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把青天鑑遞給顧清,說道:“送到大原城外的三千庵堂。”
他把雪姬騙進劍獄之後,青兒便再沒有出來過。
在他想來,她應該也沒有與顧清聊天的興趣。
這個徒弟有時候比他還無趣。
顧清接過青天鑑,覺得好生沉重。
當年他從井九手裡接過那本承天劍譜,就有這種感覺。
被井九安排成爲景堯皇子的老師時,肩上也感受過這種分量。
當井九讓他準備做青山掌門的時候,這種感覺最爲強烈。
這可是天階法寶啊,老師你就這麼信任我?還是說這又是對弟子的考驗?
井九沒有理會顧清在想什麼,看着衆人說道:“走了。”
這是很尋常的話語,但神末峰的人們很瞭解他,知道對他來說這是很鄭重的道別。
趙臘月走到他身前,抱住他,停留了會兒才分開。
平詠佳心想這是神末峰的禮數嗎?難道自己也要抱?
他這般想着,下意識裡張開了雙臂,只是動作有些僵硬。
直到被元曲重重地拍了一下後腦勺,他才醒過神來,趕緊跟着兩位師兄長揖及地。
井九最後對顧清說道:“劍我再用用。”
做出這個決定時他有些猶豫。
顧清很是吃驚,心想您要用便是,爲何要問我,而且爲何如此猶豫?
您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到底出什麼事了?
宇宙鋒出現,神末峰更加孤清。
井九坐劍而起,化作一道冷光,向着高空飛去。
青山大陣自然開啓通道,雲海生波,劍光漸遠。
趙臘月帶着顧清與元曲向洞府裡走去,平詠佳還站在崖邊對着天空揮手,臉上滿是不捨,心裡滿是焦慮。他來到神末峰已經一年,卻與師父只見了兩面,說話不超過五句,如果這樣下去,師父忘了還有自己這麼一個徒弟該怎麼辦?
“準備一下可能要出遠門。”趙臘月對元曲說道。
顧清要回朝歌城,不會參與到這件事情裡來,這些事務自然只能由元曲處理。
元曲有些緊張,問道:“大概什麼時候?”
趙臘月心想那要看井九什麼時候能找到那位。
……
……
除了趙臘月,沒有幾個人知道井九爲何會單獨離開青山,更不知道他要去哪裡。
但就像往年裡那數次離開一樣,宇宙鋒沒有直接向千里之外飛去,而是落在了雲集鎮外。
從這個方面來說,師兄與趙臘月對他的影響確實很大。
那間經營火鍋的酒樓,對神末峰的人們來說就像是驛站,又或者是數年一期的聚會處。
井九推門而入,便覺不喜。
包廂裡的味道非常不好聞,瀰漫着酒臭還有火鍋燒焦的味道。
他摘下笠帽,凝出一團水珠,扔進火鍋裡。
只聽得嗤啦聲響,燒焦的火鍋溫度降低了些,味道卻反而更濃了。
井九怔了怔,召喚出在雪原練了六年的劍火,直接把火鍋與裡面的東西盡數燒成了青煙。
窗戶被推開,風與人聲一道灌入,很快便沖淡了那些味道。
南忘已經喝醉了,被風一吹,更是不堪,根本沒有想到井九是誰,嬌嗔道:“人家還要喝酒,你怎麼把菜都變沒了?趕緊給我變回來。”
包廂裡到處都是酒罈,橫七豎八地擱着,剛好十五個。
她沒有用真元消解酒意,居然能喝這麼多,在人間也算得上是善飲之輩,但明顯已經是多了。
井九神情不變,精神世界裡卻已經打了數個冷顫。
他最怕南忘的就是喝多了撒嬌,其次是唱小曲,再次是不說話睜大眼睛看着自己,再再次就是吐的自己滿身都是。
如果不是這次找人需要南忘,他怎麼可能同意柳詞的安排與她同行。
“該走了。”他說道。
南忘看了他一眼,大概記起來了他是誰,醉意十足說道:“走什麼走,我纔剛剛開始喝!”
井九有些無奈,再次凝出水團,同時加了些寒意進去,變成水與冰的混合物,直接砸在了她的臉上。
南忘一聲驚呼。
她身上溼了,曲線更加曼妙。
臉也溼了,眉眼分外誘人。
酒意醒了,眼神非常可怕。
井九沉默着遞過去一張手帕。
南忘沉默着接過,沉默着慢慢擦掉臉上的水,最後還從半敞着的衣領裡摸出幾塊碎冰。
然後她慢慢擡起頭來,看着井九面無表情問道:“你想死嗎?”
聽到青山的口頭禪,井九沉默不語。
他知道南忘的脾氣不好,如果換成別的時候,他絕對不會這樣做,只會離得遠遠的,等她自己酒醒。
但青山何時劍出西海,就要看他們何時能夠找到南趨,時間着實有些緊張。
這時候他自然不會接話,既然打不過對方,何必自取其痛?
