這些退休的老師傅們到底能不能學會使用進口的數控機牀,以及他們需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學會,還是聽聽這些人自己的說法更好。
楊海帆給車間打了個電話,請來了七八位老師傅,老工程師陳晉羣也在其中。大家在小會議室坐定之後,馮嘯辰直言不諱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各位師傅,咱們的設備已經到位,大家都已經看過了。現在的問題是,大家需要用多長時間來適應這些設備,我們公司什麼時候能夠生產出成品。”
聽到馮嘯辰的問題,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等着別人先發言。磨蹭了兩三分鐘時間,一位名叫餘鬆的老車工發話了:
“馮處長,你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剛纔佩曼先生給我們演示了一下數控車牀的使用方法,的確讓我們大開眼界。說老實話,我過去從來沒有摸過這種數控車牀,光是聽別人說起過。今天看了一下,覺得這玩藝真是挺好用的。
要說學會開這種車牀,我自己覺得沒多大的難度,不過就是把我們用手工做的那些事情,都讓電腦幫忙做了。這中間的道理我基本上能看明白,就是在那個控制盤上怎麼設命令,得有個人指導一下。如果佩曼先生能夠保證做指導,我估計有個一兩星期的時間,就能夠掌握。”
“餘師傅,這數控車牀的操作,和咱們的傳統車牀差別可是挺大的,你真的能夠適應?”楊海帆不放心地問道。
餘鬆道:“其實也沒啥差別,不還是拿卡盤卡好工件,然後拿刀去切嗎?它就是把我們搖手輪的事情改成機器來搖了。該搖多少還得靠我們來設是不是?我一看就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嗯,那其他各位師傅呢?”楊海帆又把頭轉向其他人,問道。
有餘鬆開了頭,其他人的話匣子也就都打開了,有人說機器上的洋字碼看不太懂,如果換成中文,沒準就知道怎麼用了,有人說過去沒用過這麼高精度的牀子,恐怕要試一試才知道。不過,衆人對於掌握這些進口機牀的使用,都沒有什麼畏難情緒,或許是因爲藝高人膽大,他們並不覺得有什麼自己學不會的東西。
“馮處長,小楊,我覺得光是讓各位師傅學會開機牀還不夠。”陳晉羣最後一個發言,他說道:
“我剛纔翻了一下運來的資料,這些資料是挺齊全的,德國人做事比咱們講究多了,我們從中間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可現在的問題是,所有這些資料大多數是德文,還有少數是英文。
技術資料的部分倒也無所謂了,德文資料我也能看。可工藝文件這部分就麻煩了,咱們這些師傅可沒一個懂德文的。要想正式開工生產菲洛公司的傳統產品,必須先把德文的工藝文件翻譯成中文,這項工作的工作量可了不得啊。”
馮嘯辰吸了一口涼氣,這還真是他忽略的問題。製造一個軸承,不是光有一份圖紙就夠的,每一個工藝環節都有工藝要求,如果達不到這些要求,就不可能製造出達到菲洛公司水平的產品。菲洛公司的工藝資料當然是德文寫的,不翻譯成中文,工人們根本就沒法使用。
“陳工,您估計大概有多少資料需要翻譯?”馮嘯辰問道。
陳晉羣道:“這個數量也不好說,我琢磨了一下,如果由我一個人來翻譯,恐怕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前提是我只做這一件事,不能分心去做其他事。”
“這就難辦了。”馮嘯辰撓着頭皮,“佩曼要給大家講解機牀的使用,也需要你做翻譯,所以你的主要工作不是翻譯技術資料,而是給佩曼當助手。”
“那怎麼辦?”陳晉羣看着馮嘯辰,露出一個爲難的表情,說道:“我倒是可以加加班,反正家也不在這裡,晚上沒事的時候,可以翻譯一部分,但時間上恐怕就趕不上要求了。”
馮嘯辰搖搖頭,道:“不行,不能讓您加班。您這麼大歲數了,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再加班做翻譯,身體會受不了的。我們是合資企業,不是資本家的血汗工廠,不能這樣苛求大家。”
“這個倒是無所謂。”餘鬆插話道,“馮處長,我們這些人都是做事做慣的,過去在廠子裡也經常加班。現在這麼多設備都運進來了,而且小楊廠長也跟我們說過,咱們公司生產出來的產品,能夠填補國內空白,還能出口創匯,這都是光彩的事情,我們加加班,早點把產品生產出來,也是應該的。可問題是,佩曼先生能不能跟着我們一塊加班,還有,我們這麼多人都需要他來培訓,他一個人就算全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