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回谷 (十七)
“師父,徒兒有難請速來尚城。”
寧志在一衆老者的監視下放飛師父給他保命用的傳話紙鶴,隨後便被這一羣老者簇擁着推到酒樓雅間的主位上。
這酒樓名曰鳳棲樓,傳聞中,早在天地矇昧時期,還未有尚城之時,此地便有一棵上萬年的梧桐,神鳳便棲於這梧桐之上,朝時引來神暉金光披身,暮時招來彩霞流光染羽,人們希望能得到神鳳護持,便圍樹而居,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一城,是爲尚城。
所到之處,彩羽翻飛之下神光灑至大地,爲尚城帶來豐沃和富饒,彼時,尚城也被稱爲鳳城,盡顯尚城優越。
只是這好景不長,神梧不知因何原因在大火中燒成灰燼,至此,神鳳再未於尚城落下。
後有富商買下神梧所在區域修建了這鳳棲樓,樓中舞娘無數,借酒樓之名行勾欄之實,白日裡還是個正常酒樓,夜間便是鶯聲燕語的歡場,在這裡,女子無有人格,是爲商品,是爲玩物,卻以鳳爲名,着實是諷刺至極。
鳳棲樓初建之時,尚城中多有人反對,神樹神鳥降臨之地你開個風月場所,這像話嗎,這顯然不像話,於是尚城的百姓們便對着鳳棲樓白天臭雞蛋晚上爛菜葉伺候,富商所僱的肌肉猛男攔得住十人攔不住百人,細心的尚城百姓找了空隙便空投,鳳棲樓隔壁的茶館最好的投射位一度價格炒至百文一位還不算茶水。
一個月後,富商終於有些受不住尚城百姓的熱情,買通了當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官府和族老,官府本不想管此事,但何奈富商給的實在是太多了,遂決定出兵鎮壓,從此,城中少了少女日後在鳳棲樓中被發現便成了常態,其父母報官一律以少女身死處理。
富商佔據此地之後,許是真得了神鳳的福澤,許是對這些姑娘敲骨吸髓完成了原始積累,沒過幾年便從尚城一霸變成了皇商,有了皇家當了後盾的富商便更加猖狂,鳳棲樓在姜國遍地開花。
而寧志所在的雅間,就是鳳棲樓中最大的雅間,各座位圍繞中間的圓臺呈半包圍排列,主座後方是一個巨大的金線繡成的神鳳,神鳳呈昂首之姿,展翅欲飛之態,雅間內梧桐木製成的矮桌和擺件同樣都是雕成神鳳模樣,矮桌雕成神鳳匍匐之姿,擺件也是各個形態的鳳姿,垂首,踱步,高歌,而不知爲何,寧志竟能從這些神鳳垂眸的姿態中感受到一絲臣服之意。
這雅間中就看着價值連城,從桌椅到擺件無不透露着,此地的飯菜就是現在賣了寧志也吃不起一頓的樣子。
爲首拄着龍頭拐的老夫人見寧志僵坐在主位上,雙手死死按住膝蓋,恨不能給面前的鳳形桌磕一個,只以爲寧志是年齡小沒見過世面,便有些不屑地拍了拍手,房中頓時涌進五六個身着綵衣的漂亮姑娘來。
姑娘們緩緩在雅間中央的圓臺上站定,香袖一揮,靡靡之氣四散,寧志半點也不敢看臺上擬作鳳凰舞的年輕姑娘,放在鳳脊上的一碟碟飯菜也是一口也不敢碰,鳳凰這種神鳥的性格高傲,睚眥必報,恩怨分明,總得來說可以總結成兩個字,記仇。
誰要是敢侵犯它的尊嚴,就算是死了化成灰那也要用骨灰迷你一眼,這些凡人竟然還敢用鳳脊盛菜,舞娘擬作鳳姿,在他看來這都是人世間怕是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準備地府暢遊了。
本來寧志還有些同情這些老者,念他們耄耋之年還要遭此劫難,如今看來這鬧鬼只怕也是自己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遭了難。
他現在可萬分後悔給師父傳了信,若是再把師父捲進來無法脫身,那自己真是死都不能原諒自己。
寧志的屁股在坐墊上左扭扭右蹭蹭,心裡想着該怎麼才能離開這是非之地,要是被鳳凰認定自己和這些人是一夥兒的,那以後就別說修仙了,怕是能不能投胎都是問題……
“仙長,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爲首的老夫人見寧志是一口飯菜也沒動,心裡暗罵寧志麻煩,嘴裡卻還是要擺出一副關心的樣子來,“要不我再差人給仙長送一份別的來,仙長可有什麼忌口?”
