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王孫口中的陳師,正是陳實的爺爺。
當初在鏡湖山莊外,陳實聽到他稱爺爺爲陳師。
陳實連忙向蕭王孫拜謝,疑惑道:“爺爺也懂得這些?”
蕭王孫淡然道,“他的才學儘管比不上我,但也相去不遠,自然懂得。”
陳實心中困惑,他從前覺得爺爺是個普通的符師,但沙婆婆和蕭王孫的出現,卻讓他覺得爺爺並不那麼簡單。
可是,爺爺倘若懂得這些,爲何不教他?
“你怎麼會在晚上出門,還落得如此田地?”蕭王孫問道。
陳實將趙家派人前來暗算他,自己反殺,又闖入黃楊村斬草除根的事情說了一番,赧然道:“我比較笨,覺得三旺死了,必須殺掉這個人給他報仇,結果追着追着就追到現在,導致自己陷入危險。”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你頗有俠氣。”
蕭王孫露出讚賞之色,道,“你的這門功法超脫俗流,遠勝私塾中教授的天心正氣訣。天心正氣訣只不過是傳授給書生的低淺功法,這門功法最大的作用便是養氣、築基,煉成神龕,凝練天心,得到天外真神的賜福降下神胎。而你這門功法不同,煉氣煉體煉神,壯大自我,即便是我,也未曾見過幾門能與之媲美的功法。你這門功法……是得自真王墓罷?”
他目光銳利,落在陳實的臉上,直視陳實雙眼,似乎能透過陳實的眼睛直達其心靈,看看陳實的話是真是假。
陳實坦然:“這門功法是我在真王墓得到的,只是羊角伯伯阻攔我,不讓我再進一步,得到全本的功法。前輩覺得好的話,我寫下來,給前輩一份。”
蕭王孫愕然:“寫一份給我?你想從我這裡換什麼?”
陳實搖頭道:“伱是爺爺的朋友,剛纔又指點我不求回報,我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給你的,你既然喜歡,我給你就是了。不想換什麼。”
蕭王孫凝視他的雙眸,似乎要看他是真心還是虛僞。
過了片刻,蕭王孫搖頭道:“我不要你的功法。你這功法雖好,但檔次差不多的功法我也見過幾門,何況我如今修爲境界已高,轉頭去學其他人的功法,得不償失。不過……”
他頓了頓,露出笑容:“你很有意思。夜晚道路難辨,邪祟出沒,以你的實力,活不到村裡。我今晚還有事,暫時不能送你回去,待到我辦完這件事,纔有時間。你若是等得,我便送你回去。你等得麼?”
陳實上車,笑道:“等得。”
他望向四周,黑暗中到處都是綠油油的光斑,還有紅彤彤的燈籠,那是一隻只邪或祟的眼睛,都在等着他落單。
若非倘若獨自回去,就算認識路,只怕也走不了多久便會被這些邪祟吃掉!
他心中好奇,大晚上的,危險遍地,爲何蕭王孫這時候出門辦事?
車伕揮動長鞭,長鞭打着一個卷兒,抽在空氣中,發出清脆震山谷的聲響。
四匹馬兒振奮精神,拉動車輦,但見車輪迸發雲氣,竟將車輦墊起幾寸,讓車輪避開山石。
那四匹馬兒起步,腳底生風,踏着風氣而行,很是輕快。
陳實打量,那馬兒的四條腿並未綁着甲馬符,卻能腳踏清風,很是奇異,想來並非純血的馬兒,而是異種。
“是了,甲馬符本來就是模仿馬兒奔跑,輔以六丁六甲風文雲文。它們是擁有神獸血脈的馬兒,當然跑得快。”陳實心道。
車上一片沉默,只有碌碌的車輪聲和噠噠的馬蹄聲。
過了片刻,蕭王孫道:“你功法不錯,心性也不錯,更難得的是天資天分也高。就算被人割去了神胎,你將來也必有成就。”
“真的?”陳實眼睛一亮。
蕭王孫淡然道:“我何須騙你?”
