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愛晚成

門撞擊時發出極大的聲響,玄關裡的燈沒開,隱隱地從客廳透過白熾燈的光亮來,這是他的家,在格陵住了三年的家;卓正揚僵了一下,薛葵搓着他的手指;他又俯下臉來找她的嘴;薛葵嘻一聲躲開,啄一下他的脣瓣。

“冰冰涼。外面是不是很冷?我一天沒出門。”

“不知道。”

他突然就對她寫滿熱切的臉失卻了興致;終於忍住誘惑,鬆開她。脫下外套,換了拖鞋,走進客廳,把旅行包往桌上一放,他看見桌上鋪着紙筆,她在他回來之前,似乎在寫信——薛葵趕緊過來一邊收拾一邊問他。

“你吃了沒?都這麼晚了,應該吃了吧?”

他盯着她手裡的信紙,她又彎下腰去撿剛纔因爲太快起身而掉下去的鋼筆,有幾點墨水濺在地板上,她懊惱地唉了一聲,直接用手指捺掉。

“我不餓。那是什麼?”

薛葵把沒寫完的信夾在一本大部頭的《分子克隆》裡,她隔着桌子衝他笑,但這笑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地飄在她光潔如皎月的臉龐上,虛無縹緲,飄忽不定。

“哦,我寫信呢。”

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卓正揚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怪怪的。她想他是累了,又或者事情沒有處理好。

“對了,我媽媽拿了一些乾果過來,很好吃,我放在茶几上的果盒裡了。還有一包蜂蜜,我泡一杯給你嚐嚐。”

她急衝沖走進廚房,抽了一根筷子來敲蜂蜜,拈了一小塊在溫水裡,看它慢慢化開,變成琥珀色:“香極了,卓正揚,你……”

卓正揚跟在她身後進來,從冰箱裡取了一瓶蒸餾水。一邊擰着蓋子一邊走回客廳。

“文件袋呢。”

她想他真是有些不妥。若是平常,以她的冰雪聰明一定能估到不是工作的事情——他向來公私分明——而是薛海光說了些什麼,但是沈玉芳纔跟她鬧了一場,磨鈍了她的靈氣。她將蜂蜜水放回流理臺,怔怔地看着他在茶几邊坐下,喝着涼水。他又問了一遍,她才哦了一聲。

“我放在牀頭櫃了。”

她便去拿;卓正揚低頭喝水,一股寒氣侵入四肢百骸,他劇烈地咳了起來;他聽見她走進臥室,又走出來,一個棕色的牛皮袋被輕輕地放在了茶几上,她坐在了他的身邊,許是看出了他的不高興,便也不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手又伸過來,環住他的腰,他轉過臉去看她,恰巧對上她一雙盈滿愛意的眼睛。

兩人的嘴脣近在咫尺,卻沒有接吻的衝動。他錯開目光,又喝了一口水。薛葵曉得不該問。問一個情緒低落的人你怎麼了,無疑是雪上加霜的舉動。

“我去寫信,你一個人待會兒?”她柔聲道,“我剛剛洗完澡。如果你……”

她沒說完,立刻發覺自己也太露骨了一些,羞紅着臉想要站起來;他的確是聞到她身上有股檸檬的清香,是新浴液的味道。

甫一離開,他就牽住了她的手,她的食指指尖上還有一塊墨跡;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只是更緊地纏繞住她的手指,隱隱用着力。

那意思明明白白地寫在他的臉上——不要走,陪我坐一會。

她攏了攏半乾的溼發。她的頭髮生得極快,自他們交往以來就沒有鉸過,現在已經披肩,掃得她脖子冰涼地發癢。

她溫順地坐回他身邊,蜷着腿,儘量地靠近他,什麼也不說,就坐着,抱着,發出心滿意足的嘆息。

你我都有仰望愛人的時候,愛到極致原是這樣卑微。爲了他可以飛蛾撲火,萬死不辭。沈玉芳罵了她,傷的她體無完膚,幾乎就要相信自己是母親口中那個齷齪的女兒。沈玉芳又叫她分手,她曉得母親因了她生出極重的自卑感和無力感,正因爲這樣,才口不擇言——她都知道,也能明白。

