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京都,倒幕軍盟主,自封“西國探題”的長州藩主毛利秀就大人駐蹕的二條御所
京都,這座位於山城國葛野之地的日本古都,在江戶時代初期,就已經發展成一座方圓近四十里,人口近二十萬的大城市,在這個島國各都市之中的規模僅次於江戶,而人文古蹟、風流名勝則百倍過之。
從公元九世紀的築城之初開始,京都的城區就經過了嚴密的規劃:一條貫通南北、寬達六十步的朱雀大街,把市區一分爲二,直通天皇御所的正門廣場。棋盤狀的街巷縱橫如陌,把城市切割成一座座整齊的裡坊。街道兩旁,柳櫻成列,裡坊之中,屋舍連綿……令遊人沉醉其間,流連忘返。
遺憾的是,作爲日本這個國家的政治中心,每逢亂世降臨,京都總是免不了屢遭兵火的摧殘與破壞,但哪怕被一把火燒成白地,這座古都也會很快被再次修葺一新,始終不失這座島國古都特有的優雅韻味。
此刻,這座歷史悠久的古老城市,已經又一次開始了毀滅與重建的輪迴……
伴隨着“得得”的馬蹄聲,化名岡本保羅的黑爾,牽着戰馬走出二條御所,這座曾經屬於幕府將軍的城堡,以及現在的倒幕軍前線總指揮部,同時打量着四周的京都街景。
入目所見,正是一派殘破蕭瑟到了極點的頹廢景象。
堆滿垃圾的骯髒街道、搖搖欲墜的破爛木屋、蓬頭垢面的邋遢市民,安靜到近乎死寂的空曠市集。
——江戶幕府將軍德川家光在裹挾皇室和公卿撤出京都之前,曾經採取焦土戰術,故意大肆縱火焚城。雖然不久便下了一場大雨,好歹是救下了這座古都,但也燒掉了全城大約十分之一的房子。
而隨着戰亂被帶來的,持續了將近小半年時間的商旅斷絕,讓這座城市更是生機全失、百業凋零。
因此,即使是那些保存完好的的昔日繁華街町。如今也是行人寥寥,車馬絕跡,各類店鋪幾乎盡皆關門歇業,殘餘的居民找不到活計,個個面黃肌瘦。在這一片蕭條的氛圍之中,那些掛着十字架的“切支丹”倒幕武士顯得頗爲醒目,一個個腰挎戰刀。懷摟女子,提着酒壺醉醺醺地招搖過市。引得人人側目戰慄。
雖然跟之前的應仁之亂、戰國亂世相比,長州毛利家的此次武力上洛還算不得殘酷,但是對京都各種歷史古蹟的破壞,卻遠勝於歷史上任何一位諸侯大名——金閣寺、慈照寺、清水寺、醍醐寺……這些歷史悠久的古老寺廟,在宗教戰爭的殘酷氛圍中,都被狂熱的基督徒十字軍給強佔並改成了教堂。
——策馬走過一座座好似拆遷工地般狼藉凌亂的古老寺廟,遙望着剛剛在五重木塔頂上豎起起來的醒目十字架,還有一尊硬是用觀音或佛陀石像改出來的聖母瑪利亞坐像,黑爾真是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更要命的是。這些狂熱基督徒搗毀了佛寺還不算,接下來又用刀槍把和尚尼姑給趕出來,強迫他們從佛陀的畫像上踐踏而過,以示對佛教信仰的侮辱……面對這樣乾坤顛倒的大變局,固然不乏有頭腦靈活、節操匱乏的高僧和比丘尼,果斷地脫下袈裟,丟掉佛經。換上了法袍和聖經,搖身一變成了基督耶穌的虔誠僕人。但同樣有更多的頑固不化之輩,對此抵死不從,甚至暗中組織地下抵抗組織,進行刺殺和破壞。
因此,自從倒幕軍進佔京都以來。以“捕拿幕府殘黨”爲名,每一天都有從數十名到上百名不等的犯人,被押送到京都的六條河原斬首。各種新鮮和腐臭的人頭,在京都的街頭和橋頭掛得到處都是。
雖然京都的氛圍已經如此恐怖,但這裡還遠遠算不得是最糟糕的地方——京都畢竟是天子都會,聯軍總部的所在地,不管是從哪裡來這兒湊熱鬧的“倒幕義士”和“主的信徒”。在此地通常還要守點規矩,至少不會隨意當街屠戮。而基督教畢竟也是勸人向善的普世宗教,不是什麼邪教,面對當前生靈塗炭的亂世,教會組織不僅收養孤兒孤女(以後當小修士和小修女),還對窮人施捨食物,以此誘使人們來聽傳教士佈道……在“日本十字軍”的武力威脅和傳教士的舌燦蓮花之下,眼下的京都至少已有數萬人皈依了基督。
