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武漢
在中國近代史上,這座號稱“九省通衢”的湖北省府,華中重鎮,就不斷被熊熊的戰火焚燒。
從推翻清王朝的武昌起義,到北伐戰爭的連番惡鬥,再到抗日戰爭之中的武漢戰役……
如今,雖然日本侵略者已經從武漢退走,但曾經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也不復存在。出於彼此之間根深蒂固的仇恨和敵意,還有無法調和的階級矛盾,國共兩黨再次大打出手,將這座城市又一次捲入戰火之中。
黃昏時分,站在長江南岸,位於武昌的蛇山之巔的黃鶴樓上,望着對岸漢陽燃起的熊熊大火,聽着隱約傳來的隆隆炮響,穿着軍便服的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約瑟夫.史迪威中將,忍不住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這位以桀驁和傲慢而著稱的“醋性子喬”閣下,此時的心情真是糟糕到了極點。
一切都全完了,自己的一切工作和努力,又一次全部失敗了。
沮喪、失望、痛苦、無能爲力,各式各樣的負面感情,如同潮水般一起涌上了史迪威中將的心頭。
從四年前太平洋戰爭爆發到現在,曾經心高氣傲的他,一直都扮演着敗軍之將的角色。而對史迪威來說,比起淪爲敗軍之將還要更殘酷的事,莫過於戰爭尚未結束,自己卻已經被命運踢出了戰場。
回想起戰爭爆發初期,自己率領數萬中國遠征軍,從雲南出征緬甸,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哪怕在緬甸戰場被打得全軍潰散、兵臨絕境,頑強的史迪威也沒有放棄,而是帶着身邊最後的一百多人,硬是橫穿莽莽山林,擺脫日軍的圍追堵截,成功地向西撤退到了印度境內,一心想着何時重整旗鼓,捲土重來。
但是……見鬼!日本這個在戰前被美國人公認爲好像小丑一般的敵人,實際上竟然是如此的難纏。
儘管國內已經不計血本地瘋狂造艦,但太平洋艦隊還是一次又一次被打斷脊樑骨。陸軍的表現也不比海軍更好,麥克阿瑟從馬尼拉退到巴丹半島,又丟下部隊帶着一小幫人從菲律賓逃到澳洲,然後再在澳洲繼續不斷往南後退,如今已經退到了澳洲最南端的墨爾本,如果還要繼續退下去的話,就得要跳海了。
迄今爲止,西方各國幾乎所有抵禦日本侵略的努力,無不歸於失敗,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打個平手。在混跡東方多年的史迪威看來,這個問題的根子,應該是出在白種人對有色人種那種根深蒂固的優越感上。從理智上,他們知道日本人不好對付,但從感情上,他們又不肯相信黃面孔的日本人能戰勝西方大國。
——儘管在世紀初的日俄戰爭之中,這些島國矮子已經成功過一次了。
於是,日本武士用他們的兇殘、狡猾和彪悍,給那些堅持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者狠狠上了一課,讓他們體驗到了足夠的狼狽和屈辱,也把美利堅合衆國的威嚴和大英帝國的餘輝,統統都踩到了他們的木屐底下。
作爲一名美利堅合衆國的職業軍人,又身在對抗日本的第一線,史迪威當然認爲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自從遠征緬甸失敗、狼狽逃亡印度之後,他的手裡就沒有了一兵一卒。雖然好不容易開闢了從空中翻越喜馬拉雅山脈的“駝峰航線”,重新回到了中國重慶,可是接下來的日本海軍大舉進入印度洋,以及隨之爆發的印度反英大起義,又讓史迪威以印度爲基地,訓練中國士兵反攻緬甸的計劃,徹底宣告了破產。
——作爲一名從小就被教育要“恨英國佬”的典型美國人,史迪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印度人對英國殖民者的仇恨,但不得不說,這種仇恨爆發的時機真是太尷尬了,而引爆它的人也真是太糟糕了……
在印度次大陸成爲戰場之後,駝峰航線很快就無貨可運,徹底停擺。而這已經是戰時中國跟外界的最後一條國際交通線。失去了它,就窒息了中國的輸血管,再也沒有一發子彈,一滴汽油能夠運到重慶……
嗯,嚴格來說,還有一條連接北方蘇聯的國際交通線,但那跟史迪威這個美國中將無關。
