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往北再往北,依然是海,這裡極度寒冷,罡風橫行,不時形成恐怖的風暴,所以被稱作冰風暴海。
在冰風暴海的上空,虛境變得很薄,便是破海境的修行者也很難在此停留。
更可怕的是,再往極北去,海面冰封,與雪國聯成一片,很有可能遇到雪國的那些妖物。
傳聞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飛鯨,便是在冰風暴海的南方出生,隔上數年會回來巡示一次。
現在那隻飛鯨已經死了,冰風暴海的南方已經變成無主之地。
即便是南方,罡風依然刺骨,如刀子般不停割着,便是卓如歲都覺得臉有些痛刺。
站在吞舟劍上,看着前方海面上越來越密的浮冰,他抱怨說道:“我們應該先去蓬萊神島買艘寶船,就算搶也行啊。”
呼嘯的風聲裡隱約聽到一聲噗的輕響,不是笑聲,而是氣囊被刺破的聲音。
卓如歲很是生氣,說道:“是誰在用屁聲回答我?”
顧清說道:“是我。”
卓如歲更怒說道:“你又不是凡人,放什麼屁!”
這些無趣而無聊的對話,其實只是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現在很緊張。
在知州府裡,井九查到了那艘寶船可能的去向,便帶着他們來到了冰風暴海追殺太平真人。可是師祖就這麼好殺嗎?卓如歲心想就算陰鳳大人被南趨傷後還沒恢復,可玄陰老祖這個魔頭誰來對付?就靠這隻懶貓?
他的視線從趙臘月的懷裡移到前方井九的背影上,心想小師叔做了掌門,又勝了會元大師,現在有些膨脹啊。
這個時候,他又聽到了一聲噗的輕響,確認果然不是顧清放屁,那聲音來自井九……
三道飛劍破開罡風,向着海面飛去,落在一塊浮冰上。
井九盤膝坐下,閉上眼睛。
數道藍色的電弧從他的身體裡以及臉上冒出來,然後在寒冷的空氣裡斷開,發出啪啪的輕響。前些天他在雷域裡收集了很多天雷,在平谷寺裡只用了很少一部分,現在那些雷電開始不安份起來,在他的身體裡衝突、掙扎,想要破體而出。
阿大說的沒有錯,即便他的身體特殊,也不可能無止境地吸收天地之威。
想要把那些天雷轉化爲自身的劍元,需要以劍意壓制,以天地靈氣淬鍊,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這時候他沒有那麼多時間,只能先暫時穩定一下。
感受着從四面八方涌來的天地靈氣,卓如歲反應奇快,搶先在他的左手邊坐下,把右邊更好些的空位置留給了趙臘月。
顧清站在了井九的身後,閉上眼睛。
阿大知道井九這時候的狀態不是很好,於是沒有蹬鼻子上臉,而是很乖巧地趴在了他的膝蓋上。
冰風暴海極其荒涼,千里之內難見生命,不用擔心天地靈氣的異動被誰發現,而且身體裡的那些天雷之力確實有些厲害,所以井九沒有任何保留。
數息之間,呼嘯的罡風忽然變得安靜了很多,真實的天地之風卻涌了過來,帶着難以計算數量的天地靈氣。
數十里方圓裡的海面上,無數浮冰順着海流與風向,向着這邊飄浮,畫面看着極其壯觀。
……
……
夜色降臨,星光極爲明亮,落在海面上,像是真正的水,然後照亮了那座由無數道浮冰搭建起來的冰山。
這次的時間有些短,天地靈氣涌來的速度便慢慢減緩,直至回覆如常。
卓如歲睜開眼睛,正覺得有些遺憾,忽然感覺到身體裡的變化,心意微動,吞舟劍破空而出,來到了星光裡。
星光忽然被染成了紅色,那是因爲弗思劍也來到了夜空中。
兩道飛劍的氣息已經明顯不同,鋒芒內斂,卻給人一種強不可摧的感覺。
卓如歲望向趙臘月,有些不確定地“嗯?”了一聲。
趙臘月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已經到了遊野上境。
修道者的境界如何,當然自己最清楚,只是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哪怕卓如歲有過類似的經驗,還是無法確信,需要得到旁人的肯定。他看着血色星光裡的吞舟劍,喃喃說道:“修行……可以這麼簡單嗎?”
阿大貪婪地吸收着殘存着的靈氣,順便咬了兩口星光,心想這麼修行當然簡單,只是井九隻有一個而已。
卓如歲望向顧清,發現他依然停留在遊野初境裡,覺得有些古怪,說道:“去年夏天在果成寺的時候,你就要破境了,爲何現在還沒有?”
