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佑沉默了幾秒，忽然嘆道：“也不知道北辰那孩子，現在還恨不恨我……”
“父子之間，哪有什麼仇呢。”蘇然柔聲說：“爸，北辰一直都很愛您的。”
“你就別安慰我了，我自己的兒子什麼樣兒，我還能不知道麼。”葉天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說：“那孩子的性子很烈，記恩也記仇……我對他那麼不好，他肯定恨透我了。”
說這些的時候，葉天佑的心裡相當難過。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父親會願意承認自己的兒子其實心裡很恨自己，甚至到死都沒有原諒過？
尤其，還是在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情況之下。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葉天佑一定不會再做那些錯事，可是他已經沒有悔改的機會了啊！甚至就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因爲……葉北辰已經死了。
不管蘇然再怎麼安慰他，哪怕他自己嘴上也說着“北辰水性好，說不定能游到搜救船找到他”之類的話，但其實，他並不敢報那樣的希望。
從出事到現在，都已經都已經那麼多天了，就算葉北辰真的僥倖逃生了，這麼多天，光是一個飲水的問題，就已經可以要他的命了。
那些自我安慰的話，其實並沒有多大的作用。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蘇然語調溫柔地說：“爸，我剛纔真沒有騙您，北辰是真的打心底裡愛您、敬重您，也一直都非常渴望得到您的認可……”
“真的麼？”葉天佑擡起頭，用略有些渾濁的雙目看着蘇然，眼神中帶有明顯的期盼，就像是一個渴望糖果的小孩子。
一個老人家，流露出那樣卑微的期盼與渴望，但凡是有點兒心的人，都不可能殘忍地打擊對方。更何況，以蘇然對葉北辰的瞭解程度來說，她覺得自己剛纔說的並不是假話。
她剛說的那些，是葉北辰深埋在心裡，從來都不肯對任何人說出口的隱秘渴望。
但是她感受到了，她相信，葉北辰是真的很愛這個父親，也很渴望父親的關愛與認可。要不然的話，在很多事情上面，他都不用那麼痛苦了。
那些話，葉北辰以前沒有跟葉天佑說過，以後也不可能有機會說了，不如就讓蘇然替他說出來吧，也算是了卻了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個心結。
如果葉北辰在天有靈的話，蘇然相信，他一定也會願意自己這樣做的。
所以，她乾脆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說：“爸，我說的當然都是真的。北辰以前經常跟我提起您，說您是如何教育他成才的，而且每次提到您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他的語氣當中透着濃濃的渴望……我猜他肯定是渴望您的認可。”
葉天佑垂着眼睛，不再說話了。
蘇然又說：“北辰也跟我說過，他從小就拼命地努力，無論什麼事情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其實並不僅僅只是因爲他生性要強，更是因爲他非常渴望您的誇獎和肯定。他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取得了那麼多的成就和認可，但其實他心
裡最想要得到的，還是來自於您的認可。”
“哪個孩子會不渴望被父母誇獎呢？北辰其實也是一樣的……只是他性格有些彆扭，什麼事情都不喜歡說出來，一直藏在心裡，所以爸爸您纔不知道。”
葉天佑又一次溼了眼眶，他不擡頭，胡亂地抓過紙巾，按在自己的眼睛上，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
“辰兒……辰兒……”他一遍遍地念叨着這個暱稱，聲音顫抖，聽着就讓人心碎。
他和葉北辰都太固執了，都是喜歡把心事埋在心底裡，死也不說出口的性格，就算有什麼渴望，也只會埋在心裡，等着對方主動做到，從來不會開口要求……唉，他們兩個，但凡有一個性子稍微軟一點兒，肯好好地表達一下自己的渴望，興許一切都會不一樣。至少，也肯定不會關係僵硬二十幾年。
葉天佑現在已經沒機會當面誇獎葉北辰了，便只能跟蘇然誇他，翻來覆去地說葉北辰從小到大多麼有天賦，多麼聰明努力……他說的全都是葉北辰的優點，毫不吝惜自己的讚美之詞。蘇然知道，如果葉北辰現在可以回來的話，葉天佑也一定會把這些話跟他再說一遍。
但是可惜啊，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那麼多的錯過。
