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修正上文的一個BUG,情節到這裡纔是十月末,上一章誤寫成了十一月,目前已修正,敬請諒解。
前面趕稿子趕得有點昏頭了。
崇禎五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紫禁城,金鑾殿
這是崇禎皇帝“大病初癒”之後的第一次朝會,也是關寧軍倒戈獻關之後的第一次朝會。雖然殿內羣臣由首輔溫體仁帶頭,上了慶祝皇帝陛下龍體安康的賀表,但整個朝會還是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氣。
——賀表剛一上完,就有一個尚書、三個侍郎、兩個御史跪下來集體“陛辭”,要求“告老還鄉”。
“……不幸臣等技窮力拙,贊畫無效,罪該萬死。”
照例說了一番自謙的告別詞之後,他們便趴在地上,面朝着丹墀上的御座一動不動,等着皇帝的回答。
——罪該萬死?你們早就該死了!!!
看着這些貌似畢恭畢敬的老狐狸大狐狸小狐狸們,穿越版的崇禎皇帝當真是很想這麼怒吼一嗓子。
在昨天夜裡,他秘密宣召首輔溫體仁和最後的勤王軍大將盧象升入宮,詢問當前的戰局,再結合內廷司禮監宦官們的奏報,皇帝陛下總算是大致上搞明白了這兩個月裡,這幫廢物蠢材又捅了些什麼婁子。
——自從原版的崇禎皇帝因爲關寧軍獻出山海關倒戈,遼東韃虜趁機大舉入寇的噩耗,而氣急攻心、昏迷不醒之後,新任首輔溫體仁便臨危受命,主持“戰時內閣”,領導京師的抗戰大局。
然而,即使到了這等危機時刻,朝中的東林黨依然一門心思地給溫體仁拆臺,而且由於沒了皇帝壓陣,甚至搞得更加肆無忌憚——這兩個月裡,內閣頒佈的絕大多數命令,都被東林黨掌握的六部消極拖延,很少能夠得到執行,整個北京朝廷居然差不多是處於癱瘓狀態,溫體仁這個首輔被基本架空,甚至還有人不通過內閣亂髮命令……而內廷司禮監也來插了一腳,到處派遣監軍去抓兵權,把局勢搞得更亂了。
一直等到整個永平府和大半個順天府,還有河間府、保定府的一部分縣城相繼陷落,盧象升的三萬天雄軍和洪承疇的五萬秦軍相繼崩潰之後,朝廷裡的東林黨人,才發現這回似乎搞黨爭搞得太過火,徹底玩脫了,已經不是在“驅溫倒閣”、“抵制閹黨”,而是直接把大明帝國的京師給玩崩了……但他們接下來的第一反應,依然不是如何精誠團結、力挽狂瀾、共渡時艱,更不是自我檢討、滿心愧疚,而是儘快從北京朝廷這條破船上跳出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比如眼下這些乞求告老還鄉的傢伙……
喂喂!說好的“臨危一死報君王”呢?(衆東林黨表示:陛下,您真是太天真了!)
而且,崇禎皇帝還知道,如今跪在自己面前遞辭呈的這些傢伙,已經還算是有節操了。各部衙門都有不少官員直接把官印一掛,就拍屁股走人。此外還有更沒節操的——不但人走了,還把官印也帶走了!
雖然這些人拿着官印溜走,應該也不是爲了招搖撞騙,而只是爲了留一個紀念,或者是準備傳給子孫當作古董。但這官印可不是弄塊蘿蔔就能刻的章,衙門的正式公文都是需要驗章的,原來的官印丟失之後,朝廷想把官印更改過來,就需要走一整套很複雜的手續——否則整個制度都要亂套了。
幸好,眼下北京的朝廷本身也快完蛋了,官印丟了也就丟了吧!反正也沒什麼機會再用了。
總之,看着下面這幾個高高撅起的屁股,穿越者崇禎皇帝的臉色變幻了好幾次,好不容易纔遏止住了大罵一聲“你們早就該死了”的衝動,儘可能淡定地按慣例說道,“……諸位愛卿勞苦功高,此去珍重。”
聽到皇帝鬆了口,如釋重負的諸位官員立刻又磕了三個頭,大聲回答道:“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隨即一起微微躬起身,退行了幾步,再次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又起身退到大殿的門檻前,向御座跪下磕了最後三個頭,這才轉身走出殿外——原本按照舊規矩,在走出大殿的時候,還會有吏部官員等候在殿外,發給諸位離職官員幾塊紅綢作爲退休金,但如今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就無人在意這等小節了。
另一邊殿內的丹墀上,皇帝看着變得稀落了不少的朝堂,還有剩下的那些官員,忍不住又是一陣嘆息:那些逃走了的傢伙,或許確實是節操匱乏,但這些選擇留下的人,恐怕也未必有多麼忠臣。
誰能知道,他們之中已經有多少人變成了叛逆,正策劃着拿京師和皇帝向新主子討好獻媚呢?