搞不到援助物資、失去了價值的史迪威,被蔣委員長一腳踢開,在重慶坐起了冷板凳。
之後,隨着日軍將攻擊重點轉向南洋和澳洲,爲此不斷從中國戰場抽調兵力,步步後退,主動放棄大片內陸省份的佔領區,蔣委員長輕易收復武漢等大片土地,對日作戰的態度愈發消極。
當麥克阿瑟在澳洲戰場左支右絀、節節敗退的時候,史迪威曾經依據羅斯福總統的來電,竭力敦促蔣委員長不要滿足於接收日本人主動放棄的那部分地盤,而是應該配合其它戰場,發起牽制性反攻:
“……在整個亞洲戰場萬馬齊喑的情況下,如果中國能夠不失時機地勇敢反擊,向退卻中的日本侵略軍主動發起大規模進攻,以便成功地牽制日軍南下步伐,乃至於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早日光復自己的首都——南京,必然能夠給世界反法西斯人民以巨大的鼓舞……”
如果是在之前,對待掌握美援物資分配大權的史迪威,蔣光頭還是能夠聽得上幾句話的。但是,在駝峰航線的美援物資斷絕之後,勢利眼的蔣委員長就對他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和光火,還有滿滿的牢騷:
“……中國如何進行自己的反侵略戰爭,與他人何干?迄今爲止,盟國在對日作戰中一敗塗地!所有的戰場都在潰退,唯有我中華堅強挺立、收復了大片國土!盟國哪怕兌現了他的一點點諾言,給予我們一點點實際支持,或者配合我國作戰哪怕一次,也算體現了同盟的價值!現在就連由美國人組成的陳納德飛虎隊的油料,都不能保證!反倒要我們去牽制日軍南下?帝國主義、種族主義從來都是犧牲中國利益的!”
雖然嘴上說得漂亮,一度讓史迪威無言以對。但這位蔣委員長的做法卻實在是不敢恭維——他把從緬甸撤回來的部隊,還有通過駝峰航線獲得的最後一批美援裝備,統統都給了西安的胡宗南部,一心一意地跟延安八路軍搞摩擦,但卻對打日本人興趣全無,只是一心坐等盟國擊敗日本,然後自己再去摘果子。
這樣只拿東西不幹活的所謂“盟友”,對合衆國有什麼用?華盛頓難道是欠了你們什麼嗎?
對於這麼一顆冥頑不靈的“花生米”,史迪威中將感到了無比的沮喪和憤怒,但卻又無可奈何。
幸好,在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後,史迪威總算是找到了一點兒事情可做,不用再閒着發黴——屢屢失敗的美國太平洋艦隊,爲了挽回面子和報復敵人,提出了“穿梭轟炸”的概念,就是讓遠程戰略轟炸機從中途島起飛,轟炸日本後直飛中國大陸,在中國加油裝彈後再往東飛越日本執行第二次轟炸,最後返回中途島。如此便可規避飛機航程不足的難題,給日本人施加雙倍的打擊,但爲此就需要在中國沿海尋找一個合適基地。
於是,在重慶閒得發黴的史迪威,就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了勘察地形和考察機場選址的工作上去。
可惜,這項工作剛剛開了一個頭,倒黴的史迪威將軍就再次捱了當頭一棒——第二次國共內戰爆發了!
衆所周知,在抗戰初期的所謂“蜜月期”過完之後,重慶和延安之間的關係早已是貌合神離,各種大大小小的衝突和摩擦從未停止過,比如最嚴重的那場“皖南事變”。等到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主力逐漸撤出中國戰場之後,重慶方面更是消極抗日,積極“剿匪”……可是,日軍的大踏步主動退縮,不僅讓重慶方面撿了幾個便宜,也讓八路軍在北方的勢力急劇擴張。再加上,隨着駝峰航線的關閉,國府已經徹底失去了美援,正在日趨失血和衰弱,而延安方面的“蘇援”卻依然暢通,此消彼長之下,前景似乎非常可怕。
於是,重慶的蔣某人看着在華日軍已經暫時失去威脅性,便準備趁着自己的軍事實力在紙面上還有絕對優勢,搶先對延安方面發動一場“預防性戰爭”,儘可能打掉對方的上升勢頭,將其扼殺於萌芽之中!
遺憾的是,蔣委員長明顯嚴重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卻忘了如今他的地盤正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軍火進口的渠道被完全切斷,而國民政府自己的軍工生產又堪稱奇葩,居然在對日戰爭期間,還會有兵工廠破產倒閉的囧事……也就是說,他的軍隊彈藥不能自給,也無處進口,屬於打幾仗就完蛋的“一次性軍隊”!