而在這座城市的外面,很多鄉村地方因爲十字軍和佛教徒的反覆攻殺,甚至已經荒涼得看不見什麼人跡了。無數曾經相當繁華的村落,都在殘酷的宗教戰爭之中被屠殺成了鬼村,田野間隨處可見散發出惡臭的屍體。剩下的村鎮多半也墮落成了沒有任何法律與秩序的混亂之地。但凡有誰走出京都市區,便會時不時地踩到幾片殘甲,半截斷刀。運氣不好的,還會在草叢踢出幾節腐爛發臭的殘肢來……
繼續將觀察的視野往外圍擴展,以京都到大阪一線爲中心的方圓二三百里之地,原本這個國家人口最稠密,經濟最發達,文化最昌盛的精華之所在,如今卻皆是如蝗蟲過境般的慘不忍睹,而且戰火迄今未熄。
——在絕大多數的動亂時代,底層百姓都是無辜和無助的,那些上位者的野心和瘋狂,纔是催生戰禍的根源,而最終獲得的結果,卻往往並不會如同最初預想的那麼美好——無論對佛教徒還是基督徒都一樣。
再接下來,隨着倒幕戰爭和宗教戰爭規模的進一步擴大,整個日本列島恐怕都要變成一片煉獄焦土,萬千生靈都將承受流血和饑荒的苦難——那些諸侯大名在抵抗無望的情況下,或許還有可能低頭降服、無血開城,從而和平消弭戰事。但那些佛寺和神社,卻很難不做抵抗就輕易改宗,掛上十字架和聖母像……
黑爾一邊悲天憫人地如此胡思亂想着,一邊看着在手中來回翻動着一張“感狀”。這是他剛剛在二條城內領到的,上面有長州藩主毛利秀就的簽名。內容大意就是表彰他在近畿掃蕩作戰中的功績,讚賞他和他的部下殺和尚奸巫女燒寺廟拆神社從不手軟,搗毀各種“異教”神像毫無心理壓力。當真是毛利家的好戰士,耶穌基督的忠誠信徒:“……今有海外義士岡山氏率軍上洛助陣,弘揚聖教,忠義無雙,堪稱天下柱石、國家棟梁……”——到最後纔是戲肉:在近畿附近賜予他一塊封地,讓他得以躋身諸侯大名的行列。
“……大和國郡山城二十萬石?嘖嘖,咱們這位毛利大人。對待在下還真是夠‘慷慨’的啊……”
——大和國,又稱和州。大致相當於現代的奈良縣。在日本是名副其實的“中央之地”。東北是雄偉的笠置山地,南方是山嶽重疊的吉野山地和紀伊山地。西南部農業發達的奈良盆地,有着飛鳥京和平城京等平安京之前的日本古代都城。古代日本即以大和命名,所以光是從名字上就能聽出,這裡乃是日本文明的發源地,以及天皇家族的祖宗陵寢所在之處。全國總石高爲四十五萬石,以郡山城爲治所。
從地理上看,大和國處於京都背後的位置,畿內其餘地區大部分都是平原地帶。只有大和擁有衆多山地,又離京都很近,進可攻退可守,有着先天的戰略地理優勢。昔日的南北朝時代,勢單力薄的南朝就是在大和國的吉野山上,憑藉地利與皇室在大和國的悠久淵源,得以長期與兵多將廣的北朝長期對抗。
初看起來。毛利家這回似乎是慷慨了一把,封給了黑爾一大塊物產豐饒、地理位置重要的風水寶地。但問題是,因爲歷史悠久的緣故,大和國同樣也是日本佛教勢力最強大,底蘊最深厚的地方之一。
位於大和國境內的古都奈良,就以寺院林立而著稱。這些寺院擁有大片田土。豢養着龐大的僧兵集團,掌握着驚人數量的財富,還壟斷着日本全國的宗教話語權,堪稱是國中之國。並且這些寺院往往已經矗立近千年之久,其影響力對整個國家如影隨形。不要說天皇,就是德川家康和織田信長這樣的豪傑梟雄也難以轄制,反而要被他們處處束手束腳。對於打着聖戰旗號的倒幕十字軍來說。這些佛寺乃是最頑固的信仰死敵,也是目前畿內各地抵抗運動的中堅主力。
雖然作爲報復,倒幕軍在不久前剛剛攻破奈良,大肆殺掠,砍得和尚尼姑們人頭滾滾,把幾座歷史最悠久的古寺一把火燒成白地。但大和國內的抵抗運動非但沒有被彈壓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在田野上、山嶽間、市町裡、街道上,到處都有頑固的佛教徒和僧侶在展開游擊戰……
所以,毛利家這一回與其說是慷慨大方地裂土封賞,倒不如說是把一塊燙手山芋丟給了黑爾去平定——反正以黑爾這幫天主教徒的身份,哪怕想要通敵都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除了黑爾的“菲律賓海外日僑十字軍”之外,還有其他幾支規模較小,但態度卻極爲狂熱的基督徒武裝團體,也在大和國獲得了封地……借刀殺人的心思當真是不要太明顯!
