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法百年戰爭,不論對英國或法國人民來說,都是一場規模空前的浩劫和災難,西方歷史學家指出:“百年戰爭是一場持續百年的屠殺遊戲。當兩國的王室及貴族爲了自己所奪得的利益而慶祝的時候,那些痛失家園及親人的無辜平民卻只能在無聲地痛哭。戰爭打了一百年,人民也哭了一百年。”
但另一方面,這場戰爭又是在一個時代變革的大背景之下打響——十字軍東征失敗,文藝復興萌發,教皇的權威已在消亡之中,神聖羅馬帝國的影響已經趨於湮滅;各個王國和共和國開始興起和競爭,貿易衝突逐漸成爲王國之間的主要矛盾;制海權的問題開始出現;從十字軍時代產生的騎士精神也經演變成了好勇鬥狠的風氣;而導致戰爭的最重要,也最根本的原因,卻是西歐的土地太小了,不能供兩個強國發展。這一切因素疊加在一起,最終被轟然引爆,以所謂英法百年戰爭的面目出現。這是中世紀的一大浩劫,儘管它帶來了無數愚蠢的災難,但也爲更加偉大的英格蘭和法蘭西的誕生,撒播了走向新時代的種子。
總的來說,英法百年戰爭既是經典中世紀戰爭的最高☆潮,也是黑暗中世紀結束的黎明曙光。
而從法國人的角度來看,英法百年戰爭對於他們的意義,則跟抗日戰爭對於中國人的意義非常類似。
——首先從戰略的角度來說,這是大陸國家法蘭西和海洋島國英格蘭爲了爭奪西歐霸權的一次生死對決,就如同中國和日本在近代的慘烈廝殺,決定了誰才能主宰東亞一樣;
其次,從戰術的角度來說,兩場戰爭的制海權都在開戰初期就已經易手,整個戰場基本都在大陸上,屬於不折不扣的防禦戰,而且戰爭之中都有大批內奸叛徒投靠島國入侵者,導致國土的迅速淪喪;
第三,從心理層面來說,對大陸國家發動戰爭的島國入侵者,原本同樣都是藩屬關係(戰前的英王一直在法國保有領地,名義上臣服於法王),而戰爭的結果都是島國從此拋棄了對大陸母國的敬畏,養成了俯視對方的傲慢心態,大陸國家則在痛苦的敗局之中激發出了民族主義,開始了向新式國家的轉型;
第四,法蘭西在英軍入侵之中,被血淋淋地撕掉了無敵騎士的畫皮,恥辱地打掉了西歐霸主的桂冠,雙方展開的一場又一場大會戰,基本都以擁有優勢兵力和精良裝備的法軍最終大敗虧輸而告終。戰前擁有兩千多萬人口,僅一地賦稅就超越英格蘭歲入的富饒法國,由於政治體制和軍事制度的落後,卻在僅有四百萬人口的窮困英國面前幾乎沒有招架之力,從而迫使保守驕傲的法蘭西騎士,開始走上痛苦的革新之路;
第五,但也同樣是由於法蘭西的地廣人多、實力雄厚,即使英軍一度佔領巴黎,征服了法國的半壁江山,但依然無法以蛇吞象,徹底吞併自己的母國——從而造成了糾葛幾個世紀的英法民族仇恨和宿敵關係。
最後,戰爭的結果同樣是大陸國家完成了統一,而島國被迫退出大陸,從此開始漫長的隔海對抗。
當然,在兩撥被主神系統驅使的輪迴者,先後降臨到這個英法百年戰爭的時空展開團隊對戰,並且分別加入了法軍和英軍陣營之後,這段充滿了鐵與血、劍與火、死亡與屠戮、毀滅與新生的殘酷歷史,就已經從此開始偏離了既有的軌道,但也被賦予了無限的可能性——本來似乎應該是這樣的。
很遺憾,事實上,命運卻給這兩撥信心十足的異界來客們,開了一個固固有神的巨大玩笑。
——李維爵爺降臨之後的第三年夏天,也是英法百年戰爭爆發的第九年,新一輪的烽火開始燃起。