蘇然有些後悔，自己如果早點跟葉天佑搞好關係，早點替葉北辰把那些心裡話說出來的話，是不是他們父子就可以早點和睦相處了？是不是，他們就可以沒有那麼多的遺憾了？
其實他們父子之間本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兩個人性格都太強勢了，都想要成爲那個最強的唯一，頗有種一山難容二虎的架勢，所以才無法好好地相處。如果他們能早一點放下鬥爭的心思，互相幫扶，那就肯定是另外一幅父慈子孝的場面了。
可惜啊，可惜！
就在葉天佑絮絮叨叨地，把葉北辰從小到大的成就誇完了第三遍的時候，他終於停了下來，拉着蘇然的手跟她說：“孩子啊，以後我就是你爸爸！北辰不在了，你就把我當成是自己的親爹吧！往後你就是我的親閨女，誰要是欺負你了，你就告訴我，我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替你出口氣！”
蘇然聽的暖心，眼圈也有幾分紅了。她知道，葉天佑真沒說假話。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爸。”只這一聲，就幾乎要忍不住落淚了。
葉天佑顫聲着應了一聲：“哎……閨女！好閨女！”
兩人都落淚了，而病房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竄進來一個小小的人兒。
是小寧。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每天這個時候，小寧都會過來。蘇然剛纔跟葉天佑說話說得太投入，竟然都忘記時間了。
見到有人進來，葉天佑的第一反應就是別過頭趕緊擦眼淚，他是個驕傲固執的老頭子，纔不會願意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眼淚呢。
等擦完了，他才轉過頭來，看着僵在病房中央的那個小孩子，開口問道：“你是誰啊？”
小寧其實很想反問“那你又是誰”，不過姥姥教過他，對待長輩要有禮貌
的，於是他便說道：“我是小寧！”
蘇然趕緊解釋：“爸，這是我以前認的乾兒子，小名叫小寧。”
葉天佑點點頭，問她：“北辰也認他了麼？”
“那倒沒有。”蘇然沒有仔細解釋，只說：“這孩子一直叫北辰爲‘葉叔叔’的。”
葉天佑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小寧聽到蘇然管這個老頭兒叫“爸”，就以爲對方是蘇然的親爸爸呢，立刻甜甜地叫了一聲：“外公好！”
葉天佑愣了半秒，才反應過來這個孩子是在叫自己呢。
他對這個孩子本來並沒有什麼太特別的感覺，但是這一句嫩生生的“外公好”，卻讓他的心裡狠狠地顫了兩下。
這種感覺微妙而又奇怪，他說不上來自己爲什麼突然就想要對這個孩子親近了，或許……是他大半輩子都活在陰謀算計當中，又剛剛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心中正是空虛脆弱的時候，才無法抵抗這份小孩子的天真單純吧。
他現在極端渴望親情，還真的有些想要認下這個孩子的念頭了呢。
蘇然已經開口了：“小寧，你叫錯了，他不是你外公，你應該叫他爺爺纔對。”
這聲“爺爺”，是對於隔輩老人的尊稱，而非爲了讓葉天佑認下這個孩子。
畢竟，當初葉北辰不肯認這個孩子的時候，跟蘇然說過理由的，而蘇然也覺得，葉天佑同樣不會願意讓小寧跟葉家產生關係。
但是她卻沒有料到，葉天佑的敏感程度，遠超她的想象。
就在她話音落地的瞬間，葉天佑便說道：“這不妥這不妥……”從他的表情上面，蘇然就已經知道，他是擔心外人誤會這孩子跟葉家之間的關係。
不過，下一秒，葉天佑卻說出了差點兒讓她驚掉下巴的話。
“你還是繼續叫我外公吧。” 葉天佑笑眯眯地衝着小寧說。
小寧有些懵了，不知道究竟應該挺誰的。他一會兒看看蘇然，一會兒又看看葉天佑，小臉上的表情寫滿了茫然。
這般可愛的模樣，愈發讓葉天佑喜歡他。
蘇然已經反應過來，葉天佑既然說過，要把她當成女兒，那麼讓小寧叫他一聲外公，也不算是什麼大錯。而且，葉天佑明顯是很渴望有小孩子跟他親近，又害怕沾了葉家的姓氏會引來麻煩，如此矛盾之下，纔會做出這種選擇的。
想通了這些以後，她便順水推舟地說道：“小寧，你就管他叫外公吧。乖，以後你要聽外公的話哦。”
小寧還是非常茫然：“到底是外公還是爺爺啊……”他撓着腦袋問蘇然：“媽媽，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爸爸啊？”
“是。”蘇然笑着解釋：“雖然不是親生的，不過也是我的爸爸。”
小寧還太小了，跟他解釋親爸和公公之間的差別，他未必可以理解，而且也顯得生分。像現在這麼說，讓葉天佑聽了以後，心裡也會比較舒服的。
果然，葉天佑在聽到蘇然這麼說以後，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