只是和何祺華,和卓正揚,那是完全不同的,旁人不瞭解,她一個人明白也夠了!全天下只有一個人可以讓她放棄這段感情,那就是卓正揚本人。

她依偎着愛人坐在這極寒的夜裡,心便一點也不痛了。但在卓正揚這邊,卻是一陣緊似一陣地發冷——她從不吝嗇這溫柔的肢體觸摸,可是心卻離得太遠。他想起小時候玩磁石,不小心掰斷了,斷裂的兩頭之間便產生極大的斥力,追着拼上去,它只會逃,只會逃,怎麼也無法還原。

他摸着她的頭髮,薛葵有些不舒服,說了一句“溼的,別摸,冷。”他的手滑下來,落在她的腰側,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明天元旦。想去哪裡玩?”

“沒安排。”她搖搖頭,“我不過元旦,街上總是人擠人。”

“就呆在家裡?”他諮詢她的意見,“自己做飯吃?”

“好呀。”她低語,“我會煮泡麪,你會蒸雞蛋,至少餓不死。”

“那二號呢?”

“二號要上班啦。還有一大堆事情呢。”

“你答應過我留下來,不走了。”

“總不能把膜片鉗搬到你家吧?”她吃吃地笑,“笨笨。”

她莫名地興奮起來,叫了他幾聲笨笨,彷彿終於給他找到了個愛稱;他想她是不預備走了;也許正是因爲他的那句話而留下來。薛海光的消息至少落後了一個月,他不知道已經換了天地。

誠然,聽到她要出國的那一剎那,他是覺得整個天地都坍了;彷彿回到十二年前,興致勃勃地趕回家去過元旦,結果迎接他的是父母離婚,母親拖着旅行箱遠走天涯的殘酷;十二年來,任何突發事件都不能再傷害他,直到這一次。

她居然要離開。

他腦袋裡只盤旋着一個念頭:不講清楚不許走。不,講清楚了也不許走!

巴措載他到了成都,雙流機場因爲跑道積雪太厚而關閉,他一定要回到格陵,於是弄了架UH60先往北京中轉,可是沒有人敢飛。飛行中隊的大隊長是他父親的發小,命令自己的兒子捨命陪君子,雪一停就升空,氣壓驟降導致卓正揚傷**裂,血灑得到處都是,那飛行員嘆一句。

“見過不要命的,沒見我們倆這樣的。”

那一刻他真是誰也顧不上,真要是墜毀一了百了反而輕鬆,他沒法理性思考她爲什麼要走,恨不得一回到格陵就掐死她,又想大概是他太寵着她,慣着她,從始至終都以她的意志爲先,忍着不碰她,她就蹬鼻子上臉了——乾脆二話不說把她關起來,看她還跑到哪裡去。她是不是太天真,真以爲他是個謙謙君子不成?浸淫商界這麼多年,他什麼下流招數沒見過?她不過是逼着他做一回小人。

可是一回到格陵,她撲進他的懷裡,他的全部恨意立刻冰消雪融,她畢竟是沒有走,聽話地留在家裡等他,他怎麼忘了她曾經說過,他們的事情不要聽別人來說。

可是她絕對動過離開的念頭,回想每一次情意綿綿,她的靈魂總是遊移不定,彷彿下一秒就可以瀟灑抽身離去;這個遲來的認知讓卓正揚無法當作沒事發生。他想他們應該開誠佈公地談一談,而不是在這裡旁敲側擊地刺探心意。可是抱着她的時候又沒法說,他試圖自她的手臂裡抽出身子,薛葵嚶嚀一聲,緊緊地抱着他,不肯撒手,他拍拍她的後背。

“薛葵,坐好,我有話要和你說。”

“不。”

“快坐好。”

“不。”

他又好氣又好笑——苦苦追她那段期間,何曾想過有一天她會這樣纏着他,實在是神蹟——十二個小時來的積鬱一掃而空,將她抱到自己腿上,面對着自己坐下,順勢偷香一記,她窩在他的頸側,摸摸他的下巴。

“鬍渣。扎人。……你怎麼還是冰涼的?”

