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喝口熱茶。”秋濃遞給她一盞熱茶。
虞冉心魂未定地握住水盞,直到那抹隔着瓷器的溫熱透入皮膚,漸漸暖着了她的體溫,她才覺得自己好像撿回了一條命。
“雲郡王什麼時候走的?”秋濃把點心都挪至牀几上,準備服侍虞冉用膳。
虞冉搖了搖頭:“我沒留意。”
就在秋濃要回來之前,拓跋雲清才抽身走了。虞冉猜不透,他是信了自己的話,還是因爲別的什麼。他走時,似乎……十分黯然,但又帶着一股子幸災樂禍。
他是在嘲笑她?
她閉住眼,終於喝下一口熱茶定了定驚。
“秋濃,我想沐浴。”她睜開眼睛,方纔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要好好洗洗,洗去一身的緊張。
秋濃望了她一眼,果見她頸子上的那些頭髮都被汗浸溼了,便道:“奴婢這就讓春曉去辦。”擱下筷子就出去了。
剩了虞冉一個人,像是要被空寂吞沒。她癡癡地望着牀几上往日的可口點心,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食慾。
酉時正,正是掌燈之初。織雲閣裡,依然是黑沉沉的顏色。
明紙前依稀落下幾片月光,照見樓閣上褐色的地板,及被傾倒的幾顆金桔樹。長長的織錦紫袍傾瀉在圓杌上,畫出纖巧的輪廓,好似一隻華貴的花瓶。
“吱嘎——”門開了。進來的人被嚇了一跳:“雲清?”
緊接着便亮起了燈,那人託着燭臺照見頹然坐在地上的雲郡王,又是一愣:“你這是怎麼了?”
拓跋雲清緩緩擡起頭,望着這張酷似自己母親的臉,疏冷地笑了起來:“你爲何不告訴我,她早已不認得我了?”
葉夫人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將燭臺放到桌上,折身關上門:“你不也沒有認出她嗎?”說話的語氣頓時就變了個人,透着一股猶如寒雪般的冷。
那日家宴上,他已第一眼認出了葉夫人。晚間,果然她就找了過來。他這才知道,這世上竟還有這樣一個他的親人。
葉夫人扶起他,語重心長地道:“你與她,也不過是幾日的緣分,並未有太上皇的真正賜婚。她都不記得了,你何苦自己當真?”
“這不公平。”拓跋雲清突然擡起頭,眥目欲裂,“我爲她痛苦那麼多年,憑什麼她
在安享榮華富貴?我以爲……我以爲她早就摔死了,你告訴我她爲什麼還活着?爲什麼還活着!”
“雲清!”葉夫人清冷的面孔凝住,扶着拓跋雲清的雙肩皺眉道,“你莫要忘了你身上的血海深仇!一個虞冉又怎麼樣?當初若不是她,如今在紫金殿上的人應該是你的父親,你又何至於淪落到這個下場!”
“爲什麼……爲什麼是她?爲什麼……”拓跋雲清捂住自己的臉,在燭火跳動之下嚶嚶地啜泣。
當年……是他……親手將虞冉推下了假山……他本想一同跳下去的,可是,終究沒有。但他從來不知道虞冉還活着,竟然……竟然還嫁給了拓跋玉息。這麼多年,他被幽居深宮,根本難以與外界接觸。若不是趁着朝臣上書、逼他去巴蜀之地,太上皇於心不忍,故借在樑王府小住之名,暗地向那些朝臣施壓的機會,他怕是——永生永世都會沉浸在黑暗與寂寞裡。
葉夫人撫過他的玉腮,卻是一手的眼淚。她嘆息道:“終是你與她的緣分太淺,她忘了那些事也罷,但你不能忘。你更要記得,她現在是你的王嬸,且還……是害死你父親的幫兇!”
拓跋雲清的身子抖了一下。
葉夫人繼續說道,然語氣已不再溫和:“即便今日她還記得你們的情愫,你又如何跟一個害死你父親的幫兇在一起?更何況,你想必也不知道吧,後來與她有婚約的並非樑王殿下,是張御史家的公子,張啓。張啓已被拓跋玉息、逼死,你覺得……拓跋玉息還會肯放手嗎?張御史與虞太傅對虞冉做下的事,他是不會輕饒的,他已將虞冉視爲自己的了。”
“他們……做了什麼事?”拓跋雲清撒開手,很是意外。
葉夫人頓時咬住了脣,察覺到自己一時失言了。
“只是一些小事,是拓跋玉息小題大做了。”她解釋道。
拓跋雲清鬆了口氣:“小姨,這麼多年你在他身邊,難道……你就沒對他動過心?”
“雲清!”葉夫人氣惱,“我這輩子,只忠心於你父親一個人。”即便是他拓跋玉息一念仁慈在牢中救下了她,可她永永遠遠都不可能喜歡他。她有多恨這個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之所以蟄伏在樑王府,都是因爲還有拓跋雲清這一個念想存在。
她彼時早已與先太子情意相投
,可是終因身份有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長姐嫁入東宮。先太子曾允諾她,待長姐產下子嗣之後,便迎她過門。說到底,娶長姐也只是權宜之計,最終還是爲了要名正言順地娶她。只是因她在家中的地位,太子妃是不可能的了……
想起這前塵往事,葉夫人心底並不悲傷。只是有龐大的不甘心,日日充斥着她。
“雲清,這麼多年我一直爲他守節,拓跋玉息並沒有碰到我一根手指頭。”對於這個,葉夫人有着自己才明白的一份得意。
旁人只道是她不受寵,蝶夫人便也因此處處對她不屑。可只有她知道,是她看不上拓跋玉息的,不是他拓跋玉息對自己沒興趣。
思及此,葉夫人的嘴角含着一抹冷笑。
“他……難道並不強迫你?”拓跋雲清身爲男子,亦有情動無法抑制之時。他可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所以太后早在他弱冠之年就封了幾個夫人給他。他亦有夜夜歡、愛的時候,可到底心中卻不愛她們。
葉夫人的眼中並無感情:“王府偌大,又並不止我一個夫人。他若真正想要,哪個不行?”
拓跋雲清垂下頭笑了一聲,便不再問下去了。他知道,男人的這把火爲誰燒,便要爲誰滅。換一個人……一次兩次或可,久了,總歸是不甘心的。拓跋玉息……他怕是從來沒對葉夫人動過這個心思吧?
“雲清,難得你能出宮,你不覺得,該做些什麼嗎?”葉夫人不忍看他被兒女私情羈絆住,她所愛之人的兒子,怎可這樣沒有志氣。
拓跋雲清訕笑:“做些什麼?我還能做些什麼?我如今,不過是拓跋氏的一個傀儡,皇祖父皇祖母固然疼我,但……他們終究還是要爲珵國江山考慮。我的歸宿,還不就是一個巴蜀的小小郡邸。”
“他一走,昔日向着他的大臣們即便不爲朝廷打壓,也散得差不多了。否則,倒可助你一臂之力。”葉夫人感嘆。
聞言,拓跋雲清立刻駭然地瞪眼:“你瘋了,莫非想篡位?”紫金殿上的那位可是好擺佈的?別瞧他文弱,腹中多的是手段。否則,爲何當初登基的不是拓跋玉息,而是他呢?要知道,昔日廢黜太子的話,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人選可並非是這位!
但他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生怕葉夫人真的揣了這個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