除此之外,毛利家明明很清楚黑爾的海外背景,還有跟西班牙人的聯繫,卻刻意給他安排了一塊不靠海的內陸領地,似乎也有對他們這些“海外僑民”進行限制和提防的意圖。
至於等到局勢安穩下來之後麼……轉封和改易領地這種事情,德川家會做,沒道理毛利家就不懂。
不過,對於黑爾這個職業的革命家來說,上述的各種算計,統統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哼哼,不管怎麼樣,二十萬石的封地已經到手了。就算有和尚在作亂又如何?一個真正的革命者,從來都不會畏懼強大的敵人!就讓我從這片大和民族的發源地開始着手,給日本帶來新生的希望吧!”
與此同時,二條御所內
“……啪!壁咚……啪!壁咚……”
白砂鋪地、假山小溪、佈局典雅的庭院裡,隨着潺潺清泉的流淌,竹製的小水車發出悅耳的輕響,輕柔的微風悄然吹起,送來陣陣梅花的香氣。雖然已是數九寒冬,但今天乃是晴日,故而並不算太冷。午後的陽光灑滿了院中的石板路。而高大的圍牆則有效地阻隔了不遠處街市上的嘈雜喧囂。
剛剛結束了一次集體召見和封賞,將羣臣打發出去的長州藩主毛利秀就,正難得地享受着一段悠閒的時光,手捧一杯清茶,端坐在正對着庭院的走廊地板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就是所謂的‘天下人’嗎?似乎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呢!”
毛利秀就有些茫然地如此喃喃自語着——遙想往昔,足利義輝、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這些在日本歷史上響噹噹的風雲人物,是不是也曾經坐在這個地方。野心勃勃地指點江山、暢想天下呢?
唉,歲月輪迴,江山易色,現在似乎是輪到我毛利家時來運轉,獨領風騷了嗎?
可是,爲什麼自己心中卻沒有多少意氣風發的豪情,反倒充滿了煩惱和憂鬱呢?
他如此思忖着,同時扭頭望向屋內地板上,剛剛命人搬出來把玩的珍寶——日本最大的香木。“天下第一名香”蘭奢待。這東西可是日本的國寶,有着近千年的古老歷史。昔日的足利義滿和織田信長這兩位天下霸主,也不過割取了幾寸幾分的一小塊,用於自己使用或賞賜功臣,就被認爲是很有面子的事了。
而現在呢,整根“蘭奢待”就被擺在毛利秀就的面前,任憑他隨意處置。
——這當然不是因爲他的面子比織田信長和足利義滿還大。而因爲他指揮的長州新軍,剛剛在這個月攻入了收藏着“蘭奢待”的奈良東大寺,還把這座寺廟給一把火燒了大半,剩下那些僥倖逃過一劫的佛殿,也正在被改成教堂。而名貴的“蘭奢待”自然也成了戰利品,被呈送到了他的面前。
除此之外。“南都”奈良的其它寺廟,也沒有一家能逃過被毀滅的厄運,這座日本的古都和佛教名城,在一心反攻倒算的日本基督徒手裡,相當於是被屠城血洗了一遍。至於距離京都更近的另一處佛教聖地“北嶺”比睿山,更是早在十月份的時候,就已經被“日本十字軍”給燒殺殆盡了。
(日本佛教界“南都北嶺”這兩大聖地的宗教地位。大概就跟藏區的拉薩和日喀則差不多。)
想到這裡,毛利秀就頓時不由得苦笑起來——即使是素來惡名昭彰的“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也不過就是燒了比睿山的寺廟,就鬧得天下譁然、沸沸揚揚。如今輪到自己,卻不但把“南都北嶺”一塊兒燒了,還把京都那麼多古寺統統改成教堂,這近畿一帶的老百姓,估計鐵定要把自己看成是洪水猛獸了。
唉,之前在長州藩的時候,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上洛,現在真的坐到京都二條御所這座“將軍之城”裡面了,才發現這其實是一腳踩進了大火坑,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彈壓各處的造反,沒有一刻安穩的時候……
當初策馬進京的興奮和喜悅,不出三個月便已消失無蹤,眼下的近畿戰局簡直就是一團糟!
