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她兒子不要她了?你好好問問,怎麼會突然就不要了?”
葉舟皺着眉頭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拿老人手裡的手機,後者無助地看了他一眼,任由他把手機拿了過去。
嚮導還在不斷地嘗試跟老人溝通,但葉舟點亮手機屏幕之後,立刻便發現了問題。
沒信號。
一旁的葉瀾掏出她自己的手機,同樣也是無信號狀態。
“.哥,沒信號啊。”
“我看到了。”
葉舟無奈地回答,隨後又對嚮導說道:
“你跟她說,不是她兒子不接電話,是這電話本來就沒信號。這塊地方以前有信號嗎?”
嚮導快速地給老人翻譯了一遍,隨後回答道:
“有信號的啊是手機出問題了?”
“不是手機出問題,是基站出問題了。你知不知道這塊區域的基站在哪?”
“啥叫基站?”
“就是鐵塔,信號塔。”
“這附近沒信號塔啊!”
“.那有沒有什麼怪模怪樣的樹,或者是直愣愣的上面掛着白色盒子的電線杆?”
“樹有樹有!我帶你們去!”
幾分鐘之後,一行人跟着嚮導來到了山坡上一顆一看就是塑料材質的假樹下,看着葉舟熟練地撬開僞裝成山石的機櫃,嚮導幾乎驚訝到不會說話了。
“這這是信號塔?樹也能當信號塔?”
“.這是景觀型基站,景區裡到處都是這玩意兒,理論上你在路邊隨便踢一塊大石頭都有可能是基站。是出問題了,UPS炸了。”
一旁的葉瀾看着葉舟的動作,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
“哥,你還會幹這個?”
葉舟頭也不回地從機櫃裡拎出那塊已經變形的Hybrid電池扔在一邊,隨後開口道:
“我要是不會幹這個就怪了,你怕是忘了我的老本行是幹什麼的。”
“哦是哦,你是通訊工程師。怎麼樣,能修嗎?”
葉舟搖了搖頭,回答道:
“修不了,供電系統整個都已經炸了,電源模塊也燒了,打電話報修吧,不過估計要很久才能過來,這地方太偏遠了.先想辦法把那老人家接下去,讓她給兒子打個電話吧。”
說完,葉舟起身打算關上機櫃門,但耳朵裡卻突然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呼喊聲。
“嘿!!你們幹嘛呢!!”
葉舟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騎着毛驢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下方不遠處的草地上。
武平和散佈在外圍的警衛都警惕地把手放到了腰間,但葉舟卻認出了那人的身份。
“沒事,別緊張,是協維的人,估計是把我們當成偷電池的了.”
幾分鐘後,那人氣沖沖地趕到了基站的位置,想要繼續接近,卻被武平擋了下來。
還沒等他說話,葉舟便搶先開口道:
“UPS燒了,得換。”
來人愣了一愣,眼神狐疑地看向一旁已經變形的電池,確認葉舟沒騙人之後,纔開口問道:
“你們是遊客嗎?還是MS的?怎麼來這麼多人?”
嚮導想要回答,葉舟向他微微搖頭後說道:
“我們不是協維,就是發現沒信號了,找過來看看。有辦法處理嗎?”
這時候,來人已經看出了葉舟這一撥人身份有些特殊,原本強硬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我就是過來處理的,之前收到網監信號發現這邊電池工作異常就出發了,哎,最近兩天升溫升得太狠,這電池又已經老化了,早晚會出問題的.能不能讓一讓?我要過去看看。”
武平稍稍讓開了位置,但仍然擋在葉舟的身前,來人這才走到了機櫃前,正想要用鑰匙開門,卻發現機櫃已經被葉舟撬開了。
“.機櫃是你撬開的?大哥,你手挺熟啊,同行?”
“算是同行吧你沒帶備用電源?”
“帶了,包裡呢。”
一邊說着,來人一邊從揹包裡掏出一塊薄薄的電池,尺寸比葉舟之前拽出來的Hybrid電池要小了一大圈。
“喏,新的硫硅電池,認識不?你們是哪家的?你們沒搞新的電池方案嗎?”
“呃我哪家都不是。你就帶了一塊?”
“先換一塊,我一個人也背不動那麼多,反正都是兼容的,先頂着,過兩天再過來換。”
一邊說着,來人一邊手腳麻利地換好了電池,重新啓動之後,葉舟的手機上終於有了信號顯示。
“可以啊,挺麻利的。你們啥時候收到的異常信號?”
聽到葉舟的問題,來人皺了皺眉頭問道:
“我說,大哥你不會友商的吧?你這問題我沒法回答,競爭可不興這麼搞啊.”
葉舟哭笑不得地給武平使了個眼色,後者走到來人面前向他出示了證件,來人這纔有些慌亂地開口道:
“不是,領導,我沒別的意思.我叫何方,我是華記的協維,就是過來修基站的,我別的啥也沒幹.”
“我知道,我們也是來修基站的我就隨便問問,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可以回答,可以回答!我們8個多小時前收到的信號,這不剛趕過來,路太難走了,要不然還能再快點”
“8小時也挺快了,半夜收到的信號,這會兒就能過來,挺好的。這邊經常出問題嗎?”