所以,國民政府下轄軍隊的實際狀況和持久作戰能力,甚至比抗戰爆發之前還要差,相當多的雜牌軍連步槍都不夠人手一杆,只能拿着長矛和砍刀打仗。即使是嫡系部隊,彈藥儲備通常也只夠打上一兩次戰役,然後就供應不上了。好不容易保留下來的飛機和坦克,既沒有汽油也弄不到零配件,實際上早已趴窩。因此,在武器裝備上,重慶政府軍跟八路軍和新四軍相比,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優勢,士氣和鬥志則是遠遠不如。
而中原的大災荒和湯恩伯部兵團的橫徵暴斂,更是使得當地百姓羣起造反,喜迎八路軍前來解放。
結果,在持續一年的全面內戰之中,蔣委員長最鐵桿的嫡系,胡宗南的西北兵團先勝後敗,被迫灰溜溜放棄西安逃入漢中,秦嶺以北全部易主。中原的湯恩伯兵團更是一敗再敗,幾乎沒有作出有效抵抗,就遭到毀滅性打擊,從洛陽、南陽、襄陽,一路逃到武漢才勉強站穩腳跟,四十萬大軍打得只剩了不到兩萬。
而在前線崩潰的時候,蔣委員長的後院也起了火,廣西桂軍和雲南滇軍先後通電退出內戰,宣稱要抗日反蔣……一時之間,重慶國民政府一片風雨飄搖,彷彿已是四面楚歌聲起。幸好,南京的僞國民政府,正處於汪精衛去世之後的混亂之中,否則就算日軍不動手,那些僞軍怕是也要來一起打死老虎了。
這樣一系列天崩地裂的打擊,好不容易讓蔣某人的那顆“花生米”冷靜了下來,爲了穩住對手,他重新打起了和平牌,組織各方代表在武漢召開和平停戰會議。而史迪威中將也作爲美方代表參與了此次調停,並且十分真誠而迫切地希望,中國各方勢力能夠儘快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爲合衆國儘可能多地牽制住日本帝國的一部分力量,從而給太平洋戰區美國海陸軍的反攻作戰減輕壓力,也讓他本人好歹撈到一點兒功勞。
怎奈天有不測風雲,隨着納粹德國和意大利法西斯政權的相繼覆滅,以及英軍和蘇軍在西歐的大打出手,反法西斯同盟在今年春夏時節瀕臨破裂,就連美蘇兩個超級大國之間,也貌似隨時有可能翻臉爲敵。
爲了拖住美國人的手腳,克里姆林宮需要想辦法暫時給日本減壓,好讓美國人在太平洋上流更多的血。故而在四月份派遣特使訪問中國延安,授意延安方面在目前的有利形勢下,絕對不要與“階級敵人”妥協,而是應當先奪取國家政權,再設法反擊日本侵略,就像蘇聯在十月革命前後做的步驟那樣。作爲交換,蘇聯可以給延安方面提供大批的軍火物資援助,此外還可以提升他們在共產國際組織裡的地位云云。
如此一來,在蘇聯方面的軟硬兼施之下,新一輪的國共停戰談判最終失敗,武漢和談徹底流產。八月份,延安方面恢復工農紅軍稱號,重新對國民政府發起了全面攻勢——在西線,二十萬紅軍大舉翻越秦嶺,再次擊敗胡宗南,打贏了漢中戰役,四川盆地已有紅軍游擊隊出沒;在東線,十萬紅軍衝下了大別山,輕易擊潰了已成驚弓之鳥的湯恩伯兵團,目前先頭部隊剛剛打進了漢陽,正在展開激烈的巷戰……
——美方調停失敗,內戰烽火再起,日軍後方無憂,一時之間,史迪威中將只覺得萬念俱灰。
五角大樓和白宮如今還在不斷髮來訓令,命令史迪威中將設法幫助中國的合法政府抵禦“叛軍”,絕不能讓中國的布爾什維克顛覆重慶政權。可是,在國際交通線全部斷絕的現在,他壓根兒沒法給重慶的那位蔣委員長弄來一粒子彈和一桶汽油,或者一個美國大兵……除了把這些電令拿去墊桌腳,他還能做些什麼?