他清了清嗓子。他想在今年之內把這件事情解決。她不出國的話,薛家那邊一定會炸鍋,他也會落一個“拐帶良家婦女”的惡名,這事兒就麻煩了,就他看來,薛葵單槍匹馬肯定處理不好。

“誰叫你這隻暖水袋不盡責。”他故意色色地把手伸進她的衣服,貼住她的後背;她凍得一跳,又眨着眼睛看他。

“你要和我說什麼啊,卓大人?”

“幸虧有你爸幫忙,事情解決了。”

她的小手也窸窸窣窣地伸進他的衣領裡,貼着他的胸口,想叫他暖和起來,他有些興奮,眼睛黑亮亮地望着她。

“你小時候有沒有玩過百獸棋?”薛葵低語,“大象吃獅子,獅子吃老虎,……貓吃老鼠,老鼠又吃大象,所以呀,還是我爸爸最厲害。”

“你是不是有戀父情結?”他想起薛海光送給薛葵的綠松石手鍊還在外套口袋裡,外加一條他在路上買的犛牛骨鑰匙扣,正好用來拴住他送給她的鑰匙,“我吃醋。”

“好極啦,我正愁沒有追求者讓你緊張一下,”薛葵吃吃地笑,刮一下他的鼻子,“笨笨,連我爸的醋你也要吃。”

“不許這樣叫我。”

他想,從小到大誰敢說他笨,只有這女人不怕死,一再挑釁他的情緒底線,於是狠狠吻上去,一時間房內只有脣舌碾吸的聲音,他想,不對啊,本來是要和她談正經事,怎麼談着談着就變味了?

“你沒和我爸說我們兩個的事情吧?”薛葵躲着他的嘴,想起一個問題,“他肯定要傷心死。”

“來不及。你爸對我說,你要出國,傷心得不得了。”

他懷中溫熱的可人兒突然就僵住了。咬着嘴脣,薛葵稍稍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離開他的大腿,坐到一邊去。

她想他從進門到現在,情緒變了幾番,對她忽冷忽熱,可最後還是抱着她求歡——他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她要走?看,他的手又摸了過來,纏住她的手指,想要把她拉回去。

他到底想怎樣?是不是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親熱了再說?

原本以爲自己看得開,所以獻身也沒關係,但是已經被沈玉芳罵過不自愛——有什麼比親人的辱罵更能讓人難過的?薛葵突然覺得一股怨氣衝上心頭,甩開了他的手。

“上個月我的確答應了媽媽出國,那時何祺華威脅我和他結婚,我沒有辦法,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永遠離開格陵。”

雖然能想到薛葵離開的理由絕對不會中聽,但猛然聽她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來,卓正揚還是感到了一股怒氣漲滿整個胸腔——上個月?上個月他們不是在熱戀嗎?她怎麼能一邊和他卿卿我我,一邊想着遠走天涯?

他殺氣騰騰地插嘴。

“這就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嗯?那我呢?”

薛葵噤聲。整件事情裡,她的確摒除了卓正揚的存在。本來就是,那個時候也沒預着要和卓正揚有個什麼結果。

“不然?爸爸媽媽一直很希望我出國,這樣是皆大歡喜。”

卓正揚眼底峻色一斂,騰地站起來,帶倒了茶几上的蒸餾水,水汩汩地冒出來,灑在地毯上,又濺上薛葵的小腿,她躲,他伸手一撈,把瓶子扶起來——他想他是太寵着她了。寵得她連皆大歡喜的佈局裡都沒有預備他一份。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他在她心裡到底是個什麼位置?可有可無的玩伴,遊伴,牀伴?他必須得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哪裡,再想辦法求得薛父薛母的原諒。

他走到落地窗附近,開始思索應該怎樣說教一番才能不讓她太傷心——沒想到自己大學肆業,還得負起教育博士女友的責任。

“薛葵,離開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這樣做,不過是把問題全部丟給留下來的人。”

手機響了,沈玉芳打來,薛葵沒有接,張了張嘴,不明白卓正揚怎麼突然數落起她,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不就是在罵她自私懦弱嗎。

何苦來!她留低,負盡所有親人,卓正揚還要教訓她,以彰顯自己一身浩然正氣?

