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普碳鋼的價格雖然回落，高鉻合金鋼的價格卻降幅很小。一根粗軋輥的毛坯件有十幾噸重，價值八萬多元。若要報廢一根毛坯料，一鳴公司要損失六萬多塊錢。
這種意外的損失，誰也不願承擔！
想到這些，許振鳴擡眼看向劉陽德，看他怎麼解釋。
“南安鋼鐵集團公司第一機修廠的質檢員已經去過江寧鑄造廠，給鍛造好的毛坯工件做了無損探傷檢測，發現一個毛坯工件的內部有缺陷！這根粗軋輥的毛坯件恐怕要報廢了！哎……”
劉陽德唉聲嘆氣的，神情有些焦慮。
“肯定要報廢！內部有斷痕的毛坯件不能用！”
聞言，許振鳴果斷做出抉擇。在質量這方面，他毫不含糊！旋即，他又問劉陽德：“我們公司跟蘇寧鑄造廠的購銷合同是怎麼約定的？關於質量這方面有沒有要求？”
“有要求！約定過要無損檢測，通不過的毛坯件一律退貨！”
“那就好！至少經濟上我們損失不大！還有什麼其他的難處麼？”許振鳴暗自鬆了口氣，追問劉陽德爲何這麼煩惱。
劉陽德苦笑着說：“王老闆反映：他們已經報廢了好多根毛坯件，經濟損失很大。不想再次鑄造新毛坯，準備把這根毛坯件再重新鍛造一次給我們使用！”
“不行！”
許振鳴搖了搖頭。
他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給蘇寧鑄造廠的王老闆打電話。不多時，電話接通了。許振鳴微笑着說：“王老闆，你要給我優惠15%的價格結算這三根粗軋輥毛坯件的貨款！”
“許老闆，爲啥？”電話的那一頭，王老闆愁眉苦臉的問。
“高鉻鑄鋼的流動性不好，我建議你用消失模鑄造，鋼水的溫度一定要保持住。這樣一來，鑄坯的氣孔應該會少一點，工件的廢品率會下降！”
許振鳴把上輩子聽來的經驗傳授給王老闆，只求能快速拿到粗軋輥的毛坯件。
電話的那一頭，王老闆欣喜異常，猛的拍了一下大腿，在電話裡喊道：“對對對！我是有這種想法，一直都沒嘗試過！”
電話裡的聲音很吵，坐在附近不遠處的劉陽德都能聽得到。他目光詫異的看着許振鳴，驚奇的問：“許總！你也懂鑄造？”
鑄造是一門專業，需要理論知識來支撐。許振鳴曾經和許多鑄造廠的工程師打過交道，久而久之也學到一些經驗小知識。
看着劉陽德的模樣，許振鳴微笑着搖了搖頭說：“我不是學鑄造的，略懂皮毛而已！”
劉陽德還是不相信許振鳴的謙虛之言，表情輕鬆的離開了。
午飯之後，許振鳴在辦公室裡拉開架勢，準備開始設計服裝電腦切割機的機械圖紙。白天的時間支離破碎的，有許多人要來找他彙報工作，他無法安心的寫軟件代碼，只好安排成設計機械方面的圖紙。
服裝電腦切割機的原理和數控火焰切割機非常類似，只是在刀頭上多了一個刀具旋轉伺服電機，刀具能隨時任意轉動角度。
按照機牀學的分類，這是一臺四軸聯動機牀：X軸是機牀工作臺的長度方向；Y軸是寬度方向。
Z軸負責刀頭上下移動。落刀起刀以後，這個方向不再和機頭同步工作。而負責刀具轉向的伺服電機要和機頭的運動同步，控制刀具在X軸和Y軸的工作臺上實時調整角度。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三軸半聯動的數控機牀！
運動理論很簡單，數據模型有現成的，在選擇配件上卻讓許振鳴有些發愁了。
服裝電腦樣板切割機的精度要求很高，比數控火焰切割機的要求提高一個量級。理論精度要求是0.025毫米，實際精度要打到0.05毫米左右。
測試這種機牀的精度有一個小竅門：用機牀同時切割一種樣板，分零度、120度和240度三種旋轉角度，外加一個鏡像樣板。最後，把這四種樣板放在一起直接對比，誤差要小於0.05毫米機牀精度纔算合格。
不要看同樣一種樣板，分成各種角度來切割就一模一樣了。因爲機械傳動系統的誤差積累，這些樣板根本就不一樣！
考慮到機械傳動誤差，許振鳴在選擇傳動這方面有些猶豫：伺服電機同步皮帶是選擇國產的，還是進口貨？X軸和Y軸的傳動是用滾珠絲桿加齒條，還是用鋁合金型鋼軌道加滾珠絲桿？
