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打了個哆嗦,看着面前這個雙目赤紅、激動得渾身戰慄的男人,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就是她同牀共枕了十幾年的丈夫。
她一向自以爲很瞭解他的,可是現在才發現,她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猛然間,她想起了一些傳聞……一些關於夏家如何發家的傳聞。那些小道消息,她當初都是一笑而過,根本沒往心裡去的,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居然覺得一陣陣心底發寒。
難不成,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發什麼愣呢,回家!”夏先生暴戾的吼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動作粗暴地把她塞進車裡,一溜煙地開走了。
同一時間,景軒和夏小姐早已坐在出租車裡,朝着城北的方向開去了。
“我知道你有話想要問我……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夏小姐平靜地開口。
景軒本來是打算等到了地方再問的,既然夏小姐現在就先開口了,那他也不願意繼續憋着,索性就乾脆在這裡問了。
反正,這個出租車司機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被他聽去幾句,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景軒沉吟了一瞬,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你爲什麼要幫我解圍?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夏小姐盯着他看了半秒,忽然苦苦地笑了,輕聲呢喃道:“你可真是個做生意的,什麼事兒都要計較有沒有好處……那我問你,如果換成是她落到相同的處境,你會不會替她解圍?”
景軒抿着嘴,沉默不語。
他當然會。
可是,夏小姐跟他之間的關係,跟他和蘇然之間的關係,能一樣麼?
他們之間,不是純粹的商業聯姻麼?
外界不是傳聞,這個夏小姐十四五歲就開始交男朋友了麼?像這樣的女人,景軒可不覺得她會對自己動什麼真感情。
他沒回答,夏小姐也不繼續追問,似乎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從景軒的口中聽到任何回答似的。
“我們兩個之間怎麼樣,那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我不想讓雙方的長輩知道。”景軒,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到責罵。夏小姐垂着眼眸,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她眼中的情緒,只是她說出來的話,依然讓景軒吃驚不小。
景軒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狠狠地被刺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疼,說不出來的難過。
爲什麼會這樣?
“你……你不是早就說過,純粹只是爲了家族利益纔會跟我結婚的麼?”景軒的喉嚨澀澀的,連說話都變得艱難起來,他說:“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警告過我的,你難道忘了麼?”
夏小姐輕輕地扯了一下嘴角,笑容苦澀。她說:“我當然記得……我到現在也是一樣。你該不會是以爲我真的喜歡上你了吧?”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夢裡的雲彩一樣不真實。尤其是最後一句,諷刺的意味非常強烈。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景軒竟從那樣的諷刺當中,聽出了一絲絲的苦澀。
是他一廂情願地產生了錯覺麼?還是這個一向叫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真的又一次做出了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景軒原本澄澈的心湖,忽然就被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給攪亂了。
漣漪泛起,全是他這段時間以來,跟夏小姐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這個女人任性刁蠻,愛作愛鬧,可是有的時候,卻也能溫柔甜蜜,深情款款……她彷彿有着千張面孔,叫景軒怎麼都看不透,究竟哪一面,纔是真正的她。
或許都是,也或許全都不是。景軒自詡擅長識人,卻在這個女人的身上一敗再敗。
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景軒忽然覺得這個女人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謎團,看不清,摸不透,讓他厭煩,卻也讓他無法割捨。
他不確定這樣的感情究竟該如何定義,他只知道,昨晚和今天早上父親跟他談話,詢問他是否真心喜歡夏小姐的時候,他心裡藏着九十九分的苦澀和不願,卻又帶着那麼一分的……不捨。
對,不捨。
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爲什麼會捨不得取消跟夏小姐的婚姻,但是他知道,在心底裡很深很深的地方,他並不僅僅只是厭惡這樣商業聯姻而已。
他到底是怎麼了呢?是因爲一直看不透她,所以纔不甘心放棄,想要看清,想要征服麼?