“我知道我自私……”聽她這樣說卓正揚皺眉道“我不是說你自私”,薛葵很快地接下去,“抱歉,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遇到問題只會叫苦,只會逃避,你現在明白了吧?”

她反彈的太厲害,卓正揚有點招架不住。他覺得自己只是說了一句很普通的話,怎麼就鬧得她咄咄逼人起來。

“薛葵,不要借題發揮。你現在不僅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對我也沒有信心。就算你留下來,依然沒辦法解決問題……”

她自詡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沒有擺不平的人事,可現在卻成了走也不對,不走也不對,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裡外不是人,還無計可施,於是脫口而出。

“我爲什麼要對你有信心?”

這話一說出口,她的心就痛得難以忍受,她不知自己是拿着一把雙刃劍,將彼此都刺傷,覆水難收,卓正揚怒火沖天的同時想起自己在直升機上的種種設定,暗忖本來就不應該還試圖和她講道理,她完全沒有身爲女朋友的自知,什麼傷人就講什麼。

卓正揚大步走到薛葵跟前,一把攥住她的衣領,想着怎麼樣給她點顏色看看,是就在沙發上還是把她抱到臥室裡去;薛葵也感覺到了他周身熊熊燃燒着的怒火——對,她對卓正揚沒信心,爲什麼還留在這裡?她和媽媽鬧翻了,然後像個乞丐似的蹲在他家門口,乞求着他的一點恩惠來活命,她還有沒有一點自尊了?

他看來是準備把她從沙發上拖起來……他現在是不是打算把她扔出去?薛葵扭打着卓正揚的手臂:

“我自己會走!放開!放開!”

她有手有腳,能走會跳,不需要他下逐客令,她還想着給蘇阿姨寫信,坦白一切,簡直就是荒唐到了極點!

她現在還想着走。卓正揚一言不發,一把將她推倒在沙發上。

她的臉埋在沙發裡,嘶聲大叫:“無恥!無恥!”

這就叫無恥了?她應該把力氣留着待會喊。卓正揚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臉扳過來正對着自己,驚見她淚痕斑駁,一張小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駭然地鬆了手;手機仍然不屈不饒地響着,事態已經脫離原來設想的軌跡,卓正揚心想,趁着自己還有點理智的時候,讓彼此都冷靜一下。他起身,薛葵渾身無力地滑下去,癱坐在地毯上,頭髮遮住了臉龐,看不清表情。

“接電話。”

她手指痙攣了一下,去拿手機,手機在沙發的另外一邊,卓正揚替她拿過來,碰着了她的手指,她抖得厲害,他厭煩地將手機扔下,本來還想幫她披上外套,但已全無興致;她摸索着拿起電話。他坐到一邊去,又喝了一大口冰水,感覺平復了一些。

“媽媽。”

“薛葵。”沈玉芳的聲音裡含着冰,“你在哪裡。”

薛葵的心砰砰直跳,難道母親又到了格陵?她不敢騙沈玉芳,只好含糊答道。

“外面。”

“現在幾點鐘。你在外面。”沈玉芳慢慢地,冷冷地,一字一句,“薛葵,我本來覺得昨天對你說的話太重了,想着不該對你發火,想安慰你兩句,但是我剛纔接到你爸的電話。”

“嗯?”薛葵不明就裡,“爸爸怎麼了?”

“你讓他幫忙處理卓正揚的事情對不對?你爲了一個卓正揚,非叫你爸在理塘掉頭,趕回雅江,川藏線上啊!薛葵!大冬天,路都凍實了,天又黑的早,你爸每次走這條線都要吸氧,身體差成這樣了,還是你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你想害死你爸爸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薛葵嚇得眼淚都縮回去了,她完全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局面。

“爸爸……爸爸沒事吧?媽媽,你別嚇我!”

