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看着的時候，黃思是懶得裝的。
這場風暴，原本就在這片海域的不遠處。
黃思只是稍稍更改了它的前進路線，讓它衝着帆船追了過來。
這樣做，有好幾個目的。
其一，也是最主要的目的，讓這艘船順理成章地漂流到一座大島的附近。
這座大島是天然島，並非人工島。島上物產豐富，既有經濟上的作用，也可以作爲繼續航行下去的中繼站。
甚至，島上還有淡水。
雖然很少，也就一兩個泉眼，估計他們一時半會還找不着。
因此，爲了人族發展航海事業的便利起見，黃思提前過去，給島上鑿出來一個大淡水湖。
有了這個湖，這個島就是一個完美的中繼點。
其二，就是教一下這些人遠洋航行的知識。
這也是黃思跟谷景與船長聊那麼多的原因。
出了天文學不能隨便教之外，其他的方位判斷，天氣辨別，風向預判，洋流的季節性改變等等，都大致教了一些。
其三，就是看到風浪太大，於是順便教了下在複雜的海洋環境中如何掌舵的知識。
如今，既然人族都進船去了，也就沒必要再給他們吃苦頭了。
儘管外界狂風陣陣，暴雨傾盆。
儘管遠處的烏雲中閃爍着刺目的電光。
儘管一個小龍捲已經在風暴中生成。
可是，船已經安全了。
它在今天晚上，會晃上一晚。
但卻不會翻了。
慢慢的，天色越來越暗。
夜晚降臨了。
帆船的船艙內，人族各自抱團，擠在一起。
谷千靠在父親懷裡，而谷景單手環着兒子。
谷玉也靜靜地靠在一旁。
一家三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不睡覺，而是在船艙裡與衆人一起守夜。
“父親，我們能活下來嗎？”
谷千小聲問道。
“能的。”
谷景毫不猶豫地答道。
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只是，有外面那個人在，似乎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能夠化爲可能。
哪怕在這樣可怕的風浪之中。
也似乎會有奇蹟的出現。
自從見識過黃思神乎其技的種種行爲之後，他開始有了這樣的信念。
谷景伸手摟過兩個晚輩。
“千兒，玉兒，我還不能死在這裡。”
儘管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他依然仰起頭，滿懷嚮往地說着。
“外面的世界是怎樣，我還沒見過呢。”
“聽說，大海的四周，是無盡的虛空。”
“海洋從世界的邊緣流下去，流入虛空之中。”
“也有人說，大海的盡頭是陸地。”
“是流着奶與蜜的另一個世界。”
“人族的世界之外，真的有別的世界嗎？”
“會不會有我們從未見過的東西……”
“我用水晶磨出了鏡子，可以看得很遠，但卻看不到天空之外的東西，也看不到大海那頭有什麼存在……”
“聽說大地的邊緣是大海，大海的邊緣是虛空，海水會流到虛空之下。如果大海有盡頭，我好想親眼見一見啊！”
谷景激動地說着，鬍子一動一動。
這是他畢生的追求。
也是他身爲一家之主，卻時不時丟下事業，出海遠航的原因。
說着說着，他已經是老淚縱橫。
“父親。”
“叔叔。”
谷千與谷玉圍攏過來，安慰着他們的長輩。
三人抱在一處。
這是最漫長的一夜。
在水手的帶領下，他們向風神祈禱，也爲守在外面的黃思祈福。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靈保佑，縱然他們遇到了據老水手說的最大的颶風與最可怕的巨浪，船也只是一直被推着前進，並未傾覆。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
船身的晃動漸漸停歇。
最終穩定了下來。
水手們離開控制航行的艙室，來到甲板上，眺望遠處。
天邊的第一束陽光落了下來。
在海面上投射出粼粼的波光，燦爛耀眼。
穿過波濤，他們看向遠方，然後，驚得呆住了。
只見漸趨平靜的洋麪不遠處，水天交接的地方——
有一串起伏不定的弧線。
那弧線，不是藍色的，而是黃色，綠色，白色的交織。
黃色的，可能是沙灘。
綠色，可能是植被。
白色，可能是岩石。
那是島嶼！
是大島！
甚至可能是陸地！
衆多水手齊聲歡呼。
谷景也帶着兩個子侄上了甲板。
只是，比起新發現，他更在意昨晚一直守在甲板上的那個人。
谷景的目光向船身的後方看去。
然而，那地方卻空無一人。
他向那邊走了幾步，目光焦急地搜尋着。
沒有，哪裡都沒有人。
艙門一晚上沒打開。
晚上也不曾有人敲門。
“黃先生！”
谷景放聲大叫。
“黃先生！您還在嗎！您還好嗎？”
他的心臟沉重地跳動着，不安的預感充斥了整個腦海。
水手們也發覺了不對。
“黃先生呢？”
“對啊，黃先生怎麼不在船上？難不成掉到海里了！”
“快！！我們快找找黃先生！”
水手們四散開來，在船上，在海上尋找着。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尋找，都再也沒有發現那個身影。
谷景的腳步一個踉蹌，半跪在了地上。
水手們的聲音變得急躁起來，甚至帶着哭腔。
昨天晚上救下他們所有人的英雄，失蹤了。
很有可能，已經葬身於海中。
船長從船長室裡出來，走到谷景身邊。
“黃先生……是不是在我們都安全地躲起來的時候，不小心掉到海里了……”
船長說出了所有人都不敢開口說出的判斷。
谷景的手指死死地抓在甲板上。
“我錯了……”
“我不該丟下他一個人在外面……”
“如果我能留下來陪着他……”
“一定不會這樣！”
痛悔的淚水從他的臉頰上滑過。
他的手指攥的緊緊的，指甲掐入了手心中。
船長也蹲在了他的旁邊，目光呆滯地看着海面。
“是啊……如果我沒有貪生怕死，如果我沒有急着回去……”
“如果我沒有太依賴他……”
“一定能想到的……他也只是一個人而已，留他在外面一晚上，太危險了……”
一個老水手走了過來，他也抹了一把眼淚。
“不，船長，谷先生，是我們的錯！我們也早該派人去上面看看黃先生的情況。說不定……剛好能看到他掉到水裡，那樣，至少我們還有機會救他……”
剩下的人，也一個個聚攏過來，懺悔自己的過錯。
發現島嶼的喜悅，幾乎在一瞬間就被一掃而空。
最後，還是船長帶頭，拿來了船上的祭奠用的道具。
蠟燭，線香，鹹魚……諸如此類的東西。
胖胖的廚子更是哭着帶來了一大串牡蠣幹，說是他珍藏的美食，生前沒能讓黃思吃到，後悔莫及，現在只能扔到海里，希望能告慰他的亡魂了。
可是。
就在這個時候。
船的後方，下面，的某個方位，傳來了微弱而熟悉的聲音：
“我，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