或許是吧。景軒也只能給出這樣的答案了。
他原本是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夏小姐的,可是現在,居然全都忘了。他心裡亂糟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城北很快就到了,景軒卻還在發怔。
夏小姐心情複雜地付了車錢,用手輕輕地碰了景軒一下,口中說道:“誒,下車吧,到地方了。”
景軒依然沒有徹底回神,只是下意識地開門下車,被夜風吹過之後,才終於稍稍清醒了幾分。
“這是哪兒啊?”看着周圍陌生至極的街道,景軒忍不住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夏小姐輕笑了一聲,說:“週記啊,你說要帶我來吃鴨脖子的。”
說着,她擡手指了一下街邊某個很不起眼的小店面,臉上笑意盈盈的,黑亮亮的大眼睛反射着路燈的光芒,看起來就像是純淨的黑寶石一般。
景軒又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纔想起來,自己似乎真的說過。
可他又爲什麼要說呢?
當時,他只是想要拉着夏小姐從家裡出來,好有機會問她問題而已。可是,如果要找地方說話,哪裡不能說呢,爲什麼非得大老遠地跑到城北來?來城北也就算了,爲什麼還要放着那麼多有名的大飯店不去,偏偏要跑到這麼個店面比沙縣小吃大不了多少,看起來髒兮兮、油膩膩的地方來……吃鴨脖子?!
景軒可真是越來越弄不懂自己的心了。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
夏小姐端詳着景軒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嫌棄這家店的。這也難怪,像他這樣的闊少爺,怎麼可能瞧得上這樣的小店面。
她眼中的光芒一寸寸地熄滅,原本雀躍的聲音也變得低沉下來。她說:“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就回去吧,我自己去吃,吃完了我會回家的。”
景軒聽着她失落而又失望的語氣,不知道怎的,心裡忽然又疼了一下。
“我……我陪你吧。”他僵硬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可真是瘋了,居然連說話都不經過大腦了。
夏小姐怔了半秒,像是剛剛纔反應過來似的,大大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她問:“你說的是真的麼?你真的願意陪我?”
“嗯,真的。”景軒點頭,心裡頭又一次鄙視自己……瘋了瘋了,絕對是瘋了!沒救了!
夏小姐歡呼了一聲,扯着景軒的胳膊就往店裡走。
那家店雖然店面很小,但是生意卻火爆得不像話。都已經這麼晚了,門口居然還排着長隊,屋裡擠擠挨挨擺的那幾張桌子也全都坐滿了客人。
“周叔,給我來半斤鴨脖子!香辣……啊不,我今天要變態辣的!”夏小姐興奮而又激動地扯着嗓子大聲叫喚,完全沒有半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
這般模樣,景軒還是頭一次見到。
以前他眼中的夏小姐,雖然任性刁蠻,但言行舉止還算是有些大戶人家出身的影子,但是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可奇異的是,面對這樣的夏小姐,他居然不覺得討厭,相反還覺得她率真可愛。
夏小姐喊完了以後,似乎才意識到不妥,聲音頓時小了下去。
“景、景軒……你、你不會不喜歡我剛纔那樣吧?”她小聲地發問,臉蛋上紅紅的,像是羞怯,又像是懊惱。
景軒刻意地挪開視線,不敢再跟她對視。他不自然地說:“不會啊……夏夏,你怎麼樣我都喜歡的。”
類似的情話,他從前也沒少跟夏小姐說,可是不知道怎麼的,現在再說出口,居然特別彆扭。
今天發生的不正常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景軒甚至都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思考,爲什麼會如此不正常了。他只知道,自己剛纔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喉嚨很乾,很像是……緊張?
開玩笑呢吧!他緊張個毛線啊!
夏小姐的情緒有些低落,居然生平第一次覺得,鴨脖子的吸引力都沒有從前那麼大了。甚至就連老闆周叔過來招呼她的時候,她迴應起來都沒精打采的,像是忽然被霜打了似的。
景軒和她一起,跟在周叔的身後,進了另外一個小屋。那間屋子裡面還放着一張不大的桌子,旁邊還有牀,似乎是老闆平時自己吃住的地方。
“你們先坐一會兒,鴨脖子馬上就好。”老闆周叔如此說。
夏小姐沒精打采地點頭:“嗯,周叔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們。”
周叔走了以後,夏小姐才輕聲說:“景軒,你要是不習慣這裡的話,我……我可以不吃了的。”
她絕對也是瘋了,要不然的話,怎麼能說得出這種話來?她對這家週記鴨脖子的熱愛,可是出了名的,但凡跟她家親近一些的人,都知道她有這麼個愛好。唔……就跟她刁蠻的性格一樣出名。
可是現在,她卻反常地不怎麼想吃鴨脖子了,只在乎景軒會不會受不了這裡的環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