“這次是運氣好,沒出事,但是下一次呢?你爸有義務幫你討好卓正揚嗎?沒有!還有,你知不知道卓正揚趕去雅江處理什麼事情?爲了個叫程燕飛的女人決鬥!這是你爸親口對我說的——你叫你爸去幫卓正揚處理桃色糾紛,薛葵,你還有沒有點人性?”

薛葵哭得肝腸寸斷:“媽,我錯了……嗚嗚……我錯了。你別罵我了,我也不好受。”

沈玉芳的心跟着揪了起來。她是一路哭着回姬水的,也扇了自己幾巴掌,不該對女兒那麼惡毒地指責,可是薛葵和卓正揚戀愛以來的種種舉動實在太令人失望。

“我沒有告訴你爸你和卓正揚的事情。也沒告訴他你不打算出國。我不想影響他開車。你等他回來自己和他談!”

沈玉芳重重地掛上電話。薛葵蜷縮着靠住沙發,抱着膝蓋大哭起來。她突然覺得爸爸媽媽變得很陌生。她一直引以爲豪的就是一家三口的關係好像朋友一般親密隨和,但原來真相是如此殘酷,他們不過是用彼此隱瞞來粉飾太平。

爸爸媽媽已經變了,卓正揚也是,整個世界都這樣陌生,爲什麼只有她還是過去的薛葵?

她逼迫薛海光,又逼迫卓正揚,逼迫他們一定要按照她的旨意來行動,全然沒有想過會給他們造成怎樣的影響。

“別哭了。”卓正揚心想沈玉芳一定是說了什麼不好的話,過來想要抱住她,“怎麼了?葵,告訴我。”

她抽噎着使勁推他,他吸取了教訓,沒有硬來,坐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她哭了很久,掙扎着伸出個指頭來探他鼻息,他不明白,她指頭抖着,試了半天,不知道他有沒有呼吸,又嚇得直掉眼淚。

“你怎麼回來的?機場都關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傻丫頭,虧你還是生物學博士,這世上哪裡的鬼?我好好的,沒事。”他吻了吻她的手指,又把她的腦袋靠近自己的胸口,叫她聽自己的心跳,“我坐直升機在北京中轉。”

至少她沒有因爲一時任性毀了這兩個人。

以後,也不會了。

“程燕飛是誰?”她哭得精疲力竭,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又突然打住,“算了,你沒必要回答我。”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他壓抑着的怒氣又開始探頭。雖然他和燕子沒什麼,但她就不能表現的在乎一點?

“她是我發小。”他想她未必懂得北京話裡“發小”的意思,“對門鄰居,大學同學……”

薛葵馬上就想起了沈玉芳說的話,惡狠狠地接過他的話尾。

“門當戶對。”

卓正揚怒不可遏。這個女人把他推給辛媛,又把他推給程燕飛,他還把她當個寶,想要和她結婚——他抓起茶几上的文件袋砸進她懷裡。

“打開看看。薛葵,打開看看。薛葵,像你這種人上戰場,準保第一個做逃兵!”

他給她點時間反省自己的錯誤,氣沖沖地走進浴室,砰地一聲把門關上;殊不知這句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洗了澡,又拿過醫藥箱換藥,儘量不讓自己去想薛葵在外面幹什麼,她總該有點覺悟了吧?他換好衣服,看見梳子上有兩根長髮,是她的,他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軟了。

怎麼辦呢,別的女人他都不放在眼裡,只有薛葵,一再輕易地惹怒他,而他又總是想要以眼還眼地報復回去,叫大家都別好受。彼此折磨,如死循環。

他打開浴室的門,心想得這次,無論如何得好好和她談一談,還有她媽媽。

“薛葵,我們明天回姬水。”

沒人理他。他一眼看見茶几上的果盤翻着,空空如也;文件袋已經打開了,全部文件都被扯得粉碎,大門鑰匙放在桌上,所有他送給她的東西都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邊,包括那雙軍靴——她已經收拾收拾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