回頭看看,發現在這場有史以來人類最大規模的戰爭之中,自己扮演的角色除了失敗者,還是失敗者……
更可怕的是,根據小道消息,那位陷入絕境的蔣委員長在走投無路之下,似乎有投靠日本,以求苟延殘喘的打算……如果事情成真的話,他這個美國中將接下來或許還要到日軍的戰俘營裡去走上一遭……
望着長江對岸,暮色中炮火連天的漢陽城,史迪威中將不由得愈發垂頭喪氣。
中國,上海
在近代史上,這座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最爲浮華的城市,被西方人稱作“東方巴黎”,或者“冒險家的樂園”,它那獨有的東方底蘊,混合着舶來的西方氣質,吸引着無數人爲之心醉神迷,趨之若鶩。
一提起它,就會讓人想起雄偉的高樓大廈,仿西式的華麗建築;堆積着梧桐樹的街道,穿梭在大街小巷的黃包車;女人低挽的頭髮和長長的旗袍;彷彿油畫般的廣告畫報;紙醉金迷的百樂門和大世界,迴盪着舞女們疲倦而動聽的歌聲……這個時代的上海,是全中國最時髦的地方,以及中國對外交往重要的窗口。西藥、汽車、電器、小五金等各種外國工業品,還有各式各樣的外國來客,都從上海涌入內地,而從內地輸往國外的茶葉、絲綢、礦產等農產品,也沿着長江、鐵路一路到達上海,再從這裡裝船轉運到世界各地去。
然而,到了一九四五年,上海灘卻在戰火中褪去了紙醉金迷的錦繡,變得凋零枯萎、黯淡無光。哪怕是十里洋場的花花世界,也不復昔日那種燈紅酒綠、歌舞昇平的奢靡氣象。
——隨着中日戰爭的全面爆發,尤其是太平洋戰爭之後,日軍強行接管了整個上海租界,使得這座摩登大都市完全跟資本主義世界市場斷了聯繫,上海與歐美、南洋各地的航線完全斷絕。從此再也沒有洋油、洋麪和各種洋貨從遙遠的西方世界運來,使得上海的貿易和金融中心地位迅速停擺。而唯一還能跟上海保持“貿易”關係的日本帝國,對待中國人的一貫態度,都是敲骨吸髓的壓榨和掠奪。
於是,日本佔領時期的上海,萬馬齊喑,百業蕭條。大小工廠紛紛破產,外貿公司相繼倒閉。香菸、糖、油、煤餅、肥皂等絕大多數生活日用品,都執行了配給制度,而且分量極少,質量也很差。作爲主食的白米幾乎從市面絕跡,或者僅限日本人可買。市民只能以玉米粉和土豆、山芋充飢。汪僞政府偶爾配給的“平價糧”,最初還是糙米和碎米,到了四五年的時候,多半都已經變成了拿摻有沙子的豆餅渣、變質的軍馬料和腐爛的雜糧磨製的混合面,不僅讓人難以下嚥,而且還有食後中毒的危險。
如果誰真的按照日僞殖民當局的配給糧食定額生活,那麼可以斷定和慢性自殺沒有區別。
一時之間,兜售香菸和梨膏糖的小販從街頭消失了,商店裡也是貨品稀少,金髮碧眼的洋人被關進了敵國僑民集中營。叮叮噹噹的有軌電車停止了行駛,夜晚的街燈也不再亮起……上海這座不夜城的風姿,頓時褪色了大半。猶如一位憔悴而貧病的美人,被坎坷的命運折磨多時,不復昔日的絕代風華。
但儘管如此,當運載着日本陸軍大阪第四師團的商船緩緩駛入黃浦江,在十六浦碼頭靠岸的時候,這些被熱帶陽光曬得黑黝黝的日本士兵們,還是好奇地打量着外灘的高樓大廈,發出陣陣興奮地歡呼聲。
雖然此時的上海已經是繁華不再,但對於這些大阪士兵來說,好歹也要比錫蘭島那個鬼地方強得多了——不得不承認的是,雖然海軍的咖喱飯確實挺好吃,可是咖喱的原產地卻實在不怎麼適宜日本人生存。在錫蘭島駐紮了幾年下來,第四師團全體官兵人人身上都散發着咖喱的味道,總是抱怨着印度大米吃起來不合胃口,很多人還深受登革熱、瘧疾、皮膚瘙癢等熱帶盛行病症的困擾……當真是苦不堪言。
相對來說,上海的水土跟日本故鄉就相似得多了,讓他們有種回到了家的舒適感覺。
伴隨着嗚嗚的汽笛聲,輪船在碼頭靠了岸,一隊隊第四師團的士兵踩着跳板登上了岸,稍微活動了一下腿腳,就緊鑼密鼓地投入到了卸貨的工作之中——南洋的椰子幹、椰油,錫蘭的紅茶,印度的咖喱香料,還有泰國的大米……這些都是第四師團一路上想盡辦法蒐集到的私貨,寶貝得很,正一心要利用這個進駐上海換防的機會,在上海市場高價兜售,大賺一筆呢!因爲擔心碼頭的苦力私藏,所以寧可辛苦自己來卸貨……
——日本帝國陸軍序列之中最爲另類的“商販師團”,在生意經上的頭腦果然是名不虛傳。
與此同時,一隊隊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中國勞工,也被召集在碼頭旁邊,等着上船出海。此刻都流着口水,羨慕地看着這些營養良好、臉色黑紅的日本士兵,還有他們從船艙裡搬出來的各種琳琅滿目的好東西……看來這次要去的南洋地方果然富饒,就算好東西都要先給日本太君,自己好歹也該能混個肚子圓吧?