來人搖了搖頭,回答道:
“很少出問題,今年這是第一次。平時我們檢修也勤快,發現有徵兆就處理了。現在都是敏捷網監了,要是斷網12小時以上,我們都要被問責的。”
葉舟微微點頭,隨後意味深長地跟葉瀾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跟前來檢修的協維人員聊了幾句之後,一行人重新回到老人的房子前,電話撥通,看着老人激動的神態,葉舟感慨地嘆了口氣。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真正生活在邊遠地區的孤寡老人,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臨時打不通的電話,會對這些老人造成這麼大的衝擊。
他悄悄走到門口向裡面看去,出乎意料的,房間裡比他預想的要整潔得多。
確實跟嚮導之前所說的一樣,廚房裡只有最簡單的食物,但米麪糧油之類的基本物資還是不缺的。
房樑上甚至還掛着幾條臘肉,不過從燻黑的程度來看,應該是已經有好幾年的歷史了。
“這看起來還可以看來還是生活自理能力的問題,對不對?”
一旁的嚮導聽到他的話,點了點頭回答道:
“就是這個問題-——說白了,還是路的問題。”
“這邊的路太難走了,海拔高,地形複雜,很多東西要運進來成本很高,快遞費也貴。領導,您想想,比如我要帶一箱方便麪進來,就需要我一個人單獨跑一趟,如果是其他體積大的貨物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結果就是這裡面的物資越來越匱乏,這些人可以選擇的餘地越來越小。”
“現在我還可以偶爾可以給他們帶點火腿腸之類的,如果大雪封山之後呢?他們手裡就只剩下一些大米啊、臘肉之類的物資,好,問題來了:這些老人家,且不說他們能不能切得動臘肉,就算做熟了,咬得動嗎?”
“這問題啊,說起來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了,甚至在城裡人看起來都有點可笑。”
“你吃不了臘肉,不能吃別的嗎?幹嘛不吃新鮮的呢?幹嘛不吃點小麪包啊、大饅頭啊之類的呢?又不是真的窮到買不起!”
“但是,事實就是,買不起。貴的不是商品本身,是商品走過的路啊。”
葉舟嗯了一聲,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正如嚮導所說的一樣,這是一個小到不能更小的問題,甚至可以說,這是在官方儘可能地解決基本生活問題後,遺留下來的一個幾乎不可能被解決的死角。
但問題是,因爲是死角,它就不存在了嗎?
這些數量龐大的留守老人,他們的生活質量,就不需要進一步提高了嗎?
這是個極端尖銳的討論,一邊是超高的成本、超低的費效比,一邊是農村和偏遠地區老人高得嚇人的自殺率和低質量到幾乎無法忍受的生活水平,無論選擇哪一邊,都會帶來另一邊的失衡。
所以到底有沒有一種辦法,可以把這個死角補上?
通過郵遞員運送生活物資,這只是一個不完美的緩兵之計,依託的是人的善意,而不是制度的嚴密性,必然不可能走得長久。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卻說不出來。
這種深深的無力感,是他幾乎沒有體驗過的。
然而,下一秒,一個聲音從一行人背後響了起來。
“你們說的這問題其實不算什麼問題,最多到下個月就解決了。”
葉舟驚訝地回頭看去,說話的正是之前的協維檢修員。
“怎麼解決?”
“其實也沒什麼難的.你們把問題想複雜了,核心不就是路難走,東西運不進來,要修路的話成本又高嗎?”
“你看,我現在是騎驢進來的,能帶的貨物有限,要是換成電驢呢?”
“我們公司最近剛採購了一批全地形電驢——就是那種履帶、車輪雙驅動的,載重比活驢高多了。”
“不只是我們,我聽說國電的裝備也換了,他們更牛逼,上外骨骼,就是死亡擱淺那種。也是,他們的作業環境比我們還要複雜一點。”
“還有你們郵政,害,你們郵政也該搞搞改革了,反應總是比我們慢。”
“之後這裡會設一個遊客-居民服務點,商品從外面運進來之後,在服務點集散,供貨由我們幾家本來就要日常巡檢的公司協同負責,你們說的那種物流困難的問題,以後就不是問題了。”
聽到這裡,葉舟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爲了這幾戶人,上外骨骼?”
檢修員搖了搖頭,回答道:
“本質上不是爲了這幾戶人,是爲了這邊的設施。比如我們是爲了基站維護,電網是爲了他們的電路。而且說實話,成本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高。”
“我們一臺電驢採購價好像就幾十萬,分攤到範圍內的十幾個基站,一個基站的成本也就增加了兩三萬而已,在通信領域,這根本就不算錢。”
“再者,這塊地方是地廣人稀,可全國還有很多村莊,比如之前典型的墨脫,是偏遠,但人口聚集度高的。像那種地方,上個電驢的經濟性很高了。”
“客觀的來說,公司的長期成本是下降的——尤其是我們協助運送物資還能有補貼的情況下。”
聽到這裡,葉舟終於明白了官方對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案。
他們沒有打算爲這個問題提供一套獨立的方案,而是基於已有的資源和設施,進行了一次整合優化。
電網、通信這兩大基礎設施是本身就存在的,那麼,只需要適度提高相應的投入,哪怕只是一個極小的提升,就可以順便把物資不足的問題解決了。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首先得有電網,首先得有地面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