當年七月,英王愛德華三世厭倦了沒完沒了、進展甚微的邊境衝突——雖然在之前的斯魯伊斯海戰當中,英軍已經殲滅了法國海軍艦隊,徹底掌握了英吉利海峽的制海權。但陸地上的法國騎士們,卻還在依託堡壘和城市,負隅頑抗——親自率領一萬精兵渡過英吉利海峽,強行登陸諾曼底,並且向法蘭西內陸深處挺進,沿途焚燒城鎮,屠殺百姓,一度兵臨巴黎城下,向驕傲的法國騎士們發出了邀戰。
面對如此明顯的挑釁,法王腓力六世憤然應戰,迅速集結了三萬五千法軍,揮師北上。這個數字的兵力,似乎大大超出了英王愛德華三世的預料——在反擊的法軍面前,英軍掉頭渡過索姆河,倉皇撤退。經過連續幾天的追擊之後,一萬英軍終於在一個名爲克雷西的小村莊停下了腳步,轉身擺出了決戰的態勢。
而在這些島國入侵者的背後,則是足足三萬五千裝備精良、士氣高漲的法蘭西軍隊。
公元1346年b月,法國北部,索姆河畔,法軍營地
盛夏的黃昏暮色之下,無數的矛尖閃着紅光,彷彿正在泣血。貴族和騎士們的營帳好似絲質蘑菇,遍佈四野。成千的營火使空中瀰漫着蒼白的薄霧。排列整齊的馬匹一直綿延到視野的盡頭。爲了製造旗杆和柵欄,還有點燃營火,一整座樹林被砍伐一空,燃起的炊煙在一個小時腳程之外就能被看見。
在熊熊燃燒的篝火旁邊,隨處可見驅策戰馬的騎士,他們頭盔上飄着長長的染色羽毛,肩上垂着華麗的刺繡披風。幾乎整個法蘭西的騎士們都響應了法王腓力六世的號召,讓足足三萬五千人云集於此——拿矛的槍兵、持劍的劍士、戴盔穿甲的重步兵,濃妝豔抹招搖過市的營妓,帽子上裝飾了羽毛的弓箭手,驅趕貨車的雜役,餵養牲畜的豬倌,傳送信息的聽差,磨礪長劍的侍從,呵斥劣駒的馬伕,忙忙碌碌的隨軍家眷……各種嘈雜的聲音,飄過農場、田地和原野,洶涌地撲向四面八方,朦朦朧朧,有如戰神的呼喚。
對於即將到來的決戰,全體法軍都顯得信心十足——三倍以上的兵力優勢,保衛家園的高昂士氣,還有集中整個法蘭西軍事力量精華的數千名精銳重裝騎士,讓他們堅信自己絕對沒有任何理由會失敗。
那些年輕勇武的貴族子弟們,如今全都摩拳擦掌、精神抖擻,準備用前方克雷西村裡那些英國佬的腦袋來洗雪斯魯伊斯海戰失敗的恥辱,彰顯自己家族的榮耀和武勳。
魯伊斯海戰,英法百年戰爭的第一場大戰役,相當於中國甲午戰爭的黃海大海戰,原本規模佔據優勢的法國艦隊一戰之下灰飛煙滅,徹底喪失了將戰火燒到英國的可能性。法國淪爲戰場之勢已不可免。)
然而,在法軍營地邊緣的一個角落裡,卻也有那麼幾個傢伙,對未來的命運感到滿心絕望和惶恐。
——這是一座相當舒適的大帳篷,帳內的空間比尋常旅館的廳堂還大,各種奢侈品比比皆是:羽毛牀墊和毛皮大衣,一個鑲銅的大浴桶,用來驅散寒夜冷氣的黃銅炭盆,懸吊起來的皮革摺椅,擺放着墨水瓶和鵝毛筆的書桌,外加一堆精心打製的甲冑和兵器,以及裝在松木箱子裡的換洗衣物、書籍和作戰圖。帳篷中央的餐桌上,擺放着大盤的切片面包、李子和蘋果,金黃酥脆的烤雞,還有裝在銀壺裡的葡萄酒。
然而,坐在這座帳篷裡的三男一女四個穿越者,卻無心享用擺在面前的酒食,只是傻傻地看着身邊掉落的幾堆鎧甲、衣裳和刀劍首飾之類的零碎玩意兒發愣——那是資深者們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留下的東西。
“……主神關機,場景結束,全體輪迴者強制彈出?這到底是在搞啥名堂啊?”