於是,皇帝便朝首輔溫體仁使了個眼色,溫體仁又向他的幾個親信死黨比劃了一番,然後又是幾個人一番手語交流,總算是推出了一位左中允李明睿,向皇帝說道:“……陛下,恕臣直言,今日事已至此,京師誠不可保。臣等還盼皇上以天下宗廟爲重,棄守京師,趁着東虜大軍尚未至城下,速速讓城別走……”
接下來,李明睿又具體指出了一條可行的逃亡路線:“……如今流寇盤踞西山,建奴兵臨通州、良鄉,京師已然三面被困,但往北尚有路可通。陛下可出德勝門,奔昌平,再赴保安州,與宣大邊軍會合。至此,進可坐觀燕冀戰局,伺機重回京師;退可擁重兵自保,走太原、洛陽輾轉南下金陵,重建朝廷,保全我朝宗廟……”說到最後,李明睿跪下泣道:“……伏願陛下效仿昔日越王勾踐之事,不以一城一地爲要,務必保重龍體,速率忠臣宮眷突圍!今陛下有天下之望,祖宗三百年德福庇佑,必能勵精圖治、光復河山!”
這番話讓穿越版的崇禎皇帝聽得很是動心,凡是尚有一線生機之時,哪個人願意輕易去死?根據他的認知,原來那位崇禎皇帝可以說是一個有政治潔癖的政治人物,他最爲在意和要求的事情,便是自己在歷史上的名聲必須是清白無暇。所以在原本的歷史上,崇禎皇帝有很多機會逃奔南方,最少可以保得江南半壁,卻是屢次放棄機會,終是因不肯放下架子,怕被人嘲笑,更怕在歷史上留下罵名的原故。
但他這位穿越版的崇禎帝可沒有那麼好面子……哪怕是南逃去當宋高宗,也比吊死煤山強得多吧!
正當他準備順勢點頭應下的時候,內閣大學士何吾騶卻站了出來,唾沫橫飛地朗聲喝道:“……陛下,萬萬不可聽此等賊子的妖言惑衆!我大明素來以天子守國門,坐鎮京師,撫育萬方!如果天子不敢守戰便讓城而走,試問,前方將士和守土官員又將如何去想?況且,自從陛下登基御極以來,遼東建奴已經數次兵臨京師城下,又有哪一次不是受挫回返?如果當初景泰年間,瓦剌人圍攻北京之時,於少保(于謙)亦是聞強敵至而先走,又哪裡還有現在的大明天下!是故,臣請誅左中允李明睿,以謝天下!”
何吾騶這一席話說的慷慨激昂,殿中羣臣一時無語,李明睿聽得面色如死,盧象升氣的跺腳,溫體仁的眼神晦暗,而崇禎皇帝的眼神中則滿是譏嘲……你這個內鬥專家居然這般忠義?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們這些東林黨啊!不給自己人下絆子找麻煩,難道真的會死嗎?
還是說,你已經跟皇太極談好了價錢,準備拿朕的腦袋去換女真人的官位?所以生怕朕跑了?
然而,無論崇禎皇帝的眼神多麼的殺氣騰騰,接下來,在何吾騶大學士的帶動下,朝堂上的東林黨大臣,還有一些其他派系的迂腐之人,全都紛紛上前進言,對提出“讓城別走”的左中允李明睿口誅筆伐:
“……至尊者,天子,至大者,道理。前方浴血廝殺,後方卻在南遷逃走,哪有這樣的道理?”
“……於今之勢,首在振作人心,如若皇上棄京師出奔,天下人心勢必一發而不可收拾,試問,後事將如何?天下人將何以看吾皇?於今之策,臣以爲除了固結人心,堅守待援外,再無他策可言。”
“……上天若保佑大明,則國家自會渡過此劫,若非如此,大明也是以天子守國門,陛下昔日曾經按誅過不少喪權失土的大臣,難道事情臨頭,陛下卻只能誅除大臣,自己卻落荒而逃?”
“……如今京師誠然危殆,然則國亡君死,以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纔是正道。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謹從天命,若是陛下丟棄祖宗陵寢,倉皇出奔,半路被擒,則徒爲後人笑耳!”
“……天下者,皇明之天下,陛下當以死守,奈何棄之!臣等願率軍民出城拒戰,願陛下固守京城!”