南忘自然不會因爲他的沉默就認爲他乖巧懂事,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便要去捉他的下巴。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白影閃電般出現,把她的手打了回去。
南忘眼神微冷,望向井九的衣袖。
她看得清楚,那是一隻貓爪。
片刻後,白貓從井九的衣袖裡鑽了出來,順着他的手臂爬到肩膀,正習慣性地準備繼續向上,趴到他頭頂,忽然想着還有外人在,那樣會讓井九有些丟臉,於是便蹲在了他的肩上。
“原來是有了靠山,難怪膽子如此之大。”南忘盯着井九的眼睛說道。
然後她望向白貓面無表情說道:“白鬼大人不在山裡享清福,在這裡做什麼?”
白貓轉過頭去,不想理她。
從稱呼就能聽出來,她現在很生氣,不然應該會喊它阿大。
南忘是破海上境,當然打不過它,問題是女人是一種很麻煩的東西,打女人往往會惹出很多別的麻煩。
南忘一直都是青山裡最麻煩的那個女人,仗着師長與師兄們寵愛,膽子大的厲害,小時候就敢拔它的鬍子,稍大些了更是追着它到處跑,最過分的是,她有那麼好的條件卻不肯抱它,只喜歡抓它的頸,那樣很不舒服啊~
——還是臘月好。
剛離開神末峰不久的白貓就開始懷念曾經溫暖的懷抱。
然後它想起來小臘月也已經很久沒有抱過自己了,不禁有些幽怨。
井九解釋道:“白鬼大人擅長聞味兒。”
白貓有些詫異,心想今天是怎麼了,都在喊我的小名?
井九沒喊它阿大與南忘的原因不同,不是生氣,而是不想南忘從稱呼裡聽出什麼來。
……
……
顧家的馬車早就在酒樓下等着。
數年時間過去,車廂早已再次更新換代,設計心思更加巧妙,工藝還是那般完美。(感覺這裡需要收顧家工藝的廣告費……)
曾經相對而坐的椅子現在改成了一椅一榻,很明顯顧家以爲與井九一道出行的應該是趙臘月。
南忘撐着下頜,看着窗外的春景,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如常見的南蠻少女一般身形嬌小,腿自然不會太長,但橫在榻上還是佔了大部分的位置。
井九想都沒想,直接坐在了地板上,閉着眼睛,冥想修行。
白貓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悄悄爬到他的頭上,然後舒服地嘆了口氣,眯起了眼睛。
南忘聽着聲音,回頭便看見了這幕畫面,不由莞爾一笑,春光爛漫。
……
……
馬車進了南河州,然後一路向西,有時候走的是官道,有時候走的是山路,偶爾會停下,更多的時候是一直在行走。
每當馬車停下的時候,便會有劍光照亮山野或離亭,送來最新的消息。
在莊河附近,南忘與井九棄了馬車,開始步行,只有非常少的時候,比如崖太高、河太深的時候會選擇馭劍。
那些最新的消息依然隨着那些劍光不停到來。
轉眼間便到了盛夏,道州城的湖面上飄着小船,南忘坐在船首,似有些憂愁,於是不停向嘴裡灌着酒。
井九坐在船的那一頭,右手輕撫貓頭,心想這麼下去何時纔是盡頭?
那些劍光與消息出現的看似尋常,實際上非常不容易。
最近這段時間,至少有七千多件剛剛發生的事情通過最快的速度送到他們的身邊,供他們判斷。
這需要捲簾人的全面配合,還需要很多無彰境以上的劍修負責做郵差,而且還不能驚動西海那邊,除了中州派與朝廷,整個朝天大陸便只有青山宗能夠做到。
青山宗展現出來了自己的底蘊,調用了大量的資源與弟子,然而……他們卻依然沒有半點頭緒。
南忘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承受的壓力非常大,借酒澆愁卻是越來越愁,忽然看着被湖光照亮的井九的臉,發現瞭解壓的好方法,說道:“來,笑一個。”
井九知道她已經喝醉,沒有理她。
這酒是前些天寶樹居專門提供的桂花飲,名字聽着溫柔,卻是人間最烈最香的佳釀,像南忘這般當水喝,怎麼可能不醉?
顧清曾經對趙臘月說過,寶樹居那個東家想求一顆什麼丹藥,他那時候也在場,聽了一句。
現在,這丹藥自然是沒有了。
南忘見他不理自己,提着酒壺從船那邊走了過來,搖晃不定,似隨時要跌落湖中,卻始終沒有。
走到井九身前,她居高臨下說道:“還挺傲氣的,不肯笑,那就跳個舞?”
南忘是上德峰一系的小師妹,自幼備受寵愛,就連景陽真人都拿她沒辦法,養成了嬌縱的脾氣,現在離開了青山,沒有元騎鯨管着,又沒有晚輩看着,自然更加放肆。
井九沒有理她,伸手抓住白貓,準備向她扔過去。
白貓心想這哪有天理,自己的頸與這個南蠻少女到底要犯衝多少年?
就在這個時候,湖邊的樹林裡忽然行來一輛馬車,車廂上刻着一朵海棠花。
車還沒有停穩,一名大夫便從裡面衝了出來,滿頭大汗喊道:“找到了!”
……
……
(諧音梗,土氣押韻,這兩個問題今天都犯了,但實在是寫的很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