不錯,幕府軍和親幕各藩的兵馬,依舊是那麼的腐朽無能,幾次交鋒都是一潰千里,在正面戰場上完全不是倒幕軍的對手,各座主要城市都迅速易主。但接下來,在各處佛寺的煽動之下,那些本應安分守己,坐視城主和國主換人的鄉民們,卻是羣起而造反,至少也是保持着不合作的態度,讓倒幕軍始料不及。
雖然依靠新式軍隊的強大戰鬥力,一座座寺院被焚燒摧毀,各處的叛亂都是旋起旋滅。但畢竟是把近畿變成了一個大泥潭,迫使毛利秀就把大量的兵力分散到各地展開治安作戰,短時間內根本無力繼續東征。而趁着自己在京都進退維谷,跟畿內佛寺和信衆們廝殺不休的時候,德川家光卻還在關東的江戶老巢厲兵秣馬、積蓄實力,聯絡關東各藩,隨時準備捲土重來……這日本霸主之位的歸屬,恐怕還難說得很呢。
然而,事已至此,倒幕軍和佛寺僧衆早已結下了血海深仇,毛利家也根本沒有了改弦易轍的可能。只好一條路走到黑了——目前,整個西國的倒幕聯盟,除了長州藩的彪悍軍隊之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基督教的信仰凝聚起來的。那些狂熱的基督教傳教士,在發動羣衆和鼓舞士氣方面,都有着極大的助益。
如果毛利家已經徹底擊垮了德川家,贏得了天下。那麼爲了安穩人心,他或許可以約束傳教士。設法與佛寺和解。可眼下勝負未定,德川家只是先敗一局,撤回了江戶,猶有翻盤之力。在這種情況下貿然實施宗教寬容政策,就等於是自殺——不僅難以爭取到佛教界的諒解和支持,還打擊了自己人的軍心士氣,甚至會被地方上那些震懾於己方軍威的牆頭草視爲軟弱之舉,反而進一步把他們推到德川家那一邊去!
與其掛着佛敵和魔王的頭銜,在舊日本的萬民唾罵中死去。還不如戴上“聖戰士”的桂冠,在一個崇拜基督教的新日本享受聖賢的美譽——雖然毛利秀就迄今皈依改宗也不過四五年時間,對基督教的信仰其實遠遠談不上虔誠,但現實卻逼迫他化身爲一名狂信徒,用最殘酷的手段剿滅一切“基督的敵人”!
哪怕把整個近畿殺成一片白地,毛利家也只有硬着頭皮把宗教戰爭進行到底,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幸好。儘管近畿的戰局如此糜爛,但依靠“華盟”方面源源不斷提供的鉅額援助,倒幕軍的士氣和戰鬥力目前還能夠維持下去——糧食、軍械、火藥、布匹、草藥……那些海外人的大鐵船,在瀨戶內海和日本海的各處港口來來往往,爲倒幕軍運來了維持戰爭所需的幾乎一切東西。甚至還不時親身上場,對靠海的敵對藩國城堡進行炮擊。並且派遣他們招募的日裔武士軍團登陸助戰,給毛利家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比如說,就在“長州宿老”守隨信吉指揮三萬倒幕軍圍攻大阪的同時,那些“海外人”也命令他們招募的浪人出兵配合,登陸攻擊了大阪南方的德川家紀伊藩,只用三天時間就攻破了堅固的和歌山城,斷絕了大阪城幕府軍的主要外援。然後又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將這個五十五萬石的德川家親藩給掃蕩一空。
如果沒有這一有力的配合行動,眼下已經是一波三折的大阪之戰,還不知道會打成什麼撲街樣子。
而作爲獲得這一切戰略物資和軍事援助的代價,毛利家卻並不需要拿出太多的真金白銀,只需要提供一些不能吃不能穿的古董字畫、珍本古籍——這種東西在京都那些附庸風雅的公卿家裡有不少,各處神社和佛寺裡也藏着很多,毛利家只要吩咐士兵在攻打寺廟的時候注意收繳就行了。