這些配件的選擇，都要在服裝電腦樣板切割機的設計初期要確定好。精度高、成本高，客戶能接受嗎？成本低、精度不高，一鳴公司產品沒市場！
因爲國內製造工業的落後，鋁合金型鋼導軌的質量根本不能跟國外的產品比，冷拉出來後有彎度。軌道一旦有彎度，服裝電腦樣板切割機的精度就沒有保障了。
“哎…還是羨慕羅蘭、密碼克和德國的這些生產服裝電腦樣板切割機的廠家。他們至少不用擔心配套件的性能問題！”
想到這裡，許振鳴苦笑着搖了搖頭。
到了最後，他確定用滾珠絲桿加齒輪條傳動方式。這些配套件一鳴公司的數控機牀能加工。他寧願相信自己公司的機加工能力，也不願相信友軍的力量！
這樣一來，一鳴公司要生產的服裝電腦樣板切割機成本非常高，售價只能比國外品牌的優惠30%左右，產品推廣上要難了許多。
“同步皮帶也只能選擇進口貨。雖然貴點，皮帶不規則的延展小，誤差要小了許多！哎……也只能這麼辦了！”
許振鳴一邊畫着圖紙，一邊有些沮喪的直搖頭。
國內工業水平差，配套件的加工精度跟不上，他即使有再好的創意也不行！
正思量間，劉陽德笑眯眯的敲門而入。他來到許振鳴的身旁，微笑着彙報：“許總，今天有兩撥客人一定要見你一面，你有時間接待麼？”
劉陽德是負責採購的。他嘴裡說得客人一般都是供應商，許振鳴很少抽時間去接待供應商的，除非是重要客戶。
“都有哪些人？”
“一個是灣灣忠益電機廠的章孝男，一個湘南電機廠的吳斌！”劉陽德微笑的彙報。
灣灣忠益電機廠曾經是跨國公司下鬆品牌的代工企業，能生產各種型號的伺服電機。一鳴公司已經從他們廠訂購了一萬來臺伺服電機。銷售總監章孝男這次是按照慣例回訪大客戶的，許振鳴可以不接待她。
湘南電機廠是國營大企業，屬於鐵路部門管轄。他們廠正在啓動一個機密項目，攻關各種高精度、高性能的電機，爲國家某個重點項目配套。這個銷售部的吳斌科長值得許振鳴接觸一下，洽談一些機密項目。
考慮到這些，許振鳴擡眼看了看劉陽德，微笑着吩咐道：“先請吳斌科長來我的辦公室，讓章孝男等一下再來！”
“啊？章總監的公司是我們的重點客戶，怎麼放到後面來接待？”
聞言後，劉陽德的笑容僵住了，不能理解許振鳴的意思。
他是負責採購的，知道忠益電機廠的重要性。同等型號，忠益電機廠的伺服電機要比下鬆、芝東和其他國際品牌的伺服電機便宜30%左右。這種客戶一定要維持好關係，否則會影響一鳴公司的採購成本。
“沒關係！我們是忠益公司的客戶，我們纔是上帝，不要慌張！”
看了看劉陽德的模樣，許振鳴微笑着安慰他。
不多時，劉陽德把湘南電機廠的吳斌領進了許振鳴的辦公室。
吳斌中等個子，很瘦，帶着一副近視眼鏡，膚色比較白，是一箇中年老男人。他操着湘南省口音的普通話說：“許總！非常感謝你們公司的邀請，希望能和你們公司合作成功！”
他文質彬彬，說話的節奏很緩慢，態度上比較誠懇。
湘南電機廠曾經立項開發過伺服電機，主要是用於有關機密部門，不在民用市場銷售產品。不過，他們廠生產的伺服電機，有一種粗、大、笨的感覺，性能實在不敢恭維。
直到十幾年後，國家上馬高鐵項目，湘南電機廠的各種高性能電機才勉強趕上國際水平。時下，他們廠的產品一鳴公司肯定用不上！
許振鳴讓劉陽德邀請湘南電機廠來洽談業務，是準備讓他們廠開發民用的高性能伺服電機，降低一鳴公司的採購成本。
想到這裡，許振鳴遞給吳斌一根香菸，微笑着說：“我們公司一年要採購幾萬臺伺服電機，真心想把這個訂單交給國內企業來做！”
“啊？”
聞言，吳斌當場就愣住了。他已經打着了打火機，卻忘記給自己點菸！
看到這種情況，許振鳴微笑着給吳斌點菸，態度很親切。他邊笑邊說：“吳科長，你們廠的產品我們公司目前還用不上。你們廠需要重新研發新的伺服電機才行！”
吳斌當然不會同意許振鳴的觀點，含着笑搖了搖頭：“許總，你不能這樣拿我們廠的產品和民用產品做比較。除了體積大一點，我們產品的功效還是比較好的！”
任何一個企業的員工在外人面前，都不會承認自己的產品質量差。吳斌也是一樣，集體榮譽感和自豪感很強。
看着這種情況，許振鳴抿嘴一笑。
他彎下腰從自己辦公桌的櫃子裡拿出三臺同型號的伺服電機，一臺是下鬆的，一臺是德國人的，一臺是灣灣忠益的。從做工上來看，忠益的產品最差；從外形體積上來看，也是忠益的產品最大！