而在碼頭旁邊的一間辦公室裡,汪精衛南京僞政府任命的上海市長周佛海,正笑容可掬地招待着前來辦理勞工轉運事宜的中西功大佐。只見他先是恭維了一番中西功大佐的年少有爲,然後就絮絮叨叨地抱怨起了從附近鄉下徵召這批勞工的辛苦,還有如今上海市政府上下的生計窘迫——眼下即使是汪僞政府的公務人員,每天也只有兩百克糙米的配給,外加每個月半袋麪粉的福利,不要說養尊處優,就連吃飽都很困難。
所以,看着我們這回辦事如此賣力的份上,日本太君是不是可以從手指縫裡多漏些好處下來?
但另一邊,中西功卻在暗地裡用一種頗爲玩味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這位上海市長,以及中國布爾什維克的創始人之一……很顯然,對面的周佛海這傢伙並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否則這場面可真是夠古怪的。
一個是成爲了中♂共正式黨員的日本軍官,一個是投靠了日本帝國的中♂共建黨創始人。
說實在的,自從十多年前在上海的東亞同文書院接觸赤色思想,並且秘密入黨以來,中西功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居然會在這樣一種頗爲微妙的情況下,以這樣一種詭異的身份,見到自己這個黨的創始人——儘管是一個已經完全墮落和背叛了建黨理念的創始人……當然,作爲一名潛伏在敵人心臟部位多年的地下工作者,中西功可不會因爲這點小小的糾結,而作出什麼不恰當的舉動,令人生疑。
只見中西功笑着稱讚了周佛海市長和上海市政府全體人員的辛勞,誇獎他們爲日本友邦和天皇的“大東亞聖戰”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然後同意撥給上海市政府一小批從南洋運來的糖和稻米,最後又讓隨從送上一捆印着各艘大和級戰列艦圖畫的海軍軍票,當即就讓周佛海市長和隨同人員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儘管同樣是軍票,日本陸軍的軍票,眼下基本已經淪爲了廢紙,而海軍的軍票則相對堅挺一點,可以找路子從海軍特設的小賣部裡,買到一些南洋或澳洲特產,以及從蘇聯進口的工業品……
而看着他們這樣一副心滿意足,對自己百般諂媚的模樣,中西功則是不由得在心中微微嘆息。
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日本帝國如今的處境似乎還算風光——捷報頻傳、國運昌隆,大和民族向全世界發出得意的吼聲,各路帝國名將彪炳青史……但事實上,日本的國力已經嚴重透支,國民生活日益艱難,厭戰情緒有增無已,普遍戰意闌珊。只是外則難以達成妥協,內有軍部頑固不化,纔不得不硬着頭皮打下去。
根據共產國際的指示精神,如今的日本帝國,就像是上次世界大戰末期的德意志帝國,雖然氣焰囂張,但其實已是敗局已定、強弩之末,並不是無產階級革命者真正的敵人。而得到兩大洋庇佑的美國,這個資本主義的大本營,纔是妨礙共產國際組織解放全人類事業的最終勁敵!所以,爲了讓紅旗插遍全球,全世界的布爾什維克們,就有必要利用和加強日本帝國的力量,在太平洋戰場上拖住美國人的手腳,給他們儘可能狠地放血。如此方能爲全球無產階級革命組織爭取時間,並且使美國人無力干涉日後真正的世界革命……
而中西功也是理解和認同這一點的,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扭過頭來,遙遙望向東南方的天際……在出發的時候,南洋前線就已經有了美國艦隊異動的情報,而到了現在,第三次努美阿海戰或許已經開打了吧?
這一次美軍的艦隊規模應當比上一次更大,不知道山本五十六元帥能不能再創佳績呢?
然而,他卻忘了,就算是一條狗,在同一個地方捱了幾次打之後,也會知道要繞路,更何況是人呢?
所以,美國人真的會老老實實沿着之前的老路,又一次撞向聯合艦隊準備已久的銅牆鐵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