然後就是大量的販賣人口,據說是男人用於挖礦,女人用於賞賜配種,這一點更加不是問題。日本武士自古就有“亂捕”和“人狩”(大致上類似於拉壯丁)的傳統,而在眼下越來越殘酷的宗教戰爭之中,每天都有大批的武僧和信佛武士被俘獲。對於倒幕軍來說,這些傢伙都是最頑固的石頭,既無法收編,也排不上用場,原本就是應該統統殺掉的。如今能夠賣給“澳宋”大鐵船上的商人,已經是廢物利用了。不但能換來物資,還能減輕負擔——這些比較能打的武僧和武士,多半都身體健壯,下礦井是個不錯的歸宿。
在發動倒幕戰爭之後,光是長州藩毛利家的嫡系部隊,就前後向華盟方面賣出了約六萬人。再加上其他同盟者出售的人口和“華盟”日裔僱傭兵在紀伊藩等地的自行捕獲,預計有至少十萬人被販賣出去。爲此,僅僅是毛利家就獲得了超過二百萬石的稻米和各種雜糧,有力地支撐着這場戰爭的浩大開銷。
若是沒有這一強援的話,幾乎被整個傳統日本社會徹底孤立的基督教倒幕軍,面對着近畿戰區眼下這種瀕臨顛狂的亂局,恐怕早就已經左支右絀,甚至開始土崩瓦解了。
所以,當“華盟”的駐日商務專員平秋盛,突然前來二條御所向他辭行,說是馬上要帶着他們的日裔僱傭兵回國,請毛利家派人去接收紀伊藩的時候,毛利秀就首先感到的不是新地盤到手和外來者離去的喜悅,而是某種被拋棄的惶恐——該不會是他如今抱着的這條金大腿,突然就不要他了吧?
喂喂,他都已經慢慢適應眼下這種腿部掛件的地位了,你們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不知閣下爲何辭行得這般倉促?”毛利秀就陪着小心問道,“……可是我藩近來有甚怠慢之處?”
“……呵呵,毛利大人勿要憂慮,我國對貴藩的誠意,一向是不遺餘力,您這些日子裡也都該看到了。”
平秋盛笑呵呵地說道,“……實話實說吧!我軍即將對明國大陸發動攻略,所以再也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以用在日本列島了……請放心,雖然援兵是抽不出來了,但對貴部的軍械物資供給,依然是有保證的……”
——面對這樣的解釋,毛利秀就只得嘆了口氣,同樣也祝福平秋盛閣下一路順風,武運長久。
但轉過頭來,他還是忍不住感到陣陣心虛——最大的靠山突然離開了,內心能不忐忑麼?
“……萬能的主啊,你是我的力量,你是我的救贖。求你垂聽我的禱告,阿門。”
在禱告聲中,他虔誠地畫着十字,祈求萬能的主賜予他更多的勝利,祈求邪惡的異教徒早日墮入深淵不得救贖,祈求天主降臨在這多災多難的日本國,庇佑他這個忠誠的戰士,把毛利家的權勢推上頂峰……
崇禎五年十二月末,大明帝國,北直隸,天津,大沽口
“……嗚嗚——”
伴隨着一聲悠長的汽笛聲,碼頭上最後一艘萬噸級的鋼鐵鉅艦,緩緩離開空曠的港口,駛過浮冰密佈的寒冷海面。而岸上原本熙熙攘攘的市集,此時也已經變得空空蕩蕩,看不到任何人影出沒,宛如鬼城。
——隨着渤海在入冬之後的逐漸封凍,曾經造訪大沽口的商船隻得相繼離去。而大沽口私港集市因爲過去幾個月大規模走私貿易而形成的畸形繁華,也猶如那乍開乍落的曇花一般,在眨眼間就煙消雲散。
看着這個轉瞬即逝、旋起旋滅的貿易據點,曾經的大明登州鎮總兵陳新,一時間不由得感慨萬千。
但他眼下更關心的,還是大沽口交易結束之後,組織上究竟有着怎樣的後續軍事計劃。
“……小王同志,黃石將軍現在去了廣東,負責指揮嶺南攻略,不知你有什麼接下來的打算呢?”
“……組織上讓我去南京一趟。”王秋答道,“……江南攻略也即將發動,南京那邊的考察小組必須要撤回來了!唉,這幫老不羞的傢伙,還一個個自稱是什麼大學教授呢!居然花着公款去秦淮河上喝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