……
看着這些站在道德高度上的文官們,一個個得意洋洋,滿臉正氣,在丹墀下慷慨直言,侃侃而談,顧盼自雄,一副忠貞義士的模樣,御座上那位穿越版崇禎皇帝的眼神,卻是越來越冷——誠然,這些傢伙說的話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可是大限就在眼前的人,還要考慮藥有沒有副作用,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別看這幫士大夫在殿上說得如此慷慨激昂、赤膽忠心,真正到了敵兵來犯之時,絕對不會有一個士大夫來宮裡護駕,反倒是鐵定會有很多人打開城門帶路!而守城的兵馬也有相當一部分必然會倒戈!
所以,抓緊時間逃出北京,起碼還有一條活路,留在北京死守城池,則必死無疑!
總之,當這些“忠臣義士”在丹墀下諍言直諫的時候,皇帝陛下卻在用看待臭蟲和肥豬的眼神打量着他們……記得李自成在崇禎十七年進京的時候,從他們家裡拷掠出了七千萬兩銀子;那麼我在出京逃亡之前,要不要也把他們拷掠一番,榨出些金銀來充當軍餉呢?這大概也算是廢物利用了吧!
但仔細一想,他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打算——皇太極的汗帳已經駐蹕武清縣,眼看着八旗大兵旦夕將至,什麼募兵、練兵、鑄炮和籌糧的舉措都來不及實施了。?然能搶到幾千萬兩的銀子,也無處可用,甚至就連想要把這麼多銀子運走都很困難……如果是路上的盤纏,靠着宮裡的內帑就已經夠用了。
而且,在棄京出奔之前拷掠羣臣索取金銀,不但會讓自己留下罵名,還會耽擱時間,甚至誘發更大的叛亂——在明末時空,東林黨可是最擅長製造民亂和街頭暴動的……
於是,在耐心地聽了文官們天花亂墜的一番噴口水之後,崇禎皇帝沒有做出任何表態,只是淡定地吩咐退朝,同時留下溫體仁和盧象升,吩咐他們在散朝之後到乾清宮“召對”……就此結束了此次朝會。
——這就是穿越版崇禎皇帝在紫禁城內舉辦的第一次朝會,同樣也是最後一次朝會……
“……此輩真是妖言惑衆!天子守國門確是祖制,但也需看時勢!時勢變了,豈能墨守成規而不變?兵法有云,外無必救之兵,則內無必守之城。如今關寧鐵騎盡叛,山西、陝西一帶無兵無將,京師內外可戰之兵不過兩三萬人,內部空虛已經到了極致!宣府、大同邊軍雖有一些兵馬,卻是人心浮動,缺乏糧餉,調度失靈,駐守本處尚可勉強對付,進京勤王卻是萬萬不能!如今京城之外已無更多兵馬來勤王,京城之內也無多少兵馬可供守城!朝廷太倉亦無多少銀兩犒軍,更無多少糧草支應軍需!內外俱無成算,拿不出任何應對之策,國家存亡之大政,放眼處豈能只是在這天子守國門的虛驕無用之詞上?今日殿上諸臣只顧邀名,以妖言惑衆,實在是十分可惡,斬之亦不能抵其罪,實在是應該剝皮實草,以爲後來者之戒!”
當被小太監引入乾清宮之後,盧象升立刻就憤憤不平地罵道——這位明末的著名統帥雖是文臣出身,但卻體型魁梧、力大無窮,打仗總是帶頭衝殺,性格也是粗魯直爽,宛如戲文裡的猛張飛一般。
對於這樣直截了當的話語,一貫溫文爾雅的溫體仁顯然有些接受不能,然後還沒等他開口緩和一下欺負,就驚訝地看到崇禎皇帝居然點頭應下了話頭,同時伸手遞上了一份明黃卷軸,“……此輩確實應該剝皮實草,但如今已經來不及了。盧卿,你拿上這份聖旨,速去通州開倉取糧,徵發一切騾馬車輛,能運走多少糧食就運走多少。然後全軍放棄駐地,北上移防昌平帝陵,等待與宮中車駕會合,再北上宣府避難——明後兩日內,朕將率錦衣衛並內操淨軍出行,爭取搶在建奴圍城之前,護衛宮眷突出京師險地……”
然後,崇禎皇帝又命令太監給盧象升送上王命旗牌和尚方寶劍,“……如果通州官倉抗旨不遵,拒絕放糧,卿儘可以發兵攻之。若有京中官員膽敢阻撓,縱然是大學生、尚書、侍郎之尊,卿亦可斬之——據錦衣衛密報,京中百官現已頗有通虜之輩,再無多少可信之人,朕與天下之安危,就交給盧卿了!”
對於崇禎皇帝這般堪稱喪心病狂的決斷和佈置,盧象升和溫體仁一時間都是目瞪口呆,半響之後,溫體仁才吶吶地嘟囔道,“……陛下,真的要做到這般急迫麼?不用再等等看?或許時局尚有轉機?”
“……不能等了!”穿越版崇禎皇帝搖了搖頭,“……早走早安心!再不走的話,幾天後就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