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退學到那場以一對多的架,一整年的時間,魏謙一直過着一種機械而日復一日的生活,這種生活就像是一塊粗糲的磨砂紙,把他身上一點年少跳脫氣像死皮一樣地磨下去了棋魂之國手重生全文閱讀。”

魏之遠本能地退了一步,他不怕大哥發火,就怕大哥這樣毫無人情味地冷嘲熱諷。

魏謙懶得慣着他毛病,轉身就走。

魏之遠心裡委屈極了,一直以來,他都努力地想要多親近這個人一點,想要多爲這個人多做一點事,可好像無論他怎麼樣,對方都毫不領情,大哥就像是一個他永遠也討好不了的人,總是給他這麼一個轉身就走的背影,連笑容都是那麼的稀有。

魏之遠突然撲上來,照着魏謙的手腕咬了一口。

魏謙本能地縮手一別手腕,少年那突兀而堅硬的腕骨就磕到了男孩的門牙上,魏之遠突然鬆了口,魏謙低頭一看,就看見那小孩吐出了第一顆掉下來的小乳牙。

魏之遠當時的表情簡直愣住了,從來沒人跟他說過換牙的事,牙被磕掉打掉他都能理解,但是自己掉下來,他就怎麼也不能理解了。

在魏之遠的認知裡,胳膊腿都能被砍掉,砍了也不會死,可它們會無緣無故地自己掉下來嗎?

魏之遠蕭蕭瑟瑟地站在那,呆呆地盯着自己掉下來的門牙,臉上露出了一個震驚恐懼的表情,好像電視劇裡那些剛聽說自己得了絕症的人。

魏謙成功地被他詭異的表情娛樂了,陰沉的臉險些沒繃住,連忙轉過身去,笑着走了,甚至忘了計較那小狗咬了他一口的事。

魏之遠心煩意亂,偏偏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宋小寶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同志瞧見,在旁邊大驚小怪地嚷嚷:“哎喲,你的牙掉了,想必是中毒已深,時日無多了!”

魏謙花了五塊錢收購了一個別人扔了不要的舊電視,回家修好了,宋小寶這幾天正在看武俠片,學了滿嘴狗屁不通的臺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魏之遠聽了她的話臉色煞白,本能地擡眼去找魏謙,卻發現人已經走了。一時間,巨大的淒涼涌上了魏之遠的心,他魂不附體,渾渾噩噩地被宋小寶拉進了學校,茫茫然地想:“我就要死了。”

魏之遠不再就上學的事和魏謙做鬥爭了——他就要死了,一切的鬥爭都沒有意義了。

那段時間魏之遠午夜夢迴,經常會在一片黑暗裡坐起來,感受着自己越發活動的其他幾顆牙,自覺命不久矣,他內心遭受着生離死別的折磨和刺痛,近乎貪婪地看着魏謙平靜的睡顏,好像想把大哥印在腦子裡,帶到下一個世界去。

一個月以後,魏之遠的牙掉了三顆,說話都開始漏風,他就不再說話了,擺出一副沉默的等死架勢。

在此期間,別的小孩漢語拼音還沒學利索,魏之遠已經以他超常的學習能力和異於常人的動力自學了課本後面的常見字——他的動力就是,要趁自己死之前,留下一封遺書。

爲了這封遺書,魏之遠特意請教了老師如何使用字典,每天下課時間、玩的時間,他都在老師借給他的舊字典上拼命認字。

因此,魏之遠心無旁騖,認爲快死的人沒有必要結交同學,所以對所有人都漠不關心,也就理所當然地沒注意到,班上有成羣結隊的像他一樣說話漏風的小豁牙。

終於,到快要期中考試的時候,魏之遠以“人之將死”的毅力認識了上百個漢字,順帶語文考了滿分。

他“寵辱不驚”地絲毫沒有關心老師的表揚,搶在牙掉完之前完成了他的大作——遺書一封。

那天正好麻子和三胖都在魏謙家裡吃飯,魏之遠鄭重其事地把那封遺書交到了魏謙手上。

三胖不着四六地問:“喲,弟弟,剛上倆月的學就會給你大哥寫情書了啊?”

魏謙含着筷子接過來,三兩下拆開,饒有興趣地開始看,魏之遠掃了他一眼,心情沉痛地低下了頭:“是遺書。”

三胖沒聽清:“是什麼?”

魏之遠就像一個將要犧牲的戰士那樣平靜地說:“是遺書,我就快死了。”

所有人都以一種詭異的目光注視着他。

半晌,麻子問:“你……你、你怎、怎麼判斷出自、自己快要死了?”