顧清說道:“我想再等等。”
卓如歲心想這種事情難道還要等個良辰吉白,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微微眯眼說道:“師弟所圖甚大啊。”
顧清說道:“我的天賦遠不如卓師兄你,只能多些耐心了。”
再過兩三百年,這兩個人也許會在無數人面前爭奪青山掌門之位,今夜星光冰山裡的這兩句對話完全應該記在青山的史冊上。趙臘月卻是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是靜靜注視着井九。
井九睜開眼睛,眼神平靜,輕輕摸了摸阿大的後背,殺意漸斂。
這殺意是從離開東海畔的時候便開始有的,極其微渺,隱在衣袂之間,只有趙臘月感覺的非常清楚。
隨着井九的醒來,那些應邀而至的天地靈氣終於消散無蹤,那些搭在一起的沉重浮冰,伴着咯吱的恐怖聲響,緩緩滑進海水裡,發出轟隆的巨響。
呼嘯的罡風重新佔據了寒冷的海面,如水的星光盪漾起來,就像海面在夜空裡留下的光影。
宇宙鋒破光影而起,來到罡風裡。
井九坐在劍首,望着遙遠的北方,眼神微亮,捕捉到了那條若隱若現、帶着淡淡熱意的線。
那是寶船晶爐留下來的熱痕,時隔多日也沒有被寒冷的海水與浮冰完全抹滅。
井九說道:“你們回青山,我帶着阿大就行了。”
阿大在心裡罵了句髒話,心想我也想回青山啊。
宇宙鋒化作一道清寂的劍光,向着冰風暴海的北邊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夜空裡,與滿天星辰合在了一處。
……
……
海浪拍打着浮冰,發出咕咕的聲音,就像是即將沸騰的水。
星光照着冰面,很是安靜。
“帶着我們來殺人,結果半道把我們丟在海上,真是荒唐。”
卓如歲望向趙臘月,問道:“你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嗎?”
都知道井九要去做什麼,但既然一開始就沒想着帶着他們,那爲何會把他們從果成寺裡帶到了冰風暴海上?
趙臘月沒有說話。
“掌門師叔專門挑我們三個人過來,爲什麼?因爲我們年輕,而且天賦最高……”
卓如歲看了顧清一眼,說道:“好吧,你天賦弱些,但是師叔喜歡你。”
顧清平靜說道:“師兄你到底想說什麼?”
卓如歲說道:“這意思很清楚,將來青山就是我們的,你們不覺得壓力很大嗎?”
顧清沒有任何壓力,好幾年前井九便對他說過,他要準備好做青山掌門。
趙臘月現在是神末峰主,本就是青山的大人物,更沒有什麼壓力。
卓如歲有些無趣,說道:“問題在於掌門師叔還這麼年輕,爲什麼要提前開始考慮以後的事情?”
很明顯,井九帶着他們三個人進入這一趟修行之旅,就是想要儘快提升他們的境界。
但就像卓如歲說的那樣,他爲什麼這麼着急?
“總覺得有些不吉利,就像是在交待後事。”
卓如歲望向冰風暴海的深處,眯着眼睛說道:“如果真這麼危險,他爲什麼不把劍律師伯帶着?”
……
……
來到數百里外,星光依然明亮,海水依然如墨水上飄着銀箔。
那艘寶船留下的痕跡,肉眼根本無法看到,卻沒能瞞過井九的感知。
阿大睜開眼睛,就它與井九兩個人,不需要扮演畏懼與慫,眼神冷漠而深靜。
它在神識裡說道:“此行危險,爲何不把元騎鯨帶着?”
井九說道:“你只需要把玄陰子拖住片刻,我就能解決這件事。”
他一直在推算陰三會用怎樣的方法續命。
初子劍在朝歌城皇宮裡,無法轉劍身,那麼陰三會怎麼做呢?
他與禪子在果成寺裡推算了好些天,隱約找到了方向,應該與禪宗轉世無關,與東易道更沒有關係。
那艘來自蓬萊島的寶船,對陰三這種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除了那個晶爐。
烈陽幡的碎片,明顯也是要提升那個晶爐的火溫。
除此之外還有一茅齋的荷花,鎮魔獄裡缺失的龍髓……
所有這些細節,證明那人在嘗試一條沒有前人走過的道路——羽化。
如果陰三要羽化,他會如何做?
世間沒有朱雀,便只能從陰鳳處着手。
這時候的陰三與陰鳳應該都處於最虛弱的時刻。
井九手裡有陰鳳的命牌,雖說裡面沒有命血,他還是有辦法控制它。
阿大沉默了很長時間,眼神幽深至極:“那個糟老頭子邪的狠,我最多隻能拖住他七息時間。”
殺一個人用不了多長時間,哪怕那個人是太平真人。
可如果要問清楚一件事情,又需要多長時間呢?
想着這個問題,井九繼續向北飛去。
宇宙鋒的速度越來越快。
夜色越來越淡。
海面越來越白。
晨光出現的那一刻,海洋與陸地彷彿已經連在了一起,天地也連在了一起。
冰層裡,那道被寶船強行剖開的痕跡是那般的清楚,筆直地伸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