陳實激動萬分,他太需要鼓勵了。
自他從沉睡中醒來,他便獨自摸索,如何修煉,如何留存真氣,如何讓自己擺脫廢人,如何重修神龕。可是,他沒有任何朋友,黑鍋不會說話,爺爺不會鼓勵,乾孃是塊石頭,朱秀才也只會之乎者也。
他只能一個人琢磨,一個人嘗試。
倘若試錯失敗,孤零零死在野外也無人知曉。
但陳實甘願冒這個險!
他想強大起來,他不想一輩子做個廢人,他想給爺爺一個安穩富足的老年生活!
從前無人認同,如今得到蕭王孫的認同,他心中的喜悅可想而知。
車輦在夜色下,行駛在寂靜的驛道上,兩側是古老的樹木,被月光照耀,陰影斑駁,如怪物的爪牙。
蕭王孫看着外面的月色,不緊不慢道:“從前有一人,天資不是很高,他在十二歲時才築基,十五歲時才築基完成。所謂百日築基,修士築基,只需要一百天,便可以跨入下一個境界,但是他卻需要三四年,可見資質之差。後來他千辛萬苦考上秀才,獲得神賜,得以修成神胎。但神胎也分爲三六九等,而他的神胎,偏偏就是最下等的神胎,叫做幻胎,意思是夢幻泡影。這樣蠢的人,你覺得能有大成就麼?”
陳實搖了搖頭。
神胎代表着真神對修士的資質天分的認可程度,神胎越是低等,說明修士的資質天分越低。
最下等的幻胎,可見資質天分差到什麼程度,僅比普通人高了那麼一丁點兒。
蕭王孫道:“這個人有着牛脾氣,倔得很,執着得很,覺得自己不會蹉跎一生。他的同學、同僚,已經修煉到化神期,修成金丹境、元嬰境,他還在神胎境。可他還是沒有放棄。他反覆打磨神胎,反覆修煉基礎。十年後,他進入化神期期,修成金丹。而此時,他的故人已經是煉神期的強者,他與對方的距離越來越大。但下一個十年,這個笨人終於追上了故人。再過十年,他厚積薄發,後發先至,以近乎無敵的法力名動天下,驚豔世人。”
他頓了頓,繼續道:“他的幻胎,幾乎相當於沒有,卻憑藉自己的毅力,堅持不懈,才擁有大成就。他可以辦到,你未嘗不可。”
陳實精神振奮,露出希冀之色,崇拜的看着蕭王孫:“前輩說的這個人,莫非便是前輩自己?”
蕭王孫搖頭,神態傲然:“我自幼練功,九歲結胎,獲得最強大的神胎之一,少年時名動天下,豈會蠢笨如斯?”
陳實呆住,結結巴巴道:“那這個人是……”
“這個蠢人姓陳,名寅都,就是你的爺爺。”蕭王孫淡淡道。
陳實驚訝莫名,爺爺真的這麼厲害?
他與蕭王孫接觸得不多,但可以看得出蕭王孫有着傲氣傲骨,想得到他的誇獎,一定要異常出色。
被蕭王孫這樣的人物誇讚法力近乎無敵,那麼其人的法力便真的無敵!
可是,爺爺怎麼看也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最大的本事就是畫符,靠着畫符養活這個家。
他怎麼會有近乎無敵的法力?
爺爺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他?
“不論當年如何,如今的爺爺還是老了。”
陳實黯然,心中默默道,“他年紀大了,就算年輕時如何強大,如今也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最近連吃飯都不正常了。他需要有人照顧他。”
車輦駛入山麓,漸漸前方道路崎嶇難行,然而那四匹駿馬卻依舊如履平地,
過了不知多久,車輦來到一座山的山腳下,這裡居然有一座城池,在夜晚燈火通明。
陳實驚訝莫名,他是乾陽山的地頭蛇,跟着爺爺跑南闖北,乾陽山哪裡沒有去過?
山中何時多出了一個城池?
車輦駛入這座奇怪的城池,城牆很高,牆面光滑無比,城樓更高,城門上寫着無妄二字。
陳實坐在車中,向兩旁看去,只見道路兩旁站着青面獠牙的鬼怪,面目猙獰,手持斧叉之類的武器。
他心頭一突,再看這城中來往的居民,多是腸穿肚爛,斷首少足之人,多是已死。
偶爾有完整之人,但看不出死活。
“這是一座陰間城市?”