魏之遠覺得喉嚨裡被堵住了,這使得他的聲音聽起來氣如遊絲:“我掉了好幾顆牙,還有好幾顆也活動了。”

三胖滿是橫肉的臉抽搐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就……沒覺得掉了牙的地方還有新牙在往外長?”

魏之遠終於忍不住哽咽了:“那不是迴光返照嗎?”

衆人沉默了兩秒鐘,隨後三胖和魏謙互相看了一眼,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唯有麻子還算厚道,勉力抑制:“筆——耶別、別笑,你……們別——笑話他,他、他還還小呢……”

魏謙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滾到了沙發上,不住地咳嗽,邊笑邊咳嗽,眼淚都出來了。

大哥在家裡老是端着,一副不苟言笑的家長派頭,還從沒在他們面前這樣肆無忌憚地大笑過,魏之遠幾乎呆住了,一時間連“生離死別”都忘了。

他沒想到,那任他怎麼討好都熟視無睹的大哥,就這樣被一封烏龍的遺書逗得前仰後合。

所以後來魏之遠不知出於什麼想法,自己偷偷地把那封“遺書”珍藏了起來。

後來魏謙在樂哥的夜總會裡一戰成名的時候,小寶和小遠都已經安安穩穩地升上了二年級。

據說那天有不少人當場就被魏謙給鎮住了,而當時正好在本地的一位南方來的大佬胡四爺還對他頗爲賞識,偷偷叫人給他遞過名片,企圖挖角。可惜魏謙拖家帶口,走不開,只好拒絕了胡四爺的好意。

從此“小魏”,變成了“小魏哥”。

魏謙的胳膊確實是骨折,到醫院固定了一下,樂哥對他的態度再次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十分殷勤地親自開車把他送回家,又打電話叫來了麻子,讓麻子幫忙好好照顧一下,近期不用來上班了,工資照開。

麻子爲了維持家用,也在樂哥手下做事——麻子負責每天清晨的時候打掃夜總會裡的衛生。

他打掃得兢兢業業,可惜沒什麼大出息,如果不是因爲魏謙的緣故,樂哥都不一定記得住他。反倒是三胖,隨着年齡的增長,他開始和樂哥這幫人漸漸疏遠,縱然依然藕斷絲連,也只是念着哥們兒義氣,偶爾有事的時候能給幫個忙,支個手。

三胖似乎對殺豬賣肉這個家傳的手藝更有熱情。

魏謙拖着一條斷了的胳膊回到家休息的時候,兩個崽子放學回來了。

魏之遠包都沒放下就撲了過來:“哥!”

麻子忙一把攔住他:“可、可不……不能撲他,他……他的胳……膊……”

魏之遠皺緊了眉:“胳膊怎麼了?”

魏謙叼着煙,含含糊糊地說:“狗咬了一口。”

宋小寶沒心沒肺地說:“狗咬了一口怎麼包得跟個糉子似的?”

魏之遠小臉繃得緊緊的,還要追問,魏謙已經明顯不想說了,他擺出嚴肅的表情:“寫作業去,廢什麼話?大人的事你們少管。”

就這麼着不由分說地把倆孩子打發了。

麻子看了看心不甘情不願的魏之遠,又搓了搓手,轉頭對魏謙說:“晚、晚上絲——三哥給你做、做飯,我、我還是、還是得去——去……”

樂哥雖說大方地放了他的假,但麻子卻不敢當真。

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魏謙,磕磕巴巴地試圖和他解釋。麻子就是這麼一個實心眼的人,讓他偷奸耍滑他也不會,魏謙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了,擺擺手:“行了,我知道,你去吧,你啊!”

麻子艱難地囑咐說:“筆——耶別碰水,小、小心……”

魏謙:“得得,您快行行好,少說兩句吧,您老人家省勁,我也能多活兩年。”

麻子走了,三胖在廚房做飯,魏謙百無聊賴,隨手拿起一本小寶他們的課外閱讀材料看了起來。

閱讀材料是學校發的,給二年級的孩子看的,一般是英雄人物之類的勵志故事,看完讓寫讀書報告,有時候還會讓家長監督,在作業上簽字。

魏謙看了幾篇,忽然就覺得自己挺熊包的,故事裡,人家要麼是小小年紀爲祖國拋頭顱灑熱血了,要麼是身殘志堅,克服萬難依然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好像誰的困難都比他的大,可是人家照樣能成爲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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