刺蝟頭的小年輕最先反應過來,氣呼呼地往桌上“砰”地錘了一拳,“……準備了這麼久的決戰,居然還沒開始結束了?更要命的是,這幫資深者走的時候爲啥忘了咱們這些新人啊啊啊?”
“……你也別抱怨了,現在最要緊的問題是,下一步該怎麼辦?還要跟着法國佬打仗賣命嗎?”
光頭壯漢也開口說道,同時望向李維,“……既然咱們帥呆隊的資深者都跑了,那麼對面英國人那邊的炸雞隊想必也是一樣……李維老弟,你得儘快拿個主意啊咱們之中就剩下你一個爵爺了”
聽了他們兩人的爭執,那名還在發呆的姑娘也回過神來,將期盼的目光投向李維。
“……你想得太遠了,老兄,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怎麼跟國王和下面的士兵解釋他們這些人的失蹤”
穿着一身輕便的鎖子甲,留了一簇小鬍子的李維騎士苦笑一聲,彎腰從散落在地上的資深者隨身衣物裡面摸出幾件印璽之類的東西,“……要是咱們被懷疑成了謀殺犯,那纔是一切都完啦幸好,我不管怎麼說也是個爵爺,只要有隊長的信物並且發得出餉,從馬賽招募來的那些雜兵就應該還能指揮得動……”
自從在前年冬天,降臨到這個世界之後,帥呆隊的衆人爲了增加法軍一方的勝率,就開始一邊打着醫院騎士團的旗號,努力招兵買馬,在財力允許的範圍內,建立起了一支二百餘人的小部隊;一邊努力走上層路線,利用醫院騎士團從東方販運過來的香料和絲綢等物結交權貴,提高自己在法國貴族圈子的影響力。
於是沒過多久,他們這些“來自東方的騎士”,就在法國南部多少有了些名望。
除此之外,他們也沒忘了穿越者必備的造火器技能——在英法百年戰爭之中,法軍之所以屢戰屢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缺乏遠程投射火力,沒辦法在遠距離上壓制住英國的長弓手。而在百年戰爭後期,法軍之所以扭轉了頹勢,就是因爲早期火炮的誕生,讓法軍總算是有了轟散英國弓箭手方陣的辦法。
所以,雖然受到主神空間限制,無法在這邊使用之前兌換的現代槍械,但帥呆隊的諸位輪迴者們還是準備把火炮在本時空提早鼓搗出來,將牛氣哄哄的威爾士長弓手提前一個世紀轟成渣渣。
可惜由於財力匱乏,實在買不起那麼多青銅,他們只好找箍桶匠設法造了幾十門松木炮,就是用松木中間剖開挖空,外用鐵箍固定,幾經測試和改良之後,射程也達到了一百七八十米。雖然木質炮管的耐用度不夠,只要打上幾炮便會炸膛,但好歹撐過一場戰役還是沒問題的。而在幾次炮擊演習之中,這一相對廉價的新發明,也引起了不少軍人的關注。
經過上述的各方面努力,在克雷西戰役爆發之前,他們的隊長大人總算是得到了幾個大貴族的青睞,在軍中混到了一個炮兵部隊指揮官的臨時性頭銜——雖然絕大多數法國騎士還是不怎麼重視火炮這種新發明,只是把它看成是一種能製造巨大響聲的有趣玩具,但也不介意看看這玩意兒在戰場上的實際效果。
就這樣,當法王的徵召令頒佈之後,帥呆隊的全體成員就推着二十多門松木炮,帶着一百多號雜兵踏上了征途。隨後又在大約五天之前,收到了炸雞隊降臨英軍陣營的消息。
可問題是,就在今天傍晚,當他們一邊吃着還算豐盛的晚餐,一邊討論着如何在戰場上向法王進諫獻策,如何使用手頭這點兵力,還有如何對付炸雞隊可能擁有的高端武力(個人實力越強大的隊伍越遲入場,是團戰的一般規則)之時,一個突如其來的劇變,卻讓一切進程全都戛然而止。
“……主神關機,場景結束,全體輪迴者強制彈出”
伴隨着這個單調而機械的聲音,就在三位新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之下,全體資深者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這麼輕輕鬆鬆地回家了讓他們這些新人都陷入了極度的震驚與惶恐之中
