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來峰大殿裡擺着九張座。
最上首位與其右手方的那兩張座椅是空着的。
掌門真人與元騎鯨沒有來。
代表天光峰前來的是白如鏡長老與墨池長老,白如鏡的臉色很陰沉,柳十歲堅決不同意重歸他門下,讓他在青山裡的聲望嚴重受損,墨池長老的臉還是那般黑,只是明顯有些緊張,不知道是因爲稍後要發言還是因爲別的什麼事情。
遲宴、段蓮田等數位長老已經到場,代表上德峰的還是那把寒冷的三尺劍。
適越峰主廣元真人因爲閉關也沒有出現。
碧湖峰主成由天倒是親自到場,但事先便已經表明所有事項棄權,明顯是要低調到底。
行雲峰主與清容峰主南忘坐在各自的座椅上。
兩忘峰也有一張座椅,過南山站着一旁。
神末峰的位置在最末,趙臘月安靜地坐在椅子裡,井九坐在他的身後。
梅里、遲宴等各峰長老也有自己的位置,九峰師長來了很多,只是道殿太大,依然顯得很空曠。
如墨玉般的地面上生出一團薄雲,方景天緩步走了出來。
今天峰會由他親自主持,他的視線在殿內衆人臉上拂過,本就極爲安靜的場間,更是變得雲落的聲音都能聽到。
以往方景天在青山裡的形象很庸常,臉上總帶着笑,試劍大會上總能看到他與人閒聊的畫面。
很多人都注意到今天他出現後,無論臉上還是眼裡都沒有一點笑意,不由神情微凜。
尤其是雲行峰主與某些長老,更是覺得此人好生陌生,彷彿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一般。
這隻能說明,他們以前認識的那位昔來峰主,本來就不是方景天的真實模樣。
沒有什麼開場白,也沒有寒喧,方景天直接說道:“先說不老林的事情。”
還是那句老話,對修行者來說,時間最不重要卻又最重要,沒有誰願意把時間花在這方面。
過南山來到場間,把相關的事情解說了一遍,從濁水除妖直到前些天雲臺覆滅,不說鉅細靡遺,但至少所有重要的節點都沒有遺漏,然後又具體講述了一下後續的處理事宜,重點放在了朝歌城對不老林遺產的分配上。
各峰長老開始發問,過南山一一回答,其間柳十歲也被喊到場間應了幾個問題。某個腦子不好使的昔來峰長老爲了挑柳十歲錯處,問起了洛淮南的事情,話還沒說完便被方景天打斷,但還是被暴脾氣的南忘罵了好幾聲白癡。
柳十歲自然不用再回答。
關於不老林的議事就這樣簡單結束,接着是各峰弟子的議功事項,由上德峰進行判定。
青山傳承數萬載,關於獎懲以及日常議功早有了一套極完備的制度,昔來峰做慣了這種事情,基本挑不出什麼毛病。只在一件事情上出了些小問題——北鶴亭門師因爲帶出三名承劍弟子,受賜丹藥回到雲行峰重新衝擊遊野境,雙方在所賜丹藥的等級上產生了些分歧,也很快便商議出了結果。
直到今天趙臘月才知道,在外門授課與在洗劍閣裡授課的計功數量竟會差如此之多,也才知道原來青山制度如此完備而繁複,想要獲得丹藥與功法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她真沒有關心過這些事情。
景陽師叔祖留下的丹藥與功法太多,神末峰的人太少,怎樣都分配不完,哪裡還需要打分。
待這些結束之後,方景天望向墨池說道:“師弟,請。”
墨池性情老實木訥,今日峰會也另有隱情,非他所願,微慌想着還是從小事開始。
“那個……那個……應城……那個狐妖……爲何……”
緊張之下,他的口吃愈發嚴重,半晌都沒能把整句話說完,但殿內衆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望向方景天。
方景天做出的解釋非常簡單:“青山非藏污納垢之所在。”
若是人間皇朝議事,這句擲地有聲的話或者能夠打動很多官員,但夠資格參加青山峰會的都是壽元綿長的修道者,很生生出情緒上的波動,從而改變自己的判斷。
梅里問道:“難道棄暗投明也不行?”
“如果你已經屠盡世人,就別想放下刀便成佛,因爲青山不是果成寺。”
方景天望向柳十歲說道:“她在不老林二十餘年,究竟做過多少惡事,殺害過多少無辜,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
柳十歲沒有說話,他早就知道這些事情不可能瞞過去,雲臺被毀之後,所有的案卷資料都被正道宗派取走,由朝廷的清天司負責梳理處治,當然要向各宗派不停通傳進展。
一位昔來峰長老來到場間,把清天司整理出來的相關案卷,分發給衆人觀看。
看着那些案卷上清楚的記載,各峰長老神情微變,墨池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沒能發出聲音。
趙臘月看了兩眼便放到了桌旁,沒有傳給井九的意思,因爲她知道他不關心。
柳十歲沒有接過那些案卷,他在雲臺那間靜室裡已經看過數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
“以這名狐妖曾經犯下的罪孽,免其死罪,足酬其功,她到現在還活着就夠了,留在青山絕無可能。”
方景天很平淡地對這件事情做出了結論。
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柳十歲依然沉默。
墨池長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望向方景天再次問道:“那……爲何昔來峰要阻止……對柳師侄的嘉賞?”
正道宗派聯手滅了雲臺,西海劍派一撅不振,青山如此風光,最大的功臣當然是柳十歲。
按道理說,青山宗早就應該對他賜下靈藥法寶,卻因爲昔來峰的緣故拖延至今。
今次青山峰會主要議的便是這個。
“不錯,是我否訣的,因爲有弟子提出了異議,那麼在查清楚之前,所謂嘉賞自然要先暫停。”
方景天的語氣依然很尋常。
墨池長老神情微怔問道:“什麼異議?”
簡如雲從大殿深處走了出來,臉色有些蒼白憔悴,眼圈有些微紅,明顯還沒有擺脫喪弟之痛。
看着這名兩忘峰排名第四的弟子,成由天、南忘等人有些吃驚,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柳十歲看了井九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他剛回青山的那天,曾經對井九說過,有人在查那件事情。
井九當時對他說,事到臨頭再想,提前想太虧。
今日事情終於到了。
您想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