“吳科長，你們工廠若是能仿製出忠益的伺服電機，我們公司將會把60%的訂單交給你們來做！”
許振鳴指着辦公桌上的三臺電機微笑着承諾。
吳斌來自國營大單位，已經習慣了做老大。當聽說只能拿到60%訂單，他很不滿意的搖了搖頭，小聲嘀咕了一句，“才60%的訂單，這個項目不值得立項！”
其實，他還不知道，國內在高精度伺服電機這方面，一直由外商品牌統治市場。二十多年以後，還是這樣。從事電機生產的企業總是抱怨：我們有產品，沒市場，哪裡還有資金繼續投入去研發新技術，給產品升級。
現在倒好，許振鳴準備提供市場，吳斌卻不願去立項開發新的伺服電機。
看到這種情況，許振鳴不由得的搖了搖頭。他準備終止和湘南電機廠的繼續洽談，在浙東省溫瑞市尋找一個私營小企業來合作。
溫瑞市有個樂清二手電機交易市場，從事電機生產的企業很多。雖然經常有些人用二手翻新的電機冒充新貨，但依舊還有一些企業是不錯的。
“許總！開發民用伺服電機，立項不立項我說了不算數。這個問題要帶回去請示廠領導，讓領導們決策！”
當發現自己剛纔失言了，吳斌很尷尬，連忙陪着笑解釋着。
“行，吳科長！這三臺樣機你可以帶回去做樣品。另外，貴廠若是真要立項，我可以提供伺服電機電控方面的技術支持，貴廠只要在電磁轉換和運動結構這方面做深入研究就行了！”
許振鳴微笑着站起身來，準備送客。
“貴公司還有伺服電機控制方面的技術儲備？如果這樣，我們一定能拿下這個項目！”
聽到這個驚人的好消息，吳斌很興奮，握着許振鳴的手不願鬆開。
在他看來：電磁轉換技術和運動機構這方面，湘南電機廠是強項，應該問題不大。而事實上，國人在這方面的技術跟不上，有材料的原因，也有理論跟不上的原因在內。
許振鳴不想打消他的積極性，微笑着說：“只要貴廠能解決伺服電機的硬件問題，電控軟件方面由我們來負責。這樣一來，貴司的伺服電機跟我們的產品能更好的配套使用！”
“許總！你有這方面的技術麼？如果能提供給我們廠，有關部門會給你發獎章的！”
吳斌很激動，有些語無倫次的說着話。
他忘記了許振鳴的身份，不知道許振鳴是不在乎那些錦旗的。
許振鳴微笑着搖了搖手臂，鬆開握住吳斌的手說：“吳科長！我們公司願意提供伺服電機相關的電控技術，並不是爲了其他的。而是爲了能有一款適合我們公司的國產伺服電機！”
言下之意：他不在乎虛名，而是在乎一鳴公司發展所需要的實利而已。
其實，許振鳴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沒說出來。他是爲了一鳴公司供應鏈的安全着想，不想被外商或臺商掌握一鳴公司的罩門。一鳴公司將來發展壯大了，有心人會用供應鏈來突然打擊一鳴公司。
這話說得極其低調，沒像有些人那樣天天唱高調，把國家民族自豪感掛在嘴邊宣傳。暗地裡，他們卻奢侈的很，用得全是外國貨。
吳斌卻誤會了許振鳴的話，以爲許振鳴在謙虛。他微笑着承諾：“許總！這種民用的伺服電機一旦攻克難關，我們廠一定將你的材料上報有關部門，請領導們嘉獎你！”
“呵呵…”
看着吳斌認真的模樣，許振鳴笑而不答。他起身把吳斌送出辦公室的大門，說上一些祝福的客套話。
吳斌沒想到這趟皖南省之行能得到這麼好的機會，喜笑顏開的和許振鳴話別。
送走了吳斌，許振鳴迎來一位氣質上佳的中年美婦。這位美婦就叫章孝男，居然取了個男人的名字。
“章總，若是不見到你本人，我都懷疑你是一位七尺大漢！”看了看章孝男的名片，許振鳴半開玩笑的說。
章孝男的個子很高，有一米七多，皮膚白淨，渾身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她細聲細氣的說：“許總，我是高山族的。在家是老大，父母希望我像個男子漢一樣支撐家裡的收入……”
她善於言談，斯條慢理的把自己奮鬥的經歷介紹給許振鳴聽，根本沒說一點業務上的事情。
這是個營銷高手，水平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