不幸中的萬幸,這些資深者在消失的時候,是光着身子走的,留下了他們的全部隨身物件。讓李維得以拿着隊長的印璽僞造了一份文件,順利接管了他們的小部隊——他原本就掛着炮兵副指揮官的頭銜,隊伍裡的松木炮也是李維帶着幾個箍桶匠鼓搗出來的,連大部分炮手和步兵都是他負責招募的,所以當士兵們得知是李維來接手指揮的時候,人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沒有鬧出什麼風波。
然後,李維爵爺又硬着頭皮,以“炮兵指揮官閣下及其參謀和貼身衛士突然患上急病,擔心傳染,不得不送回後方醫治,他們的夫人也隨行回返”的荒誕理由,跟王室派來的傳令官進行了解釋和報備(他們的小部隊在戰場上直屬於王室)——虧得他們只是一支不太受重視的小部隊,而且指揮官的臨時換人似乎也不影響放炮,所以看在李維孝敬的一小袋銀幣的份上,總算沒有人追究那幾個資深者的臨陣脫逃之罪。
然而,隨着迫在眉睫的危機被解除,下一步該如何行動的問題,又被擺在了他們面前。
“……確實,隨着主神系統的關機,團戰也沒有了,即使逃跑也不會面臨主神的懲罰——但卻會面對法國王室和羅德島方面的怒火別忘了咱們現在已經沒辦法脫離這個世界了”
面對想要打退堂鼓的光頭壯漢,李維爵爺無奈地攤了攤手,“…沒錯,法國佬的軍營管理得很混亂,咱們隨時都可以弄幾匹戰馬,一路奔回馬賽港可問題是,紙包不住火。隊長他們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已經夠難辦了。如果咱們幾個主心骨也跟着一走,那麼這支部隊就會立即崩潰掉在弄出了這樣的醜聞,並且留下了懦夫的名聲,順便砸了羅德島醫院騎士團的牌子之後,你以爲王室和醫院騎士團還會饒得了我們?只怕連沒收財產丟進監牢都算輕的被掛上絞刑架都不是不可能
所以,如果我們不想當流浪漢的話,如果我們還想回到馬賽港的那座莊園,享用隊長他們在這幾年留下的財富,在這個世界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就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一仗打到底再說
更何況,我們又不是沒有搏一把的本錢,這些松木炮都是咱們辛苦打造出來的,具體能有多少威力,大家也都曉得。如果能夠在戰場上打出一個好名聲,還怕未來沒地位沒前途嗎?
而且,我在這個世界已經是個爵士了,馬賽港的莊園按照繼承順序,未來也會歸到我的名下。可你們還什麼身份都沒有啊想要有自己的土地和家園,想要活出個人樣,就該在這時候拼一把否則的話,你們以後打算靠什麼過日子?種地?當水手?做小手藝?這些事情你們似乎都不會吧”
——考慮到在戰場上集體逃亡導致國王震怒的嚴重後果,還有自己別無謀生技能,淪爲流浪漢之後只能餓死的殘酷現實,諸位穿越者還是決定硬着頭皮戰鬥到最後……可問題是,能打得贏嗎?
“……哎,雖然沒辦法保證一定取得勝利——畢竟咱們都只是一幫小嘍囉,在沒了隊長之後,連在軍事會議上進言的資格都沒有了……但只要在打起來之後留神一些,保住性命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吧”
面對兩個神色灰暗的同伴,李維爵爺只得強作樂觀地對他們鼓勁打氣,“放心吧沒有人想要去死,我還等着打完了這一仗之後,回去跟我親愛的趙娜小姐結婚呢”
來自東方的騎士一邊摟着身邊的女友蹭了蹭臉蛋,一邊不自覺地說出了某種據說會帶來晦氣的禁語。
然後,他們就親身體驗到了命運的無常,戰場的殘酷,以及……死亡的難以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