寧志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是我已辟穀,您看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我就先……”
“仙長,我們這尚城可有什麼招待不週的,您儘管提出來。”老夫人對領舞的舞娘使了一個眼色,那舞娘便從舞蹈隊伍裡退出,臉上掛着宛如假面的燦爛笑容,緩緩朝寧志走來。
“你……你別過來!”寧志被嚇得連連後退,一進一退之間已是退出去五米遠,這時臺上的舞娘和座位上的老人的視線都落在寧志身上,臉上皆帶着些嘲諷的笑來,嘲笑着寧志的膽小,侷促和沒見過世面。
廢物。
膽小鬼。
寧志太熟悉這樣的目光了。
他自小就在這樣的目光里長大,雙靈根的天才,本該是天之驕子,卻因師父常年在外遊歷,徒佔師父之名喝了敬師茶卻從未教授分毫,自行鑽研,癡迷於劍道,卻始終不得修煉法門,進山門八年才堪堪入道,寧志早已對他人的目光不在乎了。
他的餘光找到門的方向,猛地一個前衝朝門的方向衝去。
場上的衆人大驚,爲首的老夫人最先反應過來:“攔住他!”
寧志拳腳功夫不行,劍招也不行,甚至逃跑也不太行,但他勝在先發制人,因此即便雅間外等候的家丁衝進門來,他也有時間朝門邊的窗戶方向跑去。
他奶奶的,從四樓跳下去會不會就這麼死了……
寧志站在窗前看着鳳棲樓下空無一人的街道,身後的家丁在他眼前如同慢放一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索性眼一閉心一橫,與其被鳳凰報復生生世世不得善終,不如十八年以後再是一條好漢!
寧志順着鳳棲樓雅間的窗戶縱身一躍,風在耳邊拉成一條走調的細鳴,衝擊着耳膜,帶出一絲寧志被風拉長的嗚咽。
我真的不想死,誰來救救我……
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四樓不算高也不算矮,是個堪堪能摔死人的高度,寧志在生死關頭下意識地將身上僅有的靈氣聚集於腳上,竟是在落地的最後一刻,在地上劃出三米遠。
沒死……沒死!我沒死!
寧志踉蹌着從地上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歡呼着朝遠處跑去。
樓上的家丁在尚城這等好地方自認也比那些鄉下來的鄉巴佬多見過些世面,只是這場面也屬實是沒見過,想來還是活得年頭還有些短了。
“老夫人……”那家丁趴在窗口久久不能平復內心千言萬語匯在心頭卻不知如何開口的語塞之情,“小的還去追嗎?”
老夫人氣得龍頭拐險些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追啊!”
“哎。”
……
徐廣白看着遠處越來越近的寧志,有些不耐煩地轉過頭去,該等到的沒等到,不該來的上趕着往前湊。
寧志從鳳棲樓出來後便一路朝北跑,身後前來追他的家丁越來越多,頗有些不抓住他誓不罷休的氣勢,寧志左跑右跑不知該跑向何方。
他邊跑四核的大腦越是過熱超負荷運轉,民宅自然去不得,這裡的人都是一夥兒的,若是在民宅內被抓住的可能性只怕是更大,鋪子自然也是進不得,而這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自己就這麼在路上跑簡直就是活靶子,連個躲避也是沒有,思來想去,寧志便想到了棍仙。
那就朝柴房的方向跑!
寧志找準了方向便拿出了畢生從未有過的速度在空無一人的街上發足狂奔,遠遠地看見坐在廟宇地上的徐廣白,兩隻眼睛裡迸發出汽車遠光燈一般的亮度,就連原先不待見的鬼修此時也變得眉清目秀了起來:“棍仙呢,棍仙在哪!”
徐廣白不願理他,扭動屁股將整個身子轉了個方向。
寧志只是暫時甩掉前來追他的家丁,便也無心等徐廣白回話,自行在廟宇裡尋找起能藏身的地方來。
花娘剛一離開,原本幾乎要人疊着人的廟宇裡轉瞬之間人便走了個精光,只剩徐廣白這個望系統石枯坐廟宇門前眺望還在趙府的紀茗昭。
寧志先躲在供臺下,復又覺得太容易被找到,搖了搖頭鑽了出來,後又藏在廟宇的立柱之後,想來想去簡直是要比藏在供桌下還要容易被發現,奈何整間廟宇除了神像簡直一覽無餘,寧志便只能在廟宇裡像無頭蒼蠅一般打着轉。
最終,他和紀茗昭一樣,將目光緩緩投在了玉像身上。
寧志三步並作兩步踩上供桌,給他祖師爺狠狠磕上倆個頭,隨後一個箭步躲在了玉像身後。
玉像:……
就在寧志剛躲好後,從門外進來二十幾號家丁打扮的壯漢。
“人呢!”
那些壯漢也不像尋常百姓一般對玄天尊者十分畏懼,上前便是一把掀開供桌,見供桌下沒有:“仔仔細細地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