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忽然有些神經質地笑了出來，她的聲音非常低，還帶着顫音，聽起來非常瘮的慌。可是她根本不管，兀自笑個不停。
笑着笑着，眼淚就忽然決堤，像是洶涌的滔滔江水，在她的臉頰上滾滾而落。
她在心裡跟自己說，哭吧！哭吧！這些全都是當初你腦子裡進的水！你傷心，你難過，全都是你自找的！誰讓你當初那麼不愛惜自己，現在不被珍惜，也是你活該！
如此想着，她哭得愈發傷心了。
景軒嘆了一口氣，支開了王姨，走到蘇然的身邊，默默地抱住了他。
他不想去思考，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去做這樣的舉動是不是太過唐突。他只是做不到冷眼看她難過，想要給她溫暖和支撐，僅此而已。
蘇然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救命稻草了似的，死死地抓着景軒的肩膀，哭得昏天黑地上氣不接下氣。
景軒沒有再說什麼勸解的話，因爲他知道，那些話全都不頂用。蘇然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場發泄而已。
那麼他就陪着她一起發泄好了。
等她哭夠了，再告訴她，在他的心裡，她永遠都是完美無瑕的。
無論她經受過什麼，他都還是愛着她的。只要她願意，他還是可以當她男朋友的。
真正的愛一個人，就不會計較對方過去愛過誰，只在乎自己是否可以在她的心中，佔據一個未來。
景軒是真的愛蘇然，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毫無怨言地爲她做了這麼多。
蘇然哭了很久很久，她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一隻脆弱敏感的蜘蛛，任何事都能產生千絲萬縷的聯想，觸動心底最隱秘的痛。
曾經跟葉北辰一起製造的甜蜜記憶，一起許下的諾言，一起暢想的未來，如今全都變成了一根根鋒利的尖刺，狠狠地扎進了她心底最最柔軟的地方。
而她，對此無能爲力。
她只能被動地承受着這份幾乎要洞穿靈魂的疼痛。
愛情凋零以後，原來是這樣無休無止的漫長疼痛。就像是凜冽的寒冬那樣讓人絕望，你永遠也不知道，這漫天的風雪，何時纔會結束。
也許是是一個月、兩個月後，也可能是一年、兩年，甚至是一輩子……
人們總是歌頌愛情盛開時的美麗，又有幾人肯去訴說，這份鑽心蝕骨的疼痛？
並不是每一個真心愛過的人，都可以換來一個美好的結果。只是那些不夠幸運的人們，不敢不敢去說，不敢去回想罷了。
因爲每一次回憶，都要重新經歷一遍這樣的疼痛，誰會願意如此自我折磨呢？
愛情凋零的模樣，永遠只有真正愛過的人，才最懂。
蘇然伏在景軒的肩頭，不住地抽噎，心裡覺得自己可真是白癡到了極點。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爲，就像是站在寒風瑟瑟的深秋，卻反覆糾結那個回不去的盛夏。
這難道不傻麼？
可是蘇然又有什麼辦法，那些記憶，全都像是在她的腦子裡紮了根一樣，無論她怎麼拼命地想要驅逐，它們就是紋絲不動。
她累了。
她已經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景軒抱着她，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小聲地嘆了口氣。
蘇然啞着嗓子問他：“景軒，我是不是特別傻？”
“是。”景軒肯定地回答。
蘇然嘆氣：“連你都看得出來……可我就是做不到不犯傻，不想他。景軒，我真覺得自己特別賤。”
景軒將一根手指壓在她的嘴脣上，嚴肅地說：“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你犯傻，是因爲你真心愛過……”他的語調有些不自然，“這也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蘇然，你是我見過的，最最純真最最勇敢的女孩子。”
他在心裡默默地補充，其實這也是我最渴望得到的東西。蘇然，爲什麼你就是不愛我呢？如果你愛我的話，我一定不會這樣傷害你的。
蘇然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來，可是卻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她在心裡說，景軒，你不知道我跟他之間真正的關係，我其實根本配不上你這樣高的評價。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平靜。景軒每天照常去上班，蘇然在家裡安心休養。王姨照顧得非常周到，她基本上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爲了身體着想，蘇然只能努力讓自己的臉皮厚起來，不要不好意思。