他心裡發毛。
他左右打量,此地燈紅酒綠,歡聲笑語,不斷傳來,渾然不像他去過的陰間。
陳實曾經死過,去過陰間,那裡遍地陰霾,人們行屍走肉,行走在霧氣中,被藏在霧氣中的不知名存在當做美食享用。
而這裡,卻像是一座快活城,沒有陽間的滋擾,沒有陰間的險惡,鬼怪們在此地很是快活。
“此地曰無妄。無妄者,邪道不行,不敢詐僞。在這座城裡,所有人都不得撒謊。”
蕭王孫道,“我之所以在此地見人,便是因爲這一點。來人善於撒謊,不在此地,她的話,我一句也不信。對了,此地不能說假話,若是撒謊,便會被拔掉舌頭。”
陳實眨眨眼睛,到了此地便不能說假話?
“村裡人都叫我小誠實,我從不撒謊,我來到這座無妄城,一定如魚得水。”
話雖如此,但陳實還是不敢說出口,最多在心裡想一想。
因爲他剛想到這裡,便只覺一股奇異的力量在拽自己的舌頭!
幸好他只是想一想,倘若說出口,只怕舌頭不保。
“我絕對沒有對那小娘子動心!”路邊有人叫道。
陳實循聲看去,是一對吵架的夫妻,那丈夫剛剛說出這話,便不由自主的張口,舌頭噗的一聲從其口中飛出,掉落在地。
一條狗子竄出來,將地上亂蹦的舌頭叼走。
陳實打個冷戰,卻見四周圍觀的人們都張嘴笑了起來。
他注意到,他們很多人嘴巴里也沒有舌頭。
“他們因爲撒謊,舌頭都被拔掉了。”
陳實打個寒顫,這座城,果然不能撒謊!
“這座城,是專門對付我這樣的實誠人的!”他心中暗道。
車輦載着他們來到一處酒樓,停下,有夥計連忙出來,幫忙把車停到後院。
蕭王孫下樓,在店夥計的引領下來到二樓雅座,靠窗臺的位置。
陳實仔細打量,夥計也並非常人,竟然長着四條手臂,各自託着一個盤子,殷勤招待客人。
“有什麼溫養心神的好茶?我要待客。”蕭王孫問道。
“回蕭爺,最近新上一些嶺南的生普,是小店殺了嶺南的客商搶來的,滋味絕佳。您嚐嚐?”
蕭王孫輕輕點頭,揮了揮手。
店小二立刻前去沏茶。
待到茶水上來,蕭王孫取出一錠十兩的銀子放在桌子上,陳實看着銀子有些眼熟。
蕭王孫道:“路上撿的。不知誰放在驛道中央。”
陳實心中委屈,沒有說話。
店小二收了銀子,更加殷勤招待,獻上果脯盤和肉脯盤。
蕭王孫飲茶,放下茶杯,輕聲道:“來了。”
陳實向下看去,但見一個又瘦又高的鬼怪提着一盞青色的燈籠,向城裡的茶樓走來。那鬼怪約莫有一丈七八,瘦骨嶙峋,駝着背,一副飢餓的模樣。
燈籠下,一位身着紅衣,頭戴雨帽、眼紗的女子行走在燈光的照耀中。
那燈籠提的很高,燈籠中空,恰恰從下面的洞口打出一束光,落在地上形成一丈方圓的光斑。
那紅衣黑雨帽的女子便行走在光斑中,規規矩矩。
其人身材婀娜,嬌豔多姿,尤其是細腰芊芊,堪堪一握。
陳實忍不住多看兩眼。
女子進入茶樓,樓梯處傳來噠噠的登樓聲,接着紅衣女子映入眼簾,眼紗下的目光輕輕一掃,便向陳實這邊走來。
她腰肢細軟,臀部圓滿,輕輕向一側傾斜,款款落座,摘下雨帽和眼紗,露出一張俊俏的容顏。
她看了陳實一眼,噗嗤一笑,風情萬種。
“小弟弟,姐姐好看麼?想不想和姐姐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