在這樣精心地調養之下，蘇然的氣色很快好轉，她的臉上開始漸漸有了血色，皮膚也紅潤起來，整個人看起來都健康了很多。
她的這些轉變，不光她自己看得見，景軒也都一直看在眼裡。
如此過了半個月，景軒又領着蘇然去了一趟醫院。檢查的結果嘛……
醫生告訴蘇然，她恢復得不錯。這讓蘇然非常開心，心裡頭的大石頭也終於落了地。
可是揹着她的時候，那個醫生卻告訴景軒：“她的身體雖然恢復，但是生育能力還是沒有恢復。她……再也不可能當媽媽了。”
景軒把這個噩耗默默地藏在心裡，一個人消化掉，沒有讓蘇然知道。
他甚至在非常認真地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趁着蘇然感情脆弱的時候，努力地展開愛情攻勢，把她給追到手。
這樣的行爲雖然有點“趁虛而入”的意思，但是景軒覺得，自己畢竟是真心喜歡蘇然的，而且以後也肯定會對她好，這樣應該就可以彌補手段上的卑劣了吧？
景軒開始加倍地對蘇然好，並且總是若有若無地表達出自己的愛意，讓蘇然知道，自己其實一直都愛着她。
蘇然不是傻子，她當然明白景軒的暗示，但她一直拒絕。
非常非常堅定地拒絕，幾乎不留絲毫的餘地。
不是她狠心絕情，而是因爲她內心裡已經自卑到了極點。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根本配不上這麼好的景軒。她不自愛，失身給第一次見面的葉北辰，又當了他那麼長時間的玩偶，甚至還懷孕過流產過……
這樣的她，怎麼配跟近乎完美的景軒在一起呢？
景軒那麼好，應該有一個同樣完美的女朋友，纔算是般配啊。
蘇然一次次拒絕，明示暗示全都用過了，可是景軒根本不爲所動，反而更加猛烈地追求她。
這其中，很難說
是不是有心疼的意味蘊含其中。
但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景軒覺得，自己必須追到蘇然。他不放心，讓蘇然再去愛別的男人，他擔心她會受到傷害。
畢竟，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夠那麼大度地接受蘇然的過去的。
就算接受了，真的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蘇然不能生育這件事情，也會成爲一道幾乎無法逾越的坎兒。
真的到了那種時候，再揭開一切真相，讓蘇然承受被拋棄的結局，她該會有多麼難受啊？
這個柔弱的小女人，哪裡承受得了那樣深重的傷害呢？
景軒想要用自己的努力，來爲她規避那些傷害。
他想要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好好呵護，並且努力尋找醫治她的辦法。就算不能，他也照樣會娶她，大不了婚後告訴她，是他自己不能生育就好了。
反正孩子什麼的，景軒也並不是非常在意。
如果蘇然喜歡的話，他也不介意領養一個。
總之不管怎麼樣都好，他要親自護着蘇然一輩子，永遠不讓她知道那個噩耗，這樣他才能安心。
這便是他愛她的方式。
可惜，蘇然不知道景軒的這個打算，也就更加不可能爲此而感動，進而因爲感動愛上他了。
她沉浸在自卑和自責當中，對景軒給予的所有溫暖全都採取抗拒的姿態。他越是努力地追逐，她就越是刻意地與他疏離。
偶爾午夜夢迴的時候，她也會捫心自問，景軒追得那樣執着，自己是不是應該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幸福的可能？可是，自卑的力量太過強大，她一次次地陷在自己的情緒裡無法自拔。
她是真的沒有辦法接受景軒的愛。
不，以她現在的狀態，誰的感情她都接受不了。
這場失敗的愛情帶給她的傷害和衝擊，遠比外面看起來的要大很多。儘管她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健康，可是心底裡的那些巨大的傷痕，還在不停地流着血。
日日夜夜，從未停歇。
蘇然甚至有些悲觀地想着，那些傷口，恐怕要跟着自己一輩子了吧？
什麼“總有一天你會可以笑着說出讓你哭過的事情”，那些屁話，都是傷得不夠重的人才會說出來的！
蘇然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走不出來了。她會爛在這場愛情的泥潭裡，永永遠遠。
呵呵……這就是她和葉北辰的“永遠”了吧？
她曾經無限嚮往過的，彼此交纏的生命，最終竟然是以這樣一種諷刺而傷感的方式，實現了。
老天爺可真是會捉弄人。
蘇然長長地嘆息着，轉頭看向窗外漫漫的黑夜，只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和這無盡暗夜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陽光。
區別是，天會亮，夜晚會被陽光驅散，而她的生命……不會了。
曾經的那些傷害，讓她在自己的心裡築起了厚厚的圍牆，沒有什麼可以穿透。
陽光，愛情，這些都是再也不可能出現在她的生命裡了。
其實這樣也不錯，至少，她不會再被那